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春眠他知晓 作者:李折花 崇宁朝千年史册中仅记载过一位女子 她是惠宁帝唯一的女儿+当朝长公主 史册上记载长公主,蕙质兰心+明镜不疲 但后人流传她+工于心计+满腹筹谋 史册上记载长公主,端庄贤淑+丽质天成 但后人流传她+随性洒脱+不拘一格 史册上还记载长公主,温婉大方+浅笑倾城 但后人流传她+铁血手腕+笑里藏刀 长公主究竟是怎样的人? 然而, 世上只有他知道 他知道长公主是最好的 怎样的好?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ps+全文存稿。每晚8:30见。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子白 ┃ 配角:川 ┃ 其它: ==================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古色古香-爱情 作品风格:暗黑 所属系列:无从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180074字 第1章 前传 正午的日头是夏日里最最毒辣的,连贪利的小贩都不愿意出了帐篷揽客的,空气隐约都是弯曲的。 从晨起跪到日落,凤妩如此已经三日了。 陛下却未召见过,上朝的官员门从她身边过,下朝之时又从她身边去。来来回回,无人搭一把。 可她,是这崇宁朝唯一的,长公主。金枝玉叶,地位尊贵。 早已经跪到膝盖肿胀,皮肉翻烂,除了被接回来那一日,大官们在啵哆河边见过她祭祖焚香,时隔一年再见,她竟跪在大殿外整整三日…… 这三日,那个深紫色的背影,每每越过她身边,一阶一阶迈上殿前这三百级阶梯,进殿之前,回身居高临下的望她一眼,嘴角的讽笑,都叫她刺目…… 殿内的朝议声,是她听不见的,四周地砖平整,她却跪在雕着祥云的地砖上,她知道,此处在最中间,上方的人,虽远,却瞧的见她,瞧的见她日日跪着。 陛下身边的大太监魏海,已经连着劝她回去多日了,这次着急的从殿内朝她奔来,一是陛下震怒要将她拖出去砍了,二是,召她入内。想到这,凤妩挺直了脊背。 魏海到她身边,略弓着腰,做出手势,无奈至极“公主,请吧。” 她并无喜意,撑着起身入内。 她刚跪在殿前,刺激的膝盖阵阵钝痛,上方就砸下来一个茶杯伴随着一声怒斥“你究竟想做什么!混账东西。” 满朝大臣,纷纷下跪,叩头道“陛下息怒。” 她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长袖挥舞语气谦卑“父皇,请您饶了子白性命。” “荒唐!”夏辅珉一拍桌子“虽你自小不在宫中长大,可你乃金枝玉叶。身份矜贵,他做出此等龌龊之事,你还反要求朕赐婚。” “父皇,女儿同他自小青梅竹马,早就互许终身。”凤妩顿了顿,扬声平稳道“女儿,女儿早就是他的人了!” “嗤”一声极轻的笑意,显然是在笑她。她知道,是跪在不远处的那个人。 夏辅珉不敢相信,她敢做出如此有亏德行的事。“你母亲便是这么教你的?寡廉鲜耻!” 凤妩的脸白了又白,一言不发。 “此事无需再议,徐子白胆敢以下犯上,明日就将他拖出去斩了!”夏辅珉怒道。 凤妩大喊“父皇若是将他杀了,凤妩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她梗着脖子,一副护犊子的模样。朝堂之上虽无官员敢吭声,可听见堂堂长公主竟然为了个侍卫在朝堂之上喊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还说二人早就苟且,皇后寿辰上睡在一处……这也,过于不要脸,倒贴成这幅模样了……纷纷噙着嘲讽的笑意,互相交换着看好戏的眼神。 凤妩只觉得背后定有数道目光,她手心几乎要被自己扣出血来。 夏辅珉一双眼在她身上扫了又扫,带着几分杀人的怒意。他已经尽力克制自己不将那些不堪的字眼加诸在她身上,可她却上赶着给人添笑料!!这幅理直气壮的样子像极了她的母亲! 他嗤笑,语气里都是不屑“你若自降身份,非要做这些下贱的事,朕还真要拉你出去砍头不成?” 凤妩咬住舌尖,让自己清醒几分,道“多谢父皇成全。” 夏辅珉眯起眼,如此扶不上墙,语气虽轻却满朝依旧听的清楚“不三不四的东西,滚出去。” 她恭恭敬敬的又磕一头,语气平静“多谢父皇。” 崇宁唯一的公主,在短短一日间,成了天下笑柄。 不三不四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存稿 每晚8:30 第一天三更! 第2章 风头 一年后 日落西山,沸腾了一天的锦都才渐渐凉了下来。城门口一地的红色碎纸末。全是用过的炮仗,仔细一闻仿佛还能闻见硫磺味。连空气都朦朦胧胧。冒着还没散尽的白烟。 两边的将士将城门缓缓的关上,开始闲聊。 “今日提早一个时辰关上城门,要随我去乐呵乐呵吗?”一白巾扎头小兵嬉笑道。 另一小兵回道“老子才不去,今日将军得胜归来,陛下在波哆河边设下酒宴。听说要放一夜的烟花呢!!我答应了家里的闺女带她去看。” 白巾小兵轻轻呸了一口“打了个胜仗把他厉害的!!想当年左相……” “诶!”另一小兵立刻打断他,四下瞄了瞄了“别再多话了,落了门栓赶紧回家去吧。免得喝多了乱说话,你瞧今日将军回朝的风光样子,小心舌头。” 白巾小兵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也没过多反驳。 两人分别回家去了,城门边的小贩也都早早收了摊,大概都想去赶赶这彻夜烟花的热闹罢…… 而就在双溪街上的公主府内,此刻却稍显热闹。 一位身形窈窕,细腰拂柳的女子,此刻站在公主府门口。身着碧色长裙,上面印染着大片的茉莉花,袖口裙边都用上等白色丝线裹边,一头青丝仔细规整的盘在脑后,戴了一整套的白玉镶翡翠的头面。有一阵微风吹来,女子的细长耳坠随风轻动,在肩头摇晃。 女子身后跟着两位灵气又清秀的贴身丫鬟,恭敬跟着最后的管家也看着十分年轻。 哒哒哒,街头终于传来了马蹄声,为首的高马上是还未来得及卸下盔甲的安南将军徐子白,正是他令这锦都沸腾了一日,大小街道全是百姓,酒楼上临街的铺位都被炒到二十两一位。 徐子白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提着厚重的银色头盔,坐在马上朝公主府走来。身后跟着一队依旧是沙场装束的随从,让人竟觉得有些肃杀之意。 马匹在公主府门前停下。 一女子立于门前,身子曼妙,姿容胜雪。女子始终挂着浅笑,温柔的看着他下马。 徐子白翻然下马,松开缰绳,风尘仆仆却不见怠色。上了台阶,与女子相对而立。 徐子白双手握拳,微微俯身“公主。” 女子立刻上前,双膝微曲,声音婉转清浅“汝宁恭喜将军,得胜归来。” 两人起身,站直身子相视一笑。 徐子白一手牵过她,朝府里走去。 跟在身后的一队将士无不艳羡,公主貌美温柔,难怪将军奋勇杀敌也要拼出一番成绩,不然如何报答公主当初情真意切下嫁于他?如今两人携手归府,恩爱的真是看的人心痒。 走进了府中,身后的丫鬟笑着请示“爷可算回来了,公主在门口等了得有半个时辰了,早就备下了香汤点心。此刻怕是凉了,奴婢再去吩咐人热上,将军与公主说会话罢。”然后接过徐子白手上的头盔,立刻退下了。 徐子白回头问身边女子“等了这么久?为何不进屋。” “无妨,猜到了将军此次回朝,百姓必然夹道欢迎,城内阻塞,迟些实属正常。”女子说完轻轻的把自己被握着的手抽出来。 徐子白张了张手,最终笑了一下。“公主这几个月可好?” “不错。你呢?”凤妩总是一脸的浅笑,嘴角微勾,不温不火。 “我……” “爷,水好了。”门边穿来刚刚下去准备的丫鬟细辛的声音。 凤妩握着他的手腕,将他往门边带“先去沐浴,我们还得进宫赴宴,别的话今晚回来再说。” 徐子白见她这副样子,只好压下一肚子的话离开。 凤妩笑着看他离开。又吩咐另一丫鬟卷丹道“端水来我要洗手。” 卷丹称是,不多时取了盆热水进来。又替凤妩卷了袖子。 凤妩边洗手边想起他刚刚抓着自己的手,明明是一手的尘灰。 卷丹递上帕子,看着自家公主对着水难得发愣的样子轻喊了一声“公主?” 凤妩回过神来,接过帕子。又细细的替自己抹上了香膏。 “公主,可要先去厅里等爷?想来爷日夜兼程的赶回来一定饿了,吃过便可以启程去赴宴了。”卷丹恭敬的立在一边提醒她。 “好。”凤妩往外走去,想起刚刚徐子白一肚子话想和她说的样子又吩咐道“将新制好的山茶皂角给十三送去。” 凤妩没在厅里等多久,徐子白已经换好衣服走进来了,和刚刚风尘仆仆的样子截然不同。 一身黑色衣袍,腰系同色封带。头上是黑色玉石镶嵌的头冠,简单的和平时一样,却又不同与平时。 凤妩才刚翻过一页书,见他走进来,就把书放下。“吃些点心罢。” “我不饿,公主的步辇行进缓慢,我们早些出门,免得叫陛下等。”徐子白立在门边,一脸的严肃。 凤妩清浅的问“我特意叫人做了十三爱吃的芋粿,当真不吃?” 徐子白眼睛亮了亮,不是因为芋粿,是因为回来到现在她终于不再疏远的喊他将军了。“多谢公主。” 他坐在桌边吃东西,她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翻书,一时安静极了。 凤妩又翻过两页,正好看完一本书。她不喜欢剩下一些余章,若是不看完,今晚的宴会她定会分心的。阖上书,她站起来“走吧。” 徐子白放下筷子,随她出门。 她走的端庄又缓慢,一头的珠钗也没压弯她的背脊,背影纤细的走在前面。 凤妩当然知道他在看她,有些无奈,停了脚步。回头唤他“十三何时步子小了许多?” 徐子白才走到她身边,心里有些慌乱。 凤妩上了六人步辇,细辛把周围的纱幔放下。对着徐子白行礼“将军请上马。” 因为今夜设宴,官道早就空出来给大小官员赴宴使用,徐子白更是宴会主角,他骑着马在前头开道,遇到的人无一不是礼貌的让道。 凤妩坐在步辇里,此刻已经暮色沉沉。大多看不清周遭人的样子了,但依旧有许多人赴宴。 即使没人看着她,她依旧一副浅笑。心下默默思量。 她是这崇宁朝唯一的长公主,却只身在凤鸣山上长大,十六岁才被接下山,嫁给了无权无势的身边侍卫徐子白。叫人贻笑大方,如今徐子白打了崇宁三年来第一个胜仗,一时风光无量。 她想到这儿,轻闭上了眼,那又如何?唰的睁开眼,眼神锐利。 “公主,到了。” 这声音,让她收回思绪,又换上了一副清浅的笑意。 前头的男人利落的下马,朝她的步辇走来。 凤妩将手伸出纱幔之外,于是徐子白一把握住了这一截雪白的皓腕,搀她下辇。 “公主小心。”他小声又温柔的提醒。 凤妩笑着看他,身边多是陆续到达的官员。 她刚站好,便抬手为他整理衣领。 徐子白低头看她,看见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十分秀气可爱。 “十三”她柔声唤他“有再多的话我们回去再说,今夜得陪我看这彻夜的烟花有多繁华才好。” 徐子白心下微动,杀过那么多人的大将军此刻居然花前月下起来“依公主。” 凤妩抬起头来,对着他笑。 第3章 风头 “将军!”一道略显年迈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徐子白回头,皱起眉头。他不认识。 凤妩倒是知道是谁,可她却不该知道,于是只好立在一边,看起来倒像是害羞一般躲在徐子白身后。 “老夫是尚书令,将军还未入朝议政,不知道老夫不足为奇。”来人是一个约莫五十岁的老头,看起来倒是壮朗。 徐子白抱拳回礼“见过尚书令。” “今日将军回朝,举国欢腾。老夫本想去一睹盛况,奈何城内实在是阻塞不通。”尚书令又道“将军若是明日有空,老夫可登门拜访与将军好好喝些酒。” 徐子白退一步,面色清冷“实在不巧,明日子白需要回城外清点战俘,等候大军到达。” 尚书令有些尴尬“无妨无妨,将军辛苦了。” “尚书令慢走。”明明人家话还未说尽,徐子白已经开始赶人。牵着凤妩的手离开了。 凤妩看的出来尚书令摆明了要拉拢他,可徐子白看不清形式就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在不妥。 “将军明日是当真有事?”凤妩问身边的男子。他紧紧的抓着她的手,不曾松过。 “怎么了,公主有何事尽管吩咐。”徐子白抿着嘴,想起她今日穿着宫鞋,过于厚底,稍稍慢了步伐。 “将军为何拒绝尚书令?将军刚刚回朝,不该过于清高,难免树敌。”凤妩想他自小就无心仕途,难免不明白这些。 徐子白听着她的劝告,暗了眸子,低声回答“是。”他不想理尚书令只不过因为这人目中无人,过于功利。 他是三品安南将军,而凤妩却是崇宁的唯一长公主,此人见到凤妩不行礼反而与他讨近乎。此举实在是令人厌恶! 整条波哆河边全都设宴,沿着河岸摆上精致的桌椅,一人多高的烛台更是不计其数,对岸此刻已经又许多围观百姓了。崇宁连败三年,国内好久没有此等胜况了。 上方摆着金色祥龙桌椅,右下方第一张桌子空出来的便是留给徐子白和凤妩的。 徐子白和凤妩落座的时候,已经到了大半官员。凤妩觉得有些口渴,便让身后的细辛为她添水。 徐子白听见,又追加一句“夜色已深,你多麻烦些别取来了茶水。” 细辛道是,没多久取来温水。 凤妩问“将军可知道,今日这等盛宴皆是因为将军?” 徐子白递上水杯,不答。 凤妩敛了睫毛,喝了水。抬眼却看见对面坐着当朝右宰相。 此人名讳百里浅川。十六岁高中状元,十八岁以一本治水国策名动朝野,随后亲下灾区,驻足一年有余,治时疫,疏水患。二十二岁被委派至西北苦寒之地,三年之后平倭寇,交国税,西北至今无再需要国库救济。二十五岁成为尚书令,同年随陛下南下兴修水利,路遇刺客,以身护驾。听闻当时大刀入背,三位太医同时拔刀才拔出刀来,血溅三尺,右相命悬一线,昏迷足足一个月才醒过来。 听说至今他的肩膀每逢下雨天阴还总是酸痛无比,皇上极其信任他,他是唯一一个,二十五岁就做宰相的人。七年过去了,此人手握重权,政绩斐然,在崇宁可谓是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凤妩不小心和他的目光对视上,才想起。他还有一项极为出名,那就是——美色。若问这崇宁最为俊美之人是谁,当然是浅川公子。他白面如玉,五官挑不出一丝错处,但生的最好的是眼睛,眸子晶莹,总像含了一汪泉水。与人对视之时,常教人难以自持,只要他愿意笑一笑,什么宝贝你都愿意捧到他面前去。 早就该成家立室的年纪,他身边却只有一位自小跟在他的青梅竹马为侧室,再无妻妾。不知道多少姑娘家为此牵肠挂肚, 百里浅川对着凤妩点了点头,凤妩也回以一个浅笑。 两人将目光错开。 “皇上驾到——”太监们尖细的嗓音覆盖住这噪杂的宴会。 于是,众人全都从桌上起身。徐子白扶着凤妩,和大家一起走至桌前。凤妩长袖挥动,盈盈拜倒。 波哆河边洋洋洒洒的跪倒了一众官员,俯着身子恭敬的样子“微臣参见陛下——” 当今陛下四十五岁的年纪,正是壮年。步子迈的极大,所有人都臣服在他脚下,他走到徐子白面前,亲自将徐子白和凤妩扶起。“汝宁,子白。起来吧。” 凤妩缓缓起身,与徐子白一起开口“汝宁多谢父皇。”“子白多谢陛下。” 皇上夏辅珉坐上主位,皇后也落座之后,他才吩咐“众爱卿平身。” 徐子白和凤妩落座。 凤妩始终低头乖巧的样子,夏辅珉看着心情极好的样子,主动与徐子白说话“子白,此次你击溃南宋小子,实在是大快人心!朕一定要重重赏你!” 徐子白看一眼凤妩,见她温柔的望着自己,才恭敬道“回陛下,这些都是微臣应该的” “子白,你是汝宁的驸马,怎么还叫朕陛下?随汝宁一道喊父皇就好。”夏辅珉道。 “多谢父皇。” 遂即,坐在一旁的太子夏元礼也与徐子白搭话“驸马此番可谓劳苦功高,元礼敬你一杯!”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徐子白也喝尽杯中酒,道“子白多谢太子。” 夏辅珉有三个儿子,夏元礼是原配皇后白兮所生,她是夏辅珉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就嫁给夏辅珉了,生下了当朝太子后,六年后累上重病去世。如今身边的皇后,已经是第二任了。名唤白慕,是白兮的胞妹。二人父亲是先皇重臣,也是皇上的恩师。如今稳坐儒文阁太守一职,名唤白季明。白慕当时不过十四岁,夏辅珉便将她纳入后宫,二十岁为后,如今二十五岁了,依旧无子。 白慕为皇上添酒,笑着说“凤妩,你瞧你太子哥哥,只记得子白劳苦功高,也不心疼心疼你身边无人依靠,只记得夸奖驸马!” 凤妩坐在桌上福一福身子“母后说的极是,要叫父皇今后不许再让子白去打仗了!” 白慕轻笑。 果然夏辅珉严肃道“汝宁你是当朝公主,不许说这些孩子话。” 徐子白正要开口,却听见对面的百里浅川笑言“陛下,公主年幼,害怕与驸马分离也是常事。微臣到觉得,公主直白,有几分女儿家的娇憨可爱。” “哈哈哈”夏辅珉笑起来“若是家宴,这丫头这般说话我倒不甚介意,如今国宴她也口无遮拦的!” 徐子白抱拳道“父皇,子白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子民莫非王臣。家宴是国宴,国宴也是家宴。公主无心,陛下赎罪。” “好了好了,朕不过是随口训斥凤妩一句,倒把你们一个个吓得。”夏辅珉对着凤妩道“还好朕就你这一个女儿。” 凤妩不再回话,恭敬的低了头。却又无意间和对面的百里浅川对上了视线,百里浅川自顾自的提起酒壶倒了杯酒,遥遥敬她。 凤妩楞了楞,装作没看见。 百里浅川见她这幅样子,倒是觉得好笑,小姑娘一个。 酒宴越来越热闹,许多官员都想来和徐子白喝酒,皇上让大家不必拘束,看起来也是已经微醺了。 正是热闹之时,徐子白被人缠住,凤妩一人坐在桌上,计算着时辰。她今夜,只期待那场烟火…… “公主?”百里浅川提着酒壶,不知何时到她面前。他三十有二,和徐子白截然不同,男儿最好的年岁,就是他这个年纪。眉眼全开却不见老态,手握重权却无油头猥琐之意。何况他长的还是这崇宁第一俊美之人,眼里都是笑意,大概也是酒过三巡之后才有的些许松懈。 “右相。”凤妩由细辛扶着起身,对他略微点头。 “微臣特来恭喜公主,驸马立下此等功劳,他日必定是人中龙凤。” 夜已经深了,起了风,凤妩的衣袖翻起波浪。可她还是像刚入场一般镇定“多谢右相。” 百里浅川弯了腰,趁没人注意之时,低声问她“公主今夜滴酒不沾,可是心下有事?” 凤妩稍稍退开“因为本宫不胜酒力罢了。” 百里浅川笑謔“当真?” 砰!! 凤妩还没答话,她就看见百里浅川身后炸开了炫目的烟花,在这热闹的波哆河边接二连三的盛开,一朵一朵又一朵。 一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黑夜是最好的陪衬。对岸的百姓已经沸腾了,纷纷欢呼着。 凤妩夜抬着头看着天空,突然身后有人为她披上披风。 徐子白立在她身后,带着些许酒气“公主看起来很喜欢?” 凤妩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又抬头看着这些一瞬就消失的烟花。太短了,这朵烟花甚至还没消失,已经有别朵盛开。斑斓夺目,整个夜空全是烟花。 徐子白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好似听见她低声道“不喜欢。” 可他来不及多问,有人高喝道“快看!”此刻波哆河上缓缓飘来一支小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位身着白衣的姑娘,立在船头。衣着单薄,风一吹,一双雪白的玉足在衣裙下若隐若现。 对岸百姓有人高呼“那是谁?!” 此刻这边的官员们仿佛才清醒过来,纷纷问道“那是谁?” 所有人都凑上前去,在河岸边要看清那个女子的样子。 只有凤妩依旧还在原地。 仿佛像要看好戏一般,眼里露出了一丝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4章 风头 那是谁?那个姑娘是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波哆河上,而且孤身一人? 没有人知道。夏辅珉吩咐将人带上来! 于是,这位看上去和凤妩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便被带上了宴会。 一片红毯之上,在这举国欢腾的日子里,这个姑娘居然身着一身白衣,简直大胆!! “你是谁?!居然胆敢私闯波哆河!”夏辅珉坐在上方,厉声问道! 跪在下面的姑娘,抬起脸来,丝毫没有畏惧“启禀陛下,民女是当朝左相之女,申嫣!” 夏辅珉一拍桌子“申嫣,你要做什么?你父亲通敌叛国,此刻正在狱中受审,你不仅不在家思过反省,居然跑到这儿来?” 申嫣不服,语气中全是悲切“陛下明鉴!家父是冤枉的!此案定有隐情,家父绝不会做背叛崇宁之事。” “大胆!!你若有冤屈,便可找此案审理部门元胡郡首申诉,何况你一个女子几句话就能证明申不害的冤屈的吗?”夏辅珉看起来已经气急。 申嫣对着夏辅珉连磕三个响头,咚咚咚三声,抬起脸时已经流下泪来“陛下!安南将军此番胜仗,本该时举国欢腾之时,家父如若听闻就算尚在狱中一定也是喜极而泣。民女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更不该如此晦气身着白衣。可是陛下,家母今日中午病逝,申嫣身负丧母之痛,实在无心身着颜色!” 白慕此刻打断她的话,斥责道“你来这就是为了说这些?来人啊,把她给我拖下去,重打三十打板!” 立刻有人上来拖申嫣,申嫣奋力挣扎着! 凤妩玩味的抬起头,看了此刻也正盯着她看的百里浅川一眼。收回眼神,对徐子白道“十三,申嫣一介女流,为父有此胆量,可见是真有冤屈。不如你帮她一把?” 徐子白沉重的点头。于是上前跪下“父皇!” 皇上头疼道“何事?” “微臣自小听说左相申不害英勇无比,是沙场上的一匹战狼。看来他的女儿也有几分勇气胆识,一介女流也敢在家母病逝之时,忍痛孤身闯上大殿,父皇何不听她把话说完?若真有隐情,可别折损父皇英明!”徐子白话落,申嫣趁着身后太监松懈,一把挣脱开,立刻跪好“陛下!请陛下让臣女把话说完!” 砰!砰! 烟花还在继续绽放,此刻却无人有心继续看烟花,那些原本就只为了观赏而存在的烟花,彻底失去意义。 凤妩看着跪着的申嫣,神色不变的浅笑着。 百里浅川此刻才知道她为何滴酒不沾,若有此等大戏在后头,谁又要和他们虚以委蛇?自然是清醒着看戏更为有趣,只是这幕大戏如果不是冲着他来的,他应该会觉得更加有趣。 夏辅珉见徐子白求情,想了想道“申嫣,朕给你一次机会,你说吧。” 申嫣感激的看了一眼徐子白,徐子白抿着嘴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陛下!父亲被人陷害通敌叛国已经入狱半月有余,元胡郡那帮人日日严加拷打,逼父亲认罪,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申嫣悲奋道“此案表面上看人证物证俱全。但其实疑点重重父亲得意门生邱亦三年前随父亲讨伐南宋小儿,战绩五败三平两胜,最后一役,我方惨败,邱亦战死沙场,但国耻当前,父亲不敢厚葬爱徒,与其他将士一样,马革裹尸埋在了边境未竹之地!陛下可知道,邱亦被南宋小儿砍下头颅来,可他领兵有误,未能成功抵抗南宋贼子,无人敢祭拜于他,最后只有他的战马伏在他的尸首边哀鸣始终不肯离去!父亲为此深深自责,日夜不能安寝。回朝之后承蒙陛下厚爱,未过多责罚父亲,谁料不久之后,就在父亲的书房搜出了与南宋的书信往来,而检举之人还是邱亦的胞弟!邱则。” 申嫣此刻仿佛又回想起来这些事,字字犹如剜心一般“邱则说,父亲早就在三年前就与南宋勾搭,邱亦也是因为得知父亲狼子野心,被父亲斩于马下!可这些天,申嫣斗胆走访了父亲旧部,得知当日邱则负责护送粮草,邱亦死后第二日他才到达未竹,他又是如何知道邱亦是被父亲斩于马下?他说邱亦生前已经发现不妥,事先告知与他。这未免是他一面之词,如今邱亦已死,一切死无对证!” 夏辅珉听到这儿,眉头紧蹙,又道“在申不害的书房中搜出的书信你又做何解释?” 申嫣听到这,抬头直视当朝天子,恭敬的又磕了一头“陛下,此事就更加荒唐!因为,家父并不识字!” 哗,所有官员听到这难免震惊。 申嫣冷眼看着这些人,苦笑道“此事欺瞒陛下,实属大不敬,但若是反放任如此叛国之罪强压于我申家,怕是列祖列宗都不会放过父亲!父亲乃一介武夫,十三岁入伍,身上大小伤痕无数,此次差点命丧黄泉,父亲曾笑言自己重达百斤的大刀□□在他手里来去自如,没想到小小一杆毛笔要他头痛一生。所以,陛下,自小父亲的折子书信都由申嫣代笔。搜出来的书信,落款的日子皆是父亲在外打仗之时,陛下应该记得,那时战事吃紧,加上太后凤体抱恙,皇后娘娘带着京中女眷前往法华寺上祈福念经,长达三月!事后有山上主持为证,家母和民女为祈祷战士安康并没有回锦都,又住了三月。整整半年,申嫣和父亲没有见面,请问这书信如何往来?若是中间经过申嫣之手,此等谋逆大事,这些书信还不曾烧毁,为何没在父亲书房里搜出来申嫣为二人转达的书信?何况没了申嫣在旁,父亲根本不知道信上所写是何!” 申嫣说完,跪直了身子,大呼冤枉“求陛下,一定要彻查此事!” 夏辅珉听完,坐在上方久久不能施展笑意。看着底下跪着的申嫣,终于发怒,一把拍在桌子。“元胡令何在!!” 跑上来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颤颤巍巍的跪着“臣在!” 夏辅珉豁然站起来,指着下方跪着的人怒道!“废物!!此事已经过去半月,你却还没查出结果!朕在给你七日,如果不能查出真相,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臣,臣领旨!” 申嫣泣道“陛下!此事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家母之死多半也是那人为了使父亲画押的手段,请陛下在水落石出之前派兵保护申家!” 夏辅珉道“你先起来,若你所言为实,朕一定揪出这个人。” 话音刚落,凤妩便抬眼去看百里浅川。他却丝毫不紧张,嘴角噙着笑意,放松的看着殿上的人。 “子白!”夏辅珉唤道。 “臣在!”徐子白上前领命。 “这七日,就由你看守申家。朕看你刚刚替申嫣求情,不如就送佛送到西,先将申嫣接进公主府内,好生照料。” 徐子白犹豫了一下,还是接旨了。 说到这,倒是轮到百里浅川玩味的看着凤妩,好像笑她惹祸上身一样。干了杯里的酒,百里浅川伸出拇指刮了刮嘴角的酒渍。 第5章 风头 宴会散了…… 凤妩和徐子白都在回府的路上,凤妩单手撑着额头,步辇轻微摇晃。 “停”前头开路的徐子白突然停下来,翻身下马。走到申嫣面前。 申嫣被指定这几日由他照料,自然跟着他们回府,可是此刻她身份不明,也无下人替她备上步辇轿子,她也不言语就这么赤着脚跟在后头。 官道虽然平整,但难免还有些许石子。夜色已深,她又赤着脚,徐子白注意到她越走越慢,似有难色。 “申姑娘,上马吧。”徐子白客气的请她上马。 申嫣没有了刚刚大殿之上的大胆,稍稍后退一步“将军多礼了,还请将军赶紧上马,别因为申嫣让公主久候。” 徐子白瞧了一眼停住的步辇,只有细辛卷丹恭敬双手交握于胸下,立在两边。整个步辇被纱幔围着,静的不得了。 “申姑娘,夜色已深,地砖寒凉,姑娘又衣着单薄赤脚随行。”徐子白让人牵过马来,不容拒绝“上马吧。” 申嫣这才点头“多谢将军。” 徐子白见她上马,看她不甚熟练的样子,又开口“申姑娘放心,长风自小跟着我,极通人性。况且我会替姑娘牵着缰绳。” “多谢。” 这才又重新启程,坐在步辇里的凤妩一直一言不发的看完全程。 到了公主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可公主府依旧灯火通明。步辇停于府前,等候的管家奈良以为将军亲自牵马,马上之人必定是公主。可是灯火一照,这明明是个陌生女子。 细辛卷起纱幔,凤妩从步辇里出来。 奈良正在马前讶异,回头才看见自家公主从步辇里出来,只好急急忙忙行礼,弓着腰唤道“公主。” 那边申嫣已经下马,徐子白也走到凤妩身边。 他吩咐“奈良,好好安顿申嫣姑娘。她是皇上交给公主府的贵客,不得怠慢。” 凤妩闻言,弯了眼,温柔道“申姑娘,这几日委屈你在公主府里了。” 申嫣连忙道“叨扰公主和将军了,来日申嫣必定加倍报答。” 凤妩已经由细辛扶着上了台阶,听见这番话,极轻的语气“报答?” 徐子白带着申嫣进府,将她送进厢房,吩咐加强护院之后,就回了屋子。 屋子里却不见凤妩,只有卷丹在铺床。开口问“公主呢?” 卷丹福一福身子“公主去沐浴了,将军是否需要沐浴?” 徐子白嗯了一声,就出门去了。 等他沐浴过后回屋,凤妩已经换了素白寝衣,坐在镜前,细细梳着一头青丝。 她回眸,对着他浅笑“十三。” 徐子白喉结滚动,关上了身后的门。 他走到她身后,接过她手里的木梳,替她温柔的梳发。 “怎么样,累不累?今日刚刚回来,就发生了这些事。”凤妩两手撑着下巴,从铜镜里看他。这么稚气的动作,她是只在他面前的时候才做的。 “不累。”徐子白放下梳子,拢一拢她的长发“倒是今日这事,扫了你看烟火的兴致。” 凤妩站起来,和他一起朝床边走去“烟火也是好看的。” 徐子白暗了眸子,吹灭了床边的炷灯。与她一同上床。 凤妩看的出来他想问什么,先他一步滑进他的怀里。 徐子白呆楞,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我们去年夏天成婚,秋天你就去打仗了。今年春天你才回来。和我躺在一起,你却只想和我说今夜申嫣姑娘的事?”凤妩从被子里找到他的手,悄悄牵住,语气有一丝委屈“从小到大,你我头一次分开这么久。” 徐子白动容,终于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她温软的身子贴在他身上,是这么多个铁马冷营里不曾有过的。 自从她下山,成了崇宁的长公主,两人心照不宣一般,只要有外人在皆演起了相敬如宾的样子。 只有剩下两个人时,才好像亲近一些,才会提起二人自小一块长大的情分。 徐子白拥紧了她“今日一见你我就想问,过的可好?” “好。”凤妩同他说“我日日在公主府里读书写字,过的比在山上还清闲些。你就别问我这些了。你呢?我听闻你被一箭射中心口,如今可好全了?” 徐子白答“好全了。” 一时无话,只有凤妩趴在他胸口的呼吸声。 其实当日情形凶险万分,第二日凤妩就收到了消息。可当时她一边写字,一边听着来人急报,不急不缓的将心字那最后一点点上,才回道“知道了,且出去吧。” 徐子白是傻,可他不至于听不出凤妩此番话问的难免像例行公事,不急不缓,声音依旧婉转好听。 凤妩看他不咸不淡的样子,有些头疼。她不太擅长哄人,徐子白又是一个对着她从来不露情绪的人。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徐子白与其他人又有些不同,她对着他是愿意放下那一副永远浅笑的样子,可又无将自己心中所想所谋细细说与他听的打算。一来,没有这个习惯,二来,没有这个必要。 徐子白纯良,和他多费口舌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她难免想起了散场之前,百里浅川对她的笑意,以卵击石。他分明是这个意思。 其实她从来没和徐子白提过,当初她设计要成婚的人是百里浅川,不知为何后来进屋的却是他。 百里浅川和她是一类人,凤妩早就暗示过他,可百里浅川当时不愿意娶她,凤妩记得他也是饮下酒后,刮去嘴角酒渍,声音慵懒,对坐在对面的她说“这世上,无人能逼我娶亲,除非我百里浅川愿意。” 凤妩当时戴着面纱,她劝他“我与你是一类人,我们成亲各取所需不好吗?” 百里浅川眼里全是玩味“劳烦公主证明给本相看一看。” 这才有了,凤妩趁着皇后寿辰,偷偷下药。想制造出百里浅川与自己酒后胡来的样子,她是抱着舍身取义的决心,下的药可货真价实,谁知来的却是徐子白。 等到皇后推门而入之时,她都还恍惚着没反应过来。 她记得人群散去之后,百里浅川推门而入,坐在她的床边,取一缕她的青丝细细嗅着。言辞挑衅“公主输了。” 她第一次,这么狼狈。气的浑身都在抖,拥着被子不发一言。 他扬长而去。 后来,她为救徐子白,在大殿上承认自己与徐子白青梅竹马,早已互许终身。皇上当场大怒,罚她思过。 可又无奈,便在夏天替他们主持了婚礼,一切都是礼司办准备的,婚宴当日,皇上甚至没来,皇后也只是吃了会筵席便回宫了。第二日,徐子白被封了校尉一职。算是了结。 那个时候,她这个长公主便是茶余饭后的笑谈。一直到徐子白随军出征,第一次传来胜仗的消息,她才被赐了汝宁这个封号,随后徐子白又击溃南宋,守住未竹。举国欢腾。她的日子似乎才好过一些,也无人在笑她不知羞耻,提起她的驸马,好似才会说些客气话。 但凤妩知道,痛失的城池还未夺回,这事还没完。 她恍惚的想着,也渐渐睡着了。 一夜过去。 天刚亮,徐子白就睁开了眼,回头看了看依旧睡着的凤妩,锦被滑落在她肩头,徐子白小心的起身,替她盖好被子。 悄悄出门去了。 门刚推开,蹲在廊下守夜的下人立时就醒了,立刻行礼“爷。” “嗯,将洗漱的东西挪到东厢房去,别吵醒了公主。”徐子白活动了下手腕。 “是” 他洗漱过后,换上常服,在院子里耍剑。 此刻日头出了,院子里洒满了阳光,徐子白身着黑袍,一柄银色长剑耍的虎虎生风。 剑风极强,栽在院子里的柳树此刻纷纷落下叶来,这一地的苍翠里,站着这个挺拔的男子,宛如蟠龙,来去自如的练了一套剑法下来。 随后又换了一杆红缨枪,他在院子里练枪,身手矫健,气势如虹。 末了,才收了兵器。奈良立刻上前递上汉巾,谁知道徐子白开口竟然半丝不喘,冷身吩咐道“春天已到,将柳树砍了去,春风一吹柳絮飘进公主屋子里就不好了。” 奈良连忙称是,自家将军刚刚那幅舞刀弄枪的样子,真真是潇洒极了,是谁说百里浅川美色第一?将军这样子明明也是极其俊朗!顶天立地的男儿,这才配的上公主。 奈良这一出神,将军早已走远,他又追上去“爷,爷。” 徐子白道“何事” “今日早膳可需要请申姑娘一同?”奈良小心的发问,申姑娘毕竟是个女子,虽说是皇上亲自下旨,但昨夜将军当着公主的面亲自牵马,也不怕公主吃醋。 “那就等公主起了,请申姑娘一同吧。”徐子白无所谓的站在廊下,将手中兵器交给下人。 奈良不答话了,闭着嘴立在一边。 徐子白皱眉“有何不妥?” 奈良才恭敬道“奴才斗胆,将军也不怕公主吃醋?虽说照料申姑娘是陛下旨意,但将军多少也要顾虑公主。” 徐子白疑惑“吃醋?” “当然啦,公主与爷自小青梅竹马,当初为救爷性命公主在大殿之上惹陛下大怒。如此情真意切谁人不知?如今好容易和爷结为连理,盼望爷得胜归来,爷自然多多顾虑公主才是。”奈良说完见徐子白一言不发,严肃的看着他。这才想起,此刻的徐子白可不是当初那个公主的侍卫,这可是刚刚封了三品将军,昨夜彻夜烟火盛宴的主角,安南大将军呢!于是立刻吓的跪下“爷,奴才臭嘴。爷可千万息怒…” 徐子白想到昨夜,凤妩例行公事的询问,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真是蠢的要死,原来她是吃醋? 徐子白大手一挥,朗声道“无妨,既是如此,申姑娘那边,你差人好生照顾着!”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一个收藏!!好哒 收藏过十个加更好吗~~ 第6章 风头 百里府内 百里浅川此时刚醒,从床上坐起来。一女子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热水,微微福身“相爷醒了?” 此人就是百里浅川唯一的侧室,谢知非。 “嗯。”百里浅川清浅着应她,接过她递来的帕子,起床梳洗。 谢知非在一旁伺候着“昨夜相爷在河边吹了一夜的风,肩上旧疾可有复发?” 百里浅川试着活动了一下,回她“无碍。” 谢知非取过官服替他更衣,声音温柔“今日一早大街小巷就都是关于左相之女申嫣,昨夜替父喊冤之事。”她低着头替他系上内扣“相爷可有打算?” 百里浅川垂眼看她,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这不是你该想的事,你只需好好想想如何早日替本相爷怀一个大胖小子。” 谢知非脸上一红,挣开他的手“相爷!一大清早的也不正经。” 百里浅川笑出声“你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学不来那些娇羞样子,本相这种作派不正合了你的意?” 谢知非似娇似嗔的哼了一身,又取过玉冠让他坐下,替他戴上。 百里浅川拍了拍她的手背“这几日圣上要重查申不害的事情,你就别再到处乱逛了,安心待在家里。” 谢知非称是。又伺候过他早膳,才把他送出门去。 百里浅川的轿子一直到她再也看不见了,她才转身回府,命下人关上了门。 她没注意到,府门对面的巷子里,一直有一双眼睛盯着她,直到府门关闭,才急急忙忙离开。 而他离开的方向,正是公主府。 徐子白今日需要回城外迎接大军,清点战俘,上交国库入册。明日才上朝议政。 所以他正和凤妩坐在一处,陪她慢慢的吃着早膳。 凤妩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半响才想起来“奈良。” 奈良回“公主吩咐。” “简直荒唐。为何不请申姑娘一道用膳?竟敢怠慢贵客。” 奈良不答话,眼珠子在徐子白身上一转,又低下头去。 凤妩转头看向徐子白。 徐子白微咳一声,这才解释道“十三不想公主不开心。” 凤妩不解“本公主又有何不开心?” “让申姑娘与我们一道用膳,公主开心?”徐子白追问。 凤妩不知他何时多了这些弯弯绕绕,只好回答“这是礼数。” 徐子白呆了呆,似乎有些羞臊“去请申姑娘。” 没多一会,申嫣就来了。依旧是一身白衣,看起来精神并不太好。 “申姑娘,快快请坐。”凤妩请她入座,又吩咐下人换些素菜“想来申姑娘此刻心中挂念家父,昨日家母刚刚病逝。吃些素斋也能舒畅些。” 申嫣眼下已有一层青色,依旧礼数周全“多谢公主。” 凤妩正要多安慰几句,细辛便从外面进来在她耳边低声细语起来。 凤妩听过,只好抱歉道“申姑娘,好好在公主府里休息。让将军陪您用膳,汝宁还有些事,就不多陪了。” 徐子白都来不及多问,凤妩已经走了。 他心下不郁,沉默着和申嫣用膳。没吃几口,他就要走“申姑娘,子白还需前往城外,就不多陪了。您安心待在公主府里静候佳音。” 申嫣本也无心多食,跟着他站起来,言辞恳切“将军留步。申嫣有一事相求。” 徐子白道“姑娘请说。” “申嫣昨夜闯上大殿,家中此刻必定乱作一团,家母又刚刚病逝。家中还有弟妹,但弟妹年幼,实在不可依靠,还请将军替申嫣订上一口棺材,安葬家母…” 徐子白动容,叹气“申姑娘……” 申嫣打断他“将军喊我申嫣就好,昨日大殿之上若不是将军替我求情。我哪有机会向陛下求情?” 徐子白道“好,申嫣。此事还未有个结果,若是真有冤屈不妨等申大人放出来,风风光光替申夫人下葬。” 申嫣苦笑“如今天气日渐炎热,七日之后只怕家母尸体……”她又道“还请将军答应申嫣这个不情之请,申嫣实在是不知道该求谁了。” 徐子白觉得她一个女子实在可怜,便答应了她“子白定当尽力而为。刚刚申姑娘说家中还有弟妹,子白可为你捎上口信,申嫣,你有何要我转达?” 申嫣却摇摇头,神色坚定“我申家儿女,岂能因为这些奸计惶恐?流血流泪都应当洒在沙场上!弟妹虽然年幼,但申嫣绝不心软,该他们承担的就必须承担。” 申不害果然教了个好女儿,徐子白倒是有几分欣赏她。答应这两日就替她办妥此事,于是离开。 公主府书房内 凤妩听完跪在地上的男子的情报,沉默着摸着手里的茶杯。再确认道“你说,百里浅川和谢知非的感情很好?” 那男子回“确实如此,每日早上百里浅川都由那谢知非送出门,从不见换过。” 凤妩沉吟“哦?那谢知非姿色如何?” “那谢知非听说比左相还大上一岁,虽然她身着奢华,但看的出来不是自小细养之人。姿色勉强算的上是中上吧。” 凤妩又想起那夜百里浅川在她身边,眯着眼嗅她的发,语气轻佻的对她说“公主输了。”心里一时有些不快。 “还有呢。”凤妩放下茶杯,起身绕到书桌之后,细辛替她磨墨。 “小的还打听到,听说谢知非伺候右相多年,依旧无子。她多年遍访名医无果,近一年来好似迷上了一个医庐,日日都去医治。” 凤妩提笔,清浅而缓慢道“百里浅川也由着她?” “是,都说右相极宠这位夫人。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好几次番外进贡的瓜果首饰,皇后都还未用上,这位夫人已经用了。”那男子说完又低头跪好。 “看来百里浅川还是一个情种”凤妩笑起来“原还看得起他几分,如今也是英雄气短罢了。” 细辛给他一个退下的眼神,看着自家公主细细写字的样子,又把身后的窗支上。 “公主多虑,那百里浅川迟早要栽在公主手里。” 凤妩将写好的纸拿起来,轻轻吹了吹。交与身边的细辛“把信送给邱则。” 细辛低头称是。又问“公主准备如何解开此局?” 凤妩又摊开一张纸“这可不该问我,该问百里浅川,他要如何解开此局。” 话音刚落,就听见卷丹在门外唤她“公主。” “进来。” 卷丹从门外进来,双手递上一个轻巧竹筒“公主,谷主来信了。” 凤妩这才略一皱眉,取过竹筒。展开卷纸,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有备无患。 凤妩有些恼怒,将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厉声道“找!给我把这公主府里的眼线找出来!” 卷丹和细辛都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地“公主息怒!” 凤妩觉得额角突突的跳,冷静了片刻又问“十三呢?” “将军已经去了军营。”卷丹又道“今日公主走后,申嫣姑娘与将军说了会话。” 凤妩平常道“难得十三愿意搭理她,想来那个申嫣有胆有识,十三欣赏她,说些话也是常事。” 卷丹斟酌过后,还是劝道“公主,将军可不是一个爱说话的性子。昨夜主动要申姑娘上马,今日一早还和申姑娘攀谈。公主还是小心些。” 凤妩不解“小心何事?卷丹,这些琐事你就别操心了。先去把祖母安插在公主府里的眼线给我找出来!” 卷丹见她不以为意只好从命。 凤妩取过一册新书,捏着镊子低眉读书。 细辛和卷丹随即出门去了,可半柱香过去,凤妩眼前的书依旧未翻过一页。祖母的有备无患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思绪不禁飘到她下山前夜…… 那夜飘着大雪,凤鸣山上白了一片。夜依旧深了,可山头的依旧亮着一盏昏黄的烛灯。 屋子里烧着碳,不像屋外那么凉。但这屋里却满是牌位。 凤妩跪在一灰白蒲团上,背脊挺的笔直。身边站着她的祖母,凤鸣山谷主凤双笙。一身玄色道袍垂地,带着凤妩上香。 凤妩一支一叩,凤双笙便接过她的香,替她插入鼎炉之中。 十二个牌位,凤妩一一拜过。 “起来吧。”凤双笙苍老的声音唤她。 “是。”凤妩起身。 凤双笙问“凤妩,你可知道这些牌位上都是谁?” 凤妩回“是我凤家先祖。” “你去,将那牌位翻过来看看”凤双笙指着其中一个牌位道。 凤妩虽然觉得不敬,但也不敢违抗。上前将那黑色沉木翻过来,看清之后,她微微睁大了瞳孔,丢了牌位,回头讶异道“祖母?这是…?” 凤双笙却低沉的笑了笑“别怕,日后你百年归去,你的牌位后面也要刻上徐子白的名字。” 凤妩有些手抖,将那牌位摆好。 凤家长女世代传承凤鸣山,与徐家相交已有数百年,远远超过崇宁建国历史,数百年来,凤鸣山历过多次大劫,也曾在江湖上辉煌一时。如今神秘退隐,由凤妩的祖母凤双笙掌管。 凤鸣山有家养弟子,也有外来弟子。但徐家是最最不同的一脉,世代子嗣全部送入凤鸣山教养,自小侍奉于凤家长女左右,从无二心。 凤双笙年迈的嗓音带着回忆一般,道“湘中古梅山苗女你可听过?” 凤妩回“略知。苗女擅蛊。名闻天下。” “不错,其中又以情蛊为王。想你也该知道它的作用。” 凤妩问“祖母是要我带着情谷下山以备不时之需?” 凤双笙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发皱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傻孙女,祖母是要你有备无患。” 凤妩隐约猜到什么,小心的问“祖母何意?” 凤双笙眼里一副她明明猜到的笑意,替她揭开这若有若无的纱“徐子白那孩子,自幼和你一起长大。祖母定然相信他对你忠心不二。但凤妩,自小祖母就教过你,若要赌人心,是最最没有把握的事,对吗?” 凤妩睁开她的手,惊恐道“祖母,十三对我情真意切。凤妩相信他。” 凤双笙怒道“凤妩!你要违背祖母吗?” 凤妩立时下跪,双袖挥动,盈盈拜倒“凤妩不敢!”话毕,又直起身子对上凤双笙灰暗却深邃的瞳孔“但凤妩以为,情蛊过于荒谬,亦如医者医人,未可尽信其能” 凤双笙见她执拗,冷声道“由不得你,祖训如此!” 凤妩无言,违背祖训是什么下场她当然知道。最先惩罚的就是十三,要将他剐上一百零八刀,再丢入后山喂野狼。而她,恐怕也会被喂下忘忧汤,从此变成一个痴儿,日日受脑疾折磨。然后丢到北上荒芜之地。命好些就被那粗鄙不堪的莽夫拾去,命不好些,就要冻死在哪。 凤双笙见她呆呆的发愣,又亲自将她扶起,宽慰道“其实这情蛊对人并无大害,只需每月服下解药便不会发作。徐子白若是对你忠心,你自当送药给他,若是不忠,且不说徐家不会容下这个逆子,就是受苦也是应当。” 凤妩心中郁忿,冷声问“祖母,徐家世代为我凤家牛马。竟不是心甘情愿?一条虫子,教他们俯首自缚。死后还得刻于凤家牌位之后,生生世世守候!”她上前一步“可笑!!可见我凤家所行,并无人真心守护!” 啪! 凤双笙一巴掌甩上她的脸,教凤妩别过脸去。她发丝飘落在脸边,此刻那些冷静早就不见。 凤双笙语气里有了几分恨铁不成钢“下山之后,找机会替徐子白种上情蛊。”说罢,丢下一本秘籍在她脚边,拂袖而去。 那一夜,她气急推门就走。可刚开门,院子里站着一身黑袍的徐子白。风雪那么大,他就静立院中,未着狐裘。雪落满他的发髻,连眉毛都沾上些许雪白。 凤妩有些呆楞,问他“你来作何?” 徐子白并未上前,语气平常“听说你和谷主待在屋里还未出来,今夜风雪过大,廊下烛灯全被打湿。怕你脚滑看不清路。” 凤妩又问“你来多久了?听到了什么?” “不曾。”他上前一步,从柱子后面提起一盏灯回道“我在远处亭子等着,见谷主出来,而你还未出来才到院子里来等你。” 凤妩微微后退一步,仔细打量这个只比她大三岁的男子。这夜已经黑的像墨,又夹着风雪,他身后是恶劣至极的天气,可他偏偏挡在风口,提着一盏昏黄的烛灯,说要替她看路。 徐子白提着灯低头看她,嘴角微抿,一副不多话的样子。那浓而黑的眉尾上还带着些许雪花,凤妩恍惚着抬起手,竟然替他扶去眉尾的雪花。 想到这儿,坐在桌前的凤妩又抬起手,在自己的眉尾轻轻刮过…… 作者有话要说: 太不好意思啦 前几天出去旅游了本来都用电脑定时好了,后来改手机登录后台说了几句话,就把定时全都取消了。。。 恢复更新! 全文存稿哦~ 第7章 风头 驾驾驾 朱雀大街上,一黑袍男子骑马而过,衣袍滚动。 行人纷纷避让,抬轿的轿夫见远方有马疾驰,也只好停下让道。 “大胆!你们为何停轿。”轿边跟着的一奴仆怒斥。 前头的轿夫惶恐道“管家赎罪。刚刚有骏马疾驰,小人这才让道。” “胡闹!谁的马竟要我们相爷让道。”这位命唤田卫的管家正是百里浅川的奴仆。 轿夫颤颤巍巍道“小人瞧着,像是昨日刚刚回朝的安南将军!” 此时轿子里传出一道磁性缓慢的男音“安南将军又是谁?” 轿夫此刻立即跪下,声音抖成筛子一般“相爷,相爷赎罪啊!” 田卫此刻在一旁喝道“相爷问话,还不快答!” 轿夫摸不清百里浅川的心思,心想这安南将军近日风头正盛谁人不知?相爷这是故意为难他罢?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道“回相爷,那人是,是当朝驸马。徐子白徐将军。” “是他啊。”百里浅川的声音透着轿帘传出来,一众轿夫更是俯低了头,猜不准他的心思。 田卫此刻却道“还不快启程,耽误了相爷的大事,十个脑袋抖赔不起。” “是!” 轿子又抬起,在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快速的走着。 一炷香之后 轿子稳稳的落在申府门口。 百里浅川从轿子里出来,往日热闹的左相府门口,此刻除了两座威武的石狮子,只有冷冰冰的侍卫把守着。 百里浅川冷眼看着这破败的申府,静如死灰。 他抬脚,应阶而上。他连深紫色的官服都还未换,跨过门槛,衣角已经沾上厚灰。 他站定,威严道“来人呐!” 立刻有一身着蓝雀服的男子上前。“参见相爷!属下是禁军队长,名唤易荣昊。” “本相奉陛下之命,这几日接管申府。”他狂傲极了,说到陛下之时,连拱手都不曾,径直往里走“你且说说,申府如今是何情况。” 他入正厅,在申不害平日常座之位坐下,仿佛平常。 “是。申府如今上下一百二十口人,申相…” 百里浅川抬眼瞧他一眼,冷而吓人。 易荣昊极快的改口“申不害的胞弟申不令也住在申府,申府如今已经禁止所有人外出。书房和申不害的卧房已经派人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入内。元胡郡想必下午会派人来重新取证勘察。” 百里浅川丢了手里把玩的茶杯,问道“申不令如今人在何处?” 易荣昊回“在房内,相爷放心,下官已经派重兵把守。” “前头带路。”百里浅川站起来,负手而立。 易荣昊不敢有疑,低头带路。 很快就将他带到一间屋子前,回身答道“相爷,这就是申不令夫妇的房间。” 百里浅川缓缓转身,一只手轻轻一推,红色木门吱吖一声,立刻敞开。 里头坐着一对夫妇,看起来皆有六十上下,怀里还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 夫妇俩一脸戒备的看着来人,但百里浅川逆着光,他们看不清样子,申不令只好问“是谁?” 申不令的夫人一手搂着孩子,一手遮着阳光。 “申不令?”百里浅川低声喊他的名字,跨入屋内。 申不令听见声音,有几分认出人来“百里浅川?”随即看清他的脸,怒道“你还敢来这儿?如今嫣儿已经让本案重审,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到时候我嫂子的冤魂就在黄泉下等着你!” 百里浅川听闻大笑,喉头滚动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既是如此,本相今日就要你这乖孙替我去这阴曹地府探路!”说罢大喊一声“来人呐!” 屋外应声“是!” “给我把这三人绑住。” 随即进来一队禁军,拿着麻绳将三人绑起来,那男童吓的大哭,哇哇乱叫。 百里浅川回身唰的一声,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剑,抵在男童的脖子上,目光阴沉。 “小宣!小宣!”一言不发的妇人终于哭喊起来,用力的挣扎着。 男童也吓的大哭“祖母…,呜呜,祖母!” 百里浅川冷笑“如何?申不令,此刻还嘴硬吗?” 那妇人跪着爬到男童身边,哭着求饶“相爷,放过小宣,他还是个孩子。相爷若要杀人,杀了老身吧!” 百里浅川收回长剑,嘴角带笑“申夫人果然有胆量,就算嫁给申不令依旧还有江湖儿女的风骨。” 那老妇不答话,百里浅川又将剑指着男童。问道“是吧?妙手十三针唐神医?” 这位老妇人就是神医谷大弟子妙手十三针,早年间曾以十三根金针救活一个一剑穿心将死之人而名满天下。 唐神医抖了抖身子“老妇退出神医谷几十年,早就退隐江湖。已经发过誓不再看病。” 百里浅川道“唐神医可想清楚了,纵然您医术再高明,我这一剑下去,怕也是没有让您孙儿起死回生的本事。” 申不令闻言气道“百里浅川!你欺负一个稚子,传出去岂不叫人贻笑大方?!” 百里浅川回“劳您费心,这是本相自己的事。” 他见老妇依旧低垂着眼,眼里杀机一闪而过,举剑就要挥去。 唐神医见状大喊“相爷!!” 百里浅川看她,眼里全是一副主宰“唐神医,想好了?” 唐神医颓然道“相爷有所不知,您肩上的旧伤,淤积多年,伤寒入骨,老身也无能为力。” 百里浅川轻笑出声“唐神医多虑,在下可不是要治这劳什子病。” 他丢了剑,让人将唐神医带出屋子。 片刻之后,又叫人将她带回屋去。 百里浅川唤来易荣昊要他带路前去书房。 路过花园之时,百里前川没想到会遇到徐子白。 他面无表情的在廊下,与他遇上。 易荣昊向他行礼“将军!” 徐子白声线平静却无半分轻蔑“易队长。”后又抬眼看他,徐子白记得他。昨夜就是他趁自己被人缠住之时,与公主说话。略略皱眉,想起昨日公主吩咐他的话“将军刚刚回朝,不该过于清高,难免树敌。”他只好抱拳道“相爷” 百里浅川浅笑,客气道“将军。“遂即又问“将军有事?这申府今日早朝之时,陛下已交由本相接管,将军若有事不妨交由本相□□。” 徐子白略略想了想“相爷可知,申夫人昨日病逝?” 百里浅川不答话,依旧看着他。 徐子白又道“申姑娘拖在下替她安葬家母。子白便是来办此事。” 百里浅川没料到,徐子白竟然如此坦白。不免觉得徐子白有些……蠢笨。 他想起凤妩的样子,又看看徐子白这幅样子。总算明白当日她为何拼尽名声,也要设计嫁给自己了。 他眼里都是玩味“将军,如今元胡郡还未结案,加之申姑娘怀疑申夫人遭人所害,恐怕这尸体还不能下葬。” 徐子白问“天气越发炎热,申夫人的尸体不好久放,恐会遭来虫蚁。不如让仵作速速验过,就好下葬。” 百里浅川听闻几乎要笑出来,难免语气轻快“将军不知,如今申相大案未结,申夫人小案如何能查?若冒然立案,岂不是浪费人力物力?” 百里浅川觉得自己像在逗个孩子,真想此刻当面好好嬉笑凤妩一遍。她气急的样子,可比整日端着一副假笑的样子好看多了,比如昨日挑衅他的眼神。 徐子白不懂这些官府程序,虽觉得有理,可又觉得无理。 百里浅川提醒他“将军,不如回府问问公主,此事本相也无破解之法,公主金枝玉叶,冰雪聪慧定有解决之法。若寻得解法。本相再此静候佳音。” 徐子白得了这满腹官腔,先行回府去了。 他自小纯良,在山上除了习武,多是山腰上的固元师太教他看书识字。可他每日分得学字的时间太少,父亲总是更重他武艺,他自小也怕不能保护凤妩安全。所以读了几本书之后,便不再学了,也无兴趣。 徐子白驾马回府,在门前扯住缰绳,长风嘶叫着举高蹄子,徐子白俐落的下马,行云流水,潇洒自如。 正好在门口的奈良瞧见他,可吓了一大跳。这天子脚下,锦都城里,多少年没见过有人将马骑的这般快了?将军难道以为这是在山上不成? 徐子白扬声吩咐“奈良!将长风牵下去喂些草料!” 奈良想喊住将军,可徐子白早就消失不见了,那声音倒是像还绕在耳边的样子。 唉,奈良牵过马。如今将军风头盛,少年心性也是应该。 徐子白一路朝府内走去,路遇下人纷纷行礼,却不见将军如以往回一声。 凤妩此刻正在凉亭里修花,君子兰开了。她持着一柄剪子,细细修剪。 却看见徐子白一路朝她走来,凤妩放下剪子,倒了一杯凉茶。茶杯刚满,徐子白正好到她跟前,还未开口,已被凤妩打断“将军先喝口水吧。” 徐子白接过她递来的茶杯,一饮而尽。凉透的茶水从他胸口划过,徐子白冷静了些许。放下茶杯,才和她行礼“公主。” 凤妩笑着看他,见他不再鲁莽,才又拿起剪子修剪君子兰,随口问道“怎么了,可是军营有事?” 徐子白回“军营无事,一切妥当。”又道“是申府有事。” 凤妩面不改色,仔细的修掉一片被蛀虫啃噬的叶子“何事?还有人敢顶风作案扰乱申府不成?” 徐子白道“这到不是。今日我在申府遇上百里浅川,他和我说……” 凤妩打断他“你去申府做什么?” 徐子白想了想,道“今早,申嫣托我安葬申夫人,我见她一介女流确实可怜,便答应了她。” 凤妩皱眉“你答应了?十三,你。”叹了口气,又道“然后呢?” “刚刚我去申府,申府如今戒备森严。我只好亲自替申夫人量了尺寸,好叫棺材铺订棺材,可遇上了百里浅川。他说如今申相大案未破。申夫人又被怀疑是奸人所害,所以还需等候时机立案。尸体暂不能动,可日渐炎热恐怕尸体腐坏。他说公主冰雪聪明,定有办法,让我来问问公主,他在申府静候佳音。” 喀嚓。 一朵君子兰掉在石桌之上,凤妩脸上已无笑意。 徐子白这才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抿着嘴角唤了一声“公主。”心下有些气自己“十三办错事了?” 凤妩今早的烦心事还未解决,刚到下午,又是一桩。还都是眼前这个人惹的,不由的深吸一口气,挥退旁人“细辛,卷丹。你们下去吧。” 二人称是。 凤妩这才丢了剪子,坐下来揉了揉太阳穴。心里后悔,不该把他推进来的。 她再抬眼看徐子白,他一副极为自责的模样,虽还是没多大表情变化,但眼里的内疚凤妩看的清楚。她无奈的笑“十三,事已发生,不如你坐下来我们一起商讨商讨。” 徐子白依言坐下,口气低沉“十三脑子蠢笨,又惹麻烦了。” 凤妩终究有些心软,何况此刻只有他们二人,轻轻抓住他的大掌,对他清浅一笑“是百里浅川蠢笨。十三你从未入仕,为了我上阵杀敌,万夫不当,还能有侠义风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错之有?” 徐子白问“当真?” 凤妩一笑而过并不回他,只道“既然你受申姑娘所托,又一口应承,如今只有你速速破案,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凤妩眼眸微动,她偏要百里浅川对徐子白刮目相看! 第8章 风头 如今已是春天,天亮的越来越早。凤妩实在是想多睡一会,但徐子白在屋外虎虎生风的练剑,虽无过大声响。她也总觉得静不下来,只好起床梳洗。 凤妩正在镜前由着细辛挽髻,卷丹托着一托盘便进来了,托盘里是一件墨绿色的官服,这是三品官员的锦鸡服。 凤妩抬手在衣服上轻轻抚过,垂了睫毛。 “公主!”徐子白不知何时已经练完了剑,站在门口。 凤妩抬手让他过来“十三,官服已经送到。你看看?” 徐子白看了一眼,只道“那十三便换上。” 凤妩示意细辛卷丹替他更衣自己则退到一边观赏。徐子白鲜少穿其他颜色,平时一身黑袍,衬的整个人严肃又寡言,极难亲近的样子,如今换了这官服,倒真像一个二十二岁芝兰玉树的公子。 凤妩想到这,亲自上前替他系上胸前暗扣,语带笑意“十三这么穿真好看。” 徐子白脸上有些微红,低头看她。 凤妩恰巧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倒觉得他眼眸亮的不行,敛了心神又低声吩咐他“昨夜教你说的话,你可记牢了?” “嗯。”徐子白低沉的应她。 于是,今早。在通往皇宫的青龙街上,许多乘轿的官员,都看见了徐子白将马骑的飞快,少年俊眉星目,疾驰而过的身影少有的快意,身后的一列将士竟隐隐有些追不上。 不少人心里感慨,这安南将军倒真是不羁。 徐子白将马勒住,在宫门前下马。随后敢来的将士,恭敬的接过缰绳。 徐子白太阳看眼前这分为两道的长长的宫阶,已有许多官员在阶上行走。 徐子白有些恍惚,不由的想。这就是凤妩下山的原因吗? “将军。”身后传来一个深厚低沉的男音。 徐子白回头,抱拳道“相爷。”徐子白抿着嘴角,想起昨夜。 凤妩一边看书一边柔声同他说“十三记住,以后只需将百里浅川此人所说之话,全都反着听,就能猜到十之八九。若是他笑意盈盈的同你闲话,你便不要多搭理他。” 百里浅川神色极好,与他说笑“将军真是潇洒,这锦都许久没见过有人将马骑的如此之快了。” 徐子白神色不变,回道“子白随意惯了,且一介武夫实在不惯轿子。相爷笑话了。” 百里浅川依旧笑道“将军多虑,本相是当真羡慕。” 徐子白又抬眼看一眼大殿,语气冷漠“相爷,陛下就快到了。子白先行告退。” 他是习武之人,上这三百级阶梯毫不费力,也快于一众官员。 百里浅川神色不明的盯着他的背影,今天怎么变聪明了? 徐子白掀袍入殿,众官员见是他,纷纷与他客套“将军!” 他全都一一回礼,倒不像今早骑马那般张扬的样子。 随后,百里浅川也到了殿内。徐子白没料到,几乎大半官员全都和他行礼,齐声喊到“相爷。” 百里浅川神色平常,只嗯了一声,就在最首位站好。他这副不愿意多话的样子,一时之间大殿全都静了下来,连围在徐子白身边的几位官员都纷纷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不多时,只听见太监尖细的嗓音“陛下到——” 一抹明黄大步走上上方的龙椅,刚刚坐定。满朝官员皆齐齐拜倒,高声呼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太监又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肥胖的男子,从百里浅川身后走出来,跪在大殿上道“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夏辅珉道“准。” 此人就是元胡郡守元胡令。那元胡令恭敬道“陛下,臣昨夜彻查申府一案,如今已经证据确凿,申不害确实通敌叛国!” 夏辅珉皱眉“你继续说。” 元胡令称是,又让殿外一太监呈上证物,那是几封已经泛黄的书信,呈于龙椅前。 元胡令这才解释“陛下,申府书房内的桌椅皆是当年造府之时,陛下赏赐的上好沉香木,此木香味经年不散,有安神镇定之效。陛下细闻,此信纸上可是沾染了沉香木的味道?可见此信已经在申府书房里待上些许时日,若是栽赃,信纸上有岂会有如此浓重的沉香味?” 夏辅珉细细闻之,果然有一股沉香味。 元胡令见状又差人送上几封信纸,遂即解释道“陛下,这是昨日臣审讯邱亦妻子之时,她交给臣的。上面是邱亦随申不害打仗之时寄回来的家书,陛下可照对笔迹,这确实邱亦亲手所写。可见邱则所言颇有几分可信。” 夏辅珉见信中写道,想我邱亦跟随申相征战多年,事事皆以他为师。如今申相做出此等叛国错事,实在是难以置信,唯有收集证据,来日细细劝导申相!恩义两难全,夫人可着手准备,此番战事过后,带着家人归隐山田,远离庙堂烦恼! 夏辅珉看到此处,不由大怒,将信纸拍在桌上!怒道“好一个恩义两难全。好一个申不害,亏朕这么多年信任他!” 举朝惶恐,跪下齐乎“陛下息怒。” 夏辅珉脸色铁青,又道“亏朕以为那申嫣颇有胆识,原来申家如此龌龊不堪!”转头吩咐“来人呐!” “陛下!”就在一片无人敢搭话之时,徐子白走到殿中,一撩衣袍跪下喊道。 夏辅珉见是他,虽是怒火难平,依旧问道“何事!” 徐子白供手道“臣以为事有蹊跷,请陛下容禀。” 夏辅珉瞧见桌上的东西,又看看下头跪着的徐子白,已有几分怒意“徐子白!你可想好了,若是所言无用,朕就要罚你!” 徐子白道“是!”然后抬起眼,声音铿锵道“陛下,子白此次打仗,在边境未竹等地驻扎半年之久。子白发现,边境水质清而软,不同我锦都水硬。所以,两地的墨,也极其不同。南宋与边境同饮阿诺河水,所造之墨较为浅淡。而锦都的墨,较为浓黑。” 夏辅珉道“你继续。” 但此刻站在一边的百里浅川,到觉得眼前恍惚,这那是昨日那个要替人葬母被他几句话打发的徐子白?他竟生出错觉,在这大殿之上的那是徐子白?明明是那个一脸浅笑眼里冰冷的女子。 他看见凤妩,跪在殿前,嘴角浅笑,笃定又缓慢道“刚刚陛下,拿起信纸细读之时,汝宁注意到,邱亦的家书,大概是用边境之墨书写,加上时日已久,正面看字迹都已经浅淡,背面更是不见痕迹。但陛下再瞧申大人的书信,翻过背面,有些书信已有一年之久,但背面依旧清晰可见磨痕。可信中落款之时,申大人明明该在外征战才对。” 百里浅川稳了稳心神,再一看,哪有那个浅笑笃定的女子?明明只有跪在殿上回话的徐子白。字字铿锵,观察入微。 夏辅珉将两张信翻过来比对,果然如徐子白所说。不由更加疑惑。遂即问道“元胡令,此事你又作何解释!” 跪在下头的元胡令,此刻低俯着头,声线颤抖不知“陛,陛下。微臣不知。” 夏辅珉对元胡令说话已有几分厌恶,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朕要你何用?”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再给臣几日,臣必定让此事水落石出。” 夏辅珉打断他,道“不用了!”又对徐子白道“子白!此事朕交给你办。你可会叫朕失望?” 徐子白磕头领旨“臣当竭尽全力。” 散朝之后,元胡令还跌坐在大殿之上,他颤颤巍巍的朝百里浅川爬过去,抓住他深紫色的衣角“相爷救我,相爷救我!” 百里浅川厌恶的皱一皱眉头,声音压低“大殿之上,元胡令可别乱说话。本相如何救的了你?”言罢,抬脚把他踹开。 百里浅川以为徐子白定然是早就走了,没想到他居然在他轿边等他。百里浅川上前“将军何事?” 徐子白神色清明,语气冷冽“子白已经找到解决申夫人遗体之事。” 百里前川笑“哦?将军但说无妨。申相与本相同朝为官多年,如今申夫人遇难,本相若有用的上的地方,定当略尽绵力。” 徐子白仿佛算准了他的话一般,极快回话“谢相爷,不过此法是公主所想,相爷回府便知。”说完,徐子白翻身上马,张扬而去。 马蹄和身后将士扬起的灰尘,叫他不由得咳嗽起来。百里浅川收了笑意,眯起眼看着那消失的人影,定有一日他要亲手屠了那匹马。叫他不再出这风头! 百里浅川转身上轿。 百里府内,谢知非正在厅中陪客,这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凤妩。 凤妩坐在首位,接过谢知非手中的茶盏,浅笑道“没想到,今年的新茶,在相爷府也能喝上。” 谢知非道“公主喜欢就好。” 凤妩喝一口这热茶,挑眉道“相爷府真是名不虚传,如今已是春天,还有雪水泡茶。看来相爷是一个讲究之人。” 谢知非有些面红,遂即笑道“公主不愧是金枝玉叶,一品就品出来了,不像知非,相爷常常将妾身考倒。” “哦?”凤妩丢下茶盏“夫人和相爷鹣鲽情深,如此稀罕风雅之物,相爷也舍得拿来也夫人情趣。” 谢知非像是被说中心事,百里浅川对她那是无话可说。如今这相府内,除了她哪有别的女人?谢知非低头浅笑。 “汝宁还想着,第一次来相府,不好空手。随手带了些自己烘制的花茶。如今看来这相爷必然是看不上了。”凤妩温柔道“连这随意一杯热茶,都如此讲究。” “公主若是喜欢,本相就叫人全搬到公主府里去。”门口传来一到磁性低沉的声音,百里浅川刚从外面回来,见到她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 凤妩从座上起身,身边的谢知非此刻已经走到他身边福了福身子道“相爷回来了。” 百里浅川看了她一眼,柔声道“嗯。公主前来,你可有怠慢?” 谢知非摇头“妾身不敢,公主金枝玉叶,给妾身十个脑袋也不敢。” 百里浅川闻言笑起来“你胆子小,给你一百个本相谅你也不敢。” 凤妩从头到尾都不曾表示过怒意,即使他到此刻还在与谢知非说话。 百里浅川这才将谢知非稍稍拉至身后,对上她的眼眸道“公主前来,可是为了申夫人遗体一事?” 凤妩浅笑道“自然。”顿了顿又道“不过看相爷与夫人感情甚好,倒叫凤妩叨扰了,早知如此凤妩派人带个口信便可。” 闻言,百里浅川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盯这她,倒与平日那种笑不同。百里浅川吩咐“知非,公主难得到访,此刻已是正午。你去备膳,留公主在相府吃过再走。” 谢知非出去了,百里浅川才挑了个位置坐下,问她“公主刚刚那番话,在本相眼里,倒有几分醋意?” 凤妩依旧不为所动,神色自如“相爷多虑。” 百里浅川竟然生出几分好心情“公主爱吃什么?本相着人准备。” 凤妩打断他“相爷,汝宁前来是为了商讨申夫人遗体一事。” 百里浅川道“吃过之后,才好商讨不是吗?” 凤妩不答话,略一沉吟问道“既是如此,汝宁倒有一问。” “请。” 凤妩道“如今已快入夏,新茶收成也有月余。相爷府里的茶为何还如此新鲜?再说这泡茶之水,汝宁也曾派人上燕行山取雪泡茶,但相爷府里的雪水,似乎还留有梅香。” 百里浅川狭长的眸子此刻微亮了亮道“公主喜欢?” 凤妩收起笑意,道“相爷若不欲告知,汝宁也不强求。” 百里浅川笑出声来,道“公主跟我来。” 他走在前头带路,凤妩跟在后头。这相爷府果真奢华,一草一木都值千金,汝宁算是讲究之人,可和眼前这个人比,还是略逊一筹。倒不是她不懂,是她没有他这番财力物力。 两人走到一个铁门前,百里浅川吩咐人开门。铁门一开,一阵凉风吹来,只见一条深长的阶梯,直通底下。漆黑看不见头。 百里浅川取过火把,又由着下人穿上狐裘,示意凤妩也穿。 凤妩略一皱眉,这是一件女子的狐裘。这狐裘看起来可不是俗物,通体雪白的白狐,不像是为客人准备。想必是平日谢知非所穿,她道“汝宁就不穿了。” 百里浅川劝道“底下寒冷,像是寒冬腊月。公主还是穿上狐裘,免得受凉。” 凤妩实在是无法穿一件别人的旧衣,她坚持道“相爷放心,汝宁自小体热。请吧。” 百里浅川不再说话,见她看着狐裘始终皱眉,想到她该是不愿穿别人的旧物,也不多说,举着火把就下去了。 汝宁小心的跟在后头,越往下越寒凉,台阶狭长。汝宁走的小心,这台阶上还湿漉漉的。 片刻之后,她和百里浅川站在一平地之上,此刻四周漆黑一丝光亮也无,只有百里浅川手里的火把还有微弱的光,但看来也快灭了。 百里浅川解释“这里气温极低,带入火把,空气遇热化水,火把也撑不了多久。”话音刚落,火把就灭了。 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凤妩吓了一跳,往后一缩。可这地上湿滑,她不由的就要摔倒。 百里浅川仿佛看的见一般,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扯入怀里。低声道“公主小心。” 凤妩的脸紧紧挨着他肩上的狐狸毛,软而暖和。一时之间答不上话,但极快,凤妩还是退出来,语气不再镇定“想来这秘密汝宁也猜的差不多了,就不细看了。” 她刚要走,就被身后的白里浅川扯住手腕,他语气低沉,还有一丝温柔“都到这儿了,公主何苦半途而废?” 凤妩感受到他温暖干燥的手抓着自己,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明明是文人,抓着她的手却有几分不容挣脱的意味。又听他道“我保证,里面的景象,公主一定感兴趣。” 凤妩只好夹杂一丝无奈“相爷不知,汝宁有夜盲之疾。这地宫漆黑,地面湿滑。汝宁寸步难行。” 百里浅川在这漆黑里,勾起嘴角。语气轻快“这好办。”说罢,抓着她手腕的手,渐渐往下,改为抓着她冷而软糯的小手。他的大手一包,将凤妩的小手整个包于掌心,也不称公主相爷了,语气随和道“跟我来。” 凤妩想挣脱,但已被他拖着往里走,此刻挣开,自己会不会摔跤就真难说了。 百里浅川牵着她又走了几步,发现凤妩的手依旧寒凉,便停下脚步,松开了她的手。 一时之间,凤妩看不清路,也无人可依靠。语气有一丝慌乱“相爷?” 无人答她,凤妩毕竟年幼,自小又怕鬼怪之说,此刻地宫阴风阵阵,想起昨夜自己教徐子白的话,今早一定气到百里浅川,自己怎么会跟着他下来? 凤妩更加害怕,喊了一声“百里浅川!” 无人答她,她却觉得身边有风,终于吓的叫了出来“啊——” 遂即就是一件还带着体温的狐裘,将她包裹住,然后是百里浅川的调笑声“倒是第一次听你喊我名字。” 凤妩立刻抓住他替自己披狐裘的手,眼睛睁圆怒道“百里浅川!你耍我?” 百里浅川好似觉得她可笑,胸膛震的微微起伏,抬起手捏住她微凉的小脸往左边转了转,低笑道“我在这儿。” 凤妩觉得恼怒,轻轻推开他道“我不看了。” 百里浅川语气无奈,却夹着一丝讨饶“好了。马上就到了。” 他不由分说的又抓着她的手,继续朝里走,一边走一边解释道“这地宫深达底下数百米,越走越寒凉。你放心,这件狐裘今日我是第一次穿,且当做是全新的吧。出去之后,我再命人替你做上十件八件。” 凤妩道“我不要。这地宫我不会再来第二次,这百里府,我也不会再来第二次!” 她倒是被吓得也全然忘记了称谓,礼数。到有点像在凤鸣山上。 百里浅川不再答话,又带着她走了片刻。道“到了。” 凤妩虽然穿着狐裘,依旧觉得寒凉,问“到了?漆黑一片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但仔细一闻,似乎有极为浓郁的花香,有茉莉的,玫瑰的,合欢花,但又夹杂在一起,她不好分辨。 百里浅川俯身,从她身上的狐裘口袋里取出一样物件,揭开黑布,居然是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夜明珠照耀之下,百里浅川的脸已经清晰可见。但依旧看不起四周。他带着笑意看一眼凤妩,走到不远处,将那颗夜明珠丢进一个冰块凿成的容器之中,四周的镜子一折射,屋子霎时亮堂起来。 凤妩再看,屋子里全是石板一般的冰块,堆砌在周围,而角落里用乌黑陶瓷坛子公公整整的装着几大坛的白雪,面上是依旧鲜艳绽放的梅花,白雪红梅,风雅之极。 再看,还有许多极为难寻的瓜果。比如那橙黄庵罗果,紫色的山竹,鲜红的荔枝,更有凤妩没见过的。全都冰镇在屋子里,整整几大箱子。屋里有一石桌,上面是几瓮茶叶,凤妩走至跟前,准备掀开一探究竟。 百里浅川捉住她伸出的手,出言劝道“这些瓮子,在这冻了几个月,十分冰凉,小心冻手。” 凤妩道“无妨,既然都到这儿了,不看岂不可惜?” 百里浅川见她确实有兴趣,无奈之极,只好先她一步将瓮子掀开盖子。 “新鲜的?!”凤妩讶异的看着他。大多数的茶叶都由茶农采摘烘制之后,才送入各府。可百里浅川的瓮子里装的是,刚刚采摘下来的茶叶,嫩绿之极,过去两个月依旧闻得到浓郁的茶香。 百里浅川骄傲道“本相喝不得旧茶。” 凤妩觉得稀奇,伸出手取出一小枝茶叶,放于鼻下细细嗅之,低声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百里浅川问她。 凤妩此刻又挂上一副浅笑“相爷手都冻红了,快将盖子盖上。” 百里浅川这才盖上盖子,说话之间已经全是白气“如何?不虚此行吧?” 凤妩抬起眼,与他对视,眼里的笑意明媚不自知“不虚此行。汝宁多谢相爷。” 百里浅川竟觉得有些移不开眼。 第9章 风头 凤妩和百里浅川沉默的走在回去的路上,此时百里浅川的手早就十分冰凉,凤妩原本就不是体热之人,由他牵着,手心也是一片凉意。 渐渐的,地道里多了一丝光亮。再往前走,就是上去的阶梯。凤妩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他“相爷。” 百里浅川走在前方,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何事。” “汝宁还有一问,刚刚地窖之中,汝宁明明闻见数种花香,为何只见红梅?”她是真的好奇,不然不会问这细小之事。 百里浅川高大,身子将那身后微弱的光遮去,凤妩又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见他道“在那地窖之后,有一更为寒冷暗室。冻着数百种花草。” 凤妩道“世间既分春夏秋冬,万物自有其生长奥义,顺遂时节观赏花草,岂不比将它们强留在这地窖之中有意义?” 百里浅川闻言问她“公主觉得本相不是顺应天理之人?” 凤妩听言垂下眼眸,虽地道里极黑,看不清表情,她的语气一如以往平常“相爷对夫人真是一往情深。今日见到夫人指甲盖上的丹寇,不是时下花农所贩卖的颜色,想必这花草是相爷特特用于胭脂丹寇之用吧?” 话落,凤妩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侧着身子摸黑着越过他。好在一越过百里浅川,已有光亮。凤妩便小心的扶墙而行。 不多时就看见一条阶梯,她略微松一口气。汲阶而上。 百里浅川跟在她后头,也不着急。 眼看就要到地面,凤妩看见上方赫然站着两人。一个是一脸焦急的谢知非,一个是负手而立的徐子白。 徐子白听见声响,便低头瞧,只见凤妩一张俏丽小脸在地道里望着他,他上前一步朝她伸出手道“公主小心。” 凤妩扶着墙面的手指,此刻冻的有些许发红。被他干燥温暖的大手一把握住,微用力搀着她跨上阶梯。凤妩被他扯入怀里。倒觉得有几分安心。 “相爷!”谢知非也上前,紧紧抓着随后上来的百里浅川的衣袖道“相爷下去多久了?怎么不穿” “知非。”百里浅川有些警告的意味喊她的名字,不让她继续说话,伸出僵直冰凉的手拍拍她的肩“别担心。本相陪公主下去看看而已。” 徐子白已经发现凤妩身上过于宽大的黑色狐裘,抬手将它解开,抓在手上朝百里浅川身后的随从一丢,“多谢相爷。” 百里浅川不答话,眼尾扫过那件狐裘。有些寒凉。 “公主身上很凉。”徐子白皱眉,将她的手握在手中。语气心疼。 凤妩对他笑了一下,才低声道“十三,回去再说。” 百里浅川觉得二人低语实在刺眼,语气揶揄,盯着凤妩道“将军对公主倒也一往情深,不去查案。特地跑来我相府接公主。” 凤妩依旧温浅,不疾不徐的解释道“相爷误会了。十三来,是为了申夫人遗体一事。”她的手被徐子白握着,不好挣开,只好牵着他的手藏于身后继续道“早就听闻相爷府内有一地窖,如今看来名不虚传。汝宁见那极易腐坏的瓜果香花都能存上数月,何况申夫人的尸体呢?” 百里浅川闻言,眯起眼眸。才明白她今日来意,冷笑“公主亲自去过地窖,应该知道地窖通道狭小湿冷。常人行进都有困难”说到这儿抬眼看她一眼,仿佛在提醒她刚刚差点摔倒惊叫之事,口气一转,有些轻笑“申夫人的尸体又如何抬的进这地窖之内呢?” 此地窖温度极低,但并非自成冰块。而是他在寒冬之时派人从燕行山顶一块块凿回来的,每每存到夏末,冰块已然化尽。 凤妩带着一丝快意,温柔的劝他“如此,只好派人将这地窖里的冰块悉数搬进申府。”说完又对徐子白道“还请将军尽快破案,汝宁以为,这地窖里的冰块搬上地面之后最多撑不到三日。” 徐子白恭敬道“公主放心”又对着百里浅川道“多谢相爷了。” 百里浅川此刻面色铁青,看着眼前这一对人,只觉得少有的怒火。他总算知道,凤妩今日来就是给他下套的!从一开始对他的茶叶好奇开始,就是骗人的!不过是为了让他亲自带她走一遭,容不得他耍诈!百里浅川冷着眸子看向凤妩,此刻她依旧是一副清浅的笑意,可眼里多了几分戏耍之意。 百里浅川终于知道她刚刚在地窖里,为何嗅着茶叶说可惜了。她是可惜了搬走冰块之后,这些茶叶再也冻不住了。他倒是小瞧了凤妩。 “来人呐。”徐子白扬声吩咐。 身后随行的将士,整齐划一的回“在!” 凤妩上前一步,迎上百里浅川的眸子。语气愉悦道“给我搬!” 一众将士鱼贯而入。 百里浅川此刻已经恢复如常,与凤妩笑着对视。 凤妩略略矮一矮身子,语气带上几分女儿家的娇气,对他说“汝宁多谢相爷。” 也不知道是谢他的冰块,还是谢他的狐裘。 徐子白上前,牵过凤妩的手。转身离开相府。 这正午的日头照在凤妩身上,她才略微暖和了些。看着走在前头的徐子白,凤妩倒是知道他多半是不开心了。 一路无言回到公主府内。 徐子白又差人备膳,一副躲避的样子。 “十三。”凤妩扯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在桌边坐下。“你在恼我?” “十三不敢。” “此刻这里就我们二人。”凤妩松了手“昨夜我们已经商量过此事了不是吗?” 徐子白道“我是在恼自己。”他眼里都是自责“真恨不得立刻再去打仗。我能立功,好过要你亲自筹谋。” 凤妩心下难受,低声和他说话“十三,这是我凤家的事。你不必全都揽在身上,徒增烦恼。” 徐子白急道“如今你我已是夫妻,自然同甘共苦。” 他这番话毕,一时安静。凤妩也有些呆愣。他又急忙掩饰道“况且家父自小教导,为凤家长女鞠躬尽瘁,方是我们使命。” 凤妩想起那本此刻被她压在箱底的秘籍,一时冷了脸呵斥他“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若凤家大业能在我手中完成,我……”她话没说完,眼眸流转,见徐子白看着她,她抬起手轻轻刮过他的眉骨。十三,若凤家大业能在我手中完成,我第一个要放的人就是你。从此天高海阔,要你骑马快意,潇洒而去。 “爷,公主。”奈良从屋外进来,一一布菜。打断了凤妩。徐子白也只好作罢,没问她后话。 凤妩收回手“申姑娘呢?” “已经去请了。”奈良挥退下人,自己也退到一边。 不多时,申嫣已经到了。她见过礼之后,落座吃饭。 凤妩微微一笑,由徐子白替她盛好汤。 只听徐子白道“申姑娘,如今陛已将申府的案子交由子白审理。下午,子白便会亲自审理申大人,劳烦申姑娘跟子白走一趟。” 申嫣终于有些精神道“下午能见父亲了吗?太好了。多谢将军。” 徐子白提醒她“申姑娘,下午是审讯。不能让您和申大人多言。” 申嫣答知道了,也无心吃饭。几次放下筷子。 凤妩是一个再大的事也装在心里的人,见她这副急躁的样子,只觉得烦眼。只好放下筷子,对二人道“汝宁饱了,将军和申姑娘去过元胡地牢之后,早点回来。” 她不再多言,已经回屋。 徐子白便带着申嫣出府,可却见马边站着细辛。细辛福一福身子道“将军,公主让奴婢随行伺候,怕申姑娘一个姑娘在地牢不太方便。” 申嫣面上一红,想来怕是汝宁公主以为她和将军之间有些什么。她悄悄抬眼看身边站着的男子,永远无波无澜,却又刚正不阿。倒是比起整个锦都女子的梦中人百里浅川好上不知多少倍。 徐子白也有些赫然,恐怕是公主怕她应付不来,才嘱咐细辛帮衬吧。 他已然翻身上马,申嫣坐于轿后随行。 凤妩虽派细辛随行,但难免还是有些不放心。卷丹伺候她已久,看的出她今日心思难平。主动与她说话“公主且放心吧,细辛跟着,自然妥帖。” 凤妩合上书,嘴硬“我自然放心。” 卷丹见她无心看书,取来一软枕让她靠在塌上,又温声道“申不害自然会将事情一一拖出,那书童的把柄细辛也早就拿捏的住。” 卷丹瞧凤妩已经撑着脑袋,就跪在塌边替她捶腿继续道“想那邱亦对申不害果然忠心,元胡令已经派人故意诱导他申不害通敌叛国之事,他却丝毫不揭发。” 凤妩冷笑“呵,无妨。他是条忠心的狗,我们便推他一把。” “是了,好在邱则这步棋走的适时,若不是有他这个人证,几封书信实在难以定罪。”卷丹手下不轻不重的拿捏,继续道“只是,如今需要爷亲自来破此案,邱亦的家书,邱则的口供倒是有些棘手了。” 凤妩睁开眼,语气冷静“不难,如今局势明郎,他们心虚。自然知道利弊,将当初诱导邱亦之人拱手送上。” 凤妩看着窗外这大好的日头,一时想起了今日在地窖之中的情形,难免勾起嘴角,不知百里浅川此刻是否依旧怒火难平,又是否有心情救人呢? 百里浅川此刻的确怒火未消,盯着眼前这队士兵来来回回的在他府中搬着冰块,噪杂又烦人! 百里浅川此刻周身气压略低,看的出来心情欠妥。导致被田卫带在身后的尚书令不敢上前。 他怕了片刻,还是颤巍着上前,喊道“相爷。” 百里浅川瞧见他,神色不郁,一挥袖子转头就走,语气不耐“书房里谈吧。” 尚书令松了一口气,好歹相爷肯和他谈谈。 田卫送上茶水,将门关上就退出去了。 尚书令也无心喝茶,一把就跪在百里浅川的面前,呜呼道“相爷救命阿!” 百里浅川不紧不慢的吹吹茶面,故作疑惑“尚书令纵横官场几十年,何事还需要本相救命?” “相爷!”他哀嚎。又道“安南将军此时恐怕已经在地牢里审讯申不害了,那书信好查,可邱亦之事,若是被查出来……” 百里浅川慢悠悠道“邱亦之事,若是真查出来,遭殃的也是元胡令。尚书大人怕什么。” 尚书令几乎快哭出来“但就怕那将军,新官上任三把火,将军中粮饷克扣之事一并查出,相爷!您千万为下官指条路吧。” 嗒。 百里浅川,扣上茶盏。 倪眼看一把年纪却跪在他面前发怵的人,嘴角冷笑“一群废物。找人诱导邱亦,让他以为申不害通敌叛国,进而揭发申不害。此等小事都办不妥。连他对申不害忠心耿耿都不知道,如今白白折了一个把柄在人手里,又来求本相。”他站起身来,道“且用你的猪脑子想想,邱亦如此忠心耿耿,邱则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尚书令此时才回过味来,跪着爬到他脚边,略带恐慌“相爷是说,此事有人从中作梗?邱亦压根没和邱则说过此事?” 百里浅川眼神发佞“此人想必是算准了邱亦不会告发申不害,而又怕申不害难已定罪,这才叫邱则做了人证,横竖邱亦已死,死无对证。” “如此说来,此人和我们是同一目的。此人是否想投入相爷门下?”尚书令疑惑着。 百里浅川觉得他蠢笨至极,一脚踹上他的心窝,将他踹倒在地“你的脑子若只是摆设,本相瞧着也无用,不如就摘了利索!” 尚书令不敢呼痛,赶紧讨饶“下官年老,脑子已不灵光,还请相爷明示。” 百里浅川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又道“此人是嫌你们布局不精,才亲自设计布局,所图嘛,不过是要亲自解开此局罢了。” 尚书令惊呼“安南将军?!”又沉吟“可他刚刚沙场归来,那有这通天本事,当真可以一边打仗,一边运筹帷幄,决胜于这千里之外?” 百里浅川眸子闪过一瞬的清明,如此步步为营,与他悄无声息过招的人,他心中倒是有一个名字。再出口语气是自己都未发觉的柔和“你将当初诱导邱亦之人,双手奉上。她自然不会过多纠缠。” 尚书令犹豫道“可,可是,如此一来。元胡令,他……” 百里浅川接话“他早就保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评论砸过来~ 第10章 风头 地牢昏暗湿冷,且气味难闻。 只有几盏昏暗的烛灯,徐子白看着此刻被狱卒拖来的人,头发凌乱打结,浑身是血,意识不清,丢在地上,竟然爬不起来,难以置信是当朝左相。 “爹!”申嫣瞧见申不害,已经落下泪来,扑在他身边“爹,你快看看,是嫣儿啊。” 申不害发出含糊不清的唔嗯声。 徐子白问“怎么回事?” 一狱卒答“启禀将军,申相关押在此已有大半个月,元胡郡的人日日拷问,申相却至今还未认罪。” 细辛此刻端着一碗水,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来,对申嫣道“申姑娘,这是速效救心丸,先给申相服下吧。” 申嫣感激的点头,将申不害揽入怀中,喂他吃药。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申不害才精神了些,喃道“嫣儿…” 申嫣此刻心情激动,热泪盈眶“是我,爹,是嫣儿。”她擦一擦泪又道“爹爹别怕,陛下英明,已经察觉是有人陷害申家。特地派将军前来审理此案。” 申不害咳一声,微弱道“将军?” “是,安南将军。汝宁公主的驸马,安南将军已经击溃南宋百里,龙颜大悦,举国欢腾。” 申不害虽然气息不稳,却挣扎着要坐起来,申嫣将他扶起,申不害看见徐子白,夸道“好,好!” 徐子白见他如此记挂战事,不由的带了几分尊重“申相,陛下派臣前来,是为了彻查之事。若申相当真冤屈,可要保重身子,别叫小人得逞。” 申不害听得此言,眼中多了几分利气,语气更加坚定道“自,自然!” “好。”徐子白取过信纸,对他道“日前,申嫣已在陛下面前承认她替父书写之事,可元胡令又在信上闻出沉香木得味道,此事,申相如何解释?” 申相略略喘气道“此事老夫当真不知,书房之中一向由府中书童打理,这些信纸是何时在书柜之中存放上如此之久,老夫确实没仔细注意过…” 徐子白皱眉,开口“申相再仔细想想,此事至关重要。” 牢房里静下来,细辛取过桌上的信纸交于申不害。 申不害满是血垢的手,捏住信纸,细细思量,突然瞪起眼,声音也高亢起来“有一事,倒是蹊跷!大约一年前,府中书童说书桌有所磨损,要请人重新修理。因为这是圣上御赐之物,老夫便同意。事后老夫也没有多为留心,毕竟老夫是一届武夫,那书房实在去的少至又少。直到将军去年秋天出征之前,军营里向老夫索要边境一带的地图,老夫才在书房里翻找。当时好像不小心碰到书桌下的暗柜,信纸洒落一地,可老夫不识字,书童说是陛下亲笔的批注,须得好好珍藏,老夫也不看折子,都由嫣儿转达,便没多问。如今想来,那些信纸和此信纸触感极像。” 细辛把信纸收回,恭敬道“人的记忆有所遗忘实属正常,但五感往往会帮人忆起过往,看来申相一触便记起了。想来这些人为了陷害申相,特地选了最易保存的木棉纸,此纸确实于市面上流通的纸张触感不同。真是成也萧候,败也萧候。” 徐子白站起身来,略略抱拳“申相放心,子白一定尽快查明真相。” 说罢,又叫人将申相送回牢房,立即赶往申府。 申府内依旧由重兵把守,易荣昊见是徐子白恭敬的将他迎进府内。 “将军。”易荣昊道“可有需要下官之地。” 徐子白抬手示意他不用,又对身后的申嫣道“申嫣,你且带路。将那书童找到。” 申嫣称是,快步带着徐子白在府内找人。她是气急了的,一个邱则,一个书童,没想到申家栽在这些身边人的手上。 走到一座下人居住的院落内,申嫣站在院中大喝“书童陈德兆何在!” 院落之中静极了申嫣又喝一声“陈德兆!”院子响起了回声。 吱丫一声,一扇房门开启,探出来一个脑袋。他见是申嫣喜道“大家快出来啊!是大小姐!是大小姐回来了!” 遂即接二连三的有人开门,见是申嫣全都下跪声音激动“大小姐!真的是大小姐!太好了。” 申嫣又道“陈德兆呢?把他揪出来!” “大小姐,他在这儿!”几个下人揪着陈德兆将他从屋子里拖出来,丢在院中。 申嫣见他,上前逼问“陈德兆!你这个吃里扒外德东西,原来是你偷偷将信藏在书房。” 陈德兆立刻哀嚎道“大小姐明鉴,小的不敢啊!小的不敢!” 申嫣此刻已经恨德咬碎银牙“不敢?!你还有不敢的事!” 陈德兆此刻虽然依旧表情害怕,却依旧狡辩“大小姐是小的的主子,若是非要给小的定罪,小的无话可说。” “你!”申嫣气极,但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确实没有证据。 徐子白在身后看着这陈德兆,冷然出声道“来人,将陈德兆带去书房。” 他一身衣角翻飞,连地上德尘土都未带起。脚风极稳。申嫣一时之间竟然觉得安心。 徐子白命人将书桌翻过来,书桌之下果然一个极小的暗柜,徐子白伸手在那暗柜之上细细抚之。 这个暗柜,是在书桌之下凿一小洞,然后平行于书桌平面,在内里设一个小槽存放信纸。 细辛见他对着此小槽观察,悄悄抬起脸来与地上的陈德兆对视一眼。那陈德兆看见细辛的脸竟然有些惶恐,差点跪不稳身子。细辛面无表情走到徐子白身边道“爷,此暗柜入口极小,爷骨掌宽大,难以探入。细辛手小,不如由细辛替您。” 徐子白退开身子,让细辛上前。 细辛这才伸出手来,微微拢紧手,将手探入暗槽之中。她细细在暗槽之中摸索,回头道“爷,此暗槽虽然空间不大,但确实足够存放信纸。啊—” “何事?”徐子白见细辛皱眉惊呼,立刻上前询问。 细辛取出手来,手指上已经扎着一根木刺,立刻冒出血珠。她解释道“这沉香木其实木质粗粝,树刺过多。若想保持香气经久不散,多数是由木匠磨平表面木刺,上漆之后使用。” 徐子白听闻,一把扯过陈德兆的手,可他手头并无木刺,除了有些做事留下的老茧,不见伤口。但指头有些红肿而已。 徐子白皱眉,不对。一定是他,再看那暗槽,他将陈德兆的手按住,塞进暗槽之中。果然合适! 寻常男子手掌宽大,但陈德兆天生手小,此暗槽对他而言果然合适。 申嫣见状惊道“陈德兆!果然是你!” 陈德兆却转着眼珠子狡辩道“大小姐不能恰好因为小的手小就断言是小的。” 徐子白细细思量,又问细辛“细辛,若被这沉香木的木刺扎中,是否寻常金疮药便可包扎?” 细辛还未来的及答话,申嫣便道“不是!这沉香木香气逼人,入血之后至少要三五天才能散去,若用寻常金疮药,香气留于指尖,难免招惹虫蚁咬噬,到时伤口难以愈合更为麻烦。” 申嫣说到此已觉得十分清明,扬声吩咐“来人啊,将陈德兆的屋子里外搜查一遍,若是找到胭脂药粉,立刻呈上来。” 陈德兆听到此,终于瘫软在地,眼前发直。申嫣喜道“胭脂药粉因为色泽粉红,又有一股胭脂味,故此得名,许多木匠处理这沉香木之时都常备几盒。陈德兆指头红肿,一定是因为长期使用胭脂药粉,又常被木刺扎伤所累!” 徐子白见陈德兆如此泄气,已经多半确定。沉声问“陈德兆?你招是不招?” 陈德兆不答话。垂坐在地。 徐子白道“若是搜出胭脂药粉来,就容不得你不答!” 陈德兆闻言,先是抬眼在细辛脸上一扫而过,才将眼神落在徐子白身上,悲道“小的,小的全招!” 闻言,徐子白身后的细辛,轻轻勾起嘴角。 “好。”徐子白一挥衣袖吩咐“来人呐,将陈德兆带下去细细盘问。” “是!” 申嫣见陈德兆认罪,哽咽道“果真!” 此刻日头已经快落全了,有些昏暗。申嫣激动道“将军,不如我们趁热打铁,先去邱亦府上一探究竟!” 徐子白正想说好,细辛便及时开口劝他“爷,申姑娘。此时已经昏暗,就是去了邱府恐怕也查看不清,况且陈德兆已经认罪,也算有所进展,不急于这一时。早些回府休息,明日才有精神继续查案。” 申嫣目带祈求看着徐子白,她如何休息的下?她只想速速破案,好救出父亲,安葬家母。 徐子白见她眼里全是哀求,正要答应,又听细辛不紧不慢道“爷,恐怕公主此刻还在府内等爷和申姑娘用膳呢。” 徐子白想起出府之前,凤妩柔声吩咐他早点回去。于是出言“回府!” 细辛走至申嫣面前,恭敬道“请吧,申姑娘。” 申嫣勉强苦笑了一下,这才离开。 日头早就落了,徐子白回府之时,门前已经挂起灯笼,上面写着公主府三字,徐子白竟然有丝笑意。 他进府,奈良迎上来“爷,快进屋吧。公主已经等着了。” 他心情不知为何有丝愉悦,口气也不再板正“知道了。闭上你的嘴。” 奈良腹诽,爷这口气怎么有些害羞的感觉? 屋子里,已经点上十余盏烛灯。凤妩此刻做家常打扮,坐于桌前手里捧书,不知看到什么眼里都是笑意的样子。 “公主。”他未进门,立于门外难得有些笑意。 凤妩闻言,将书放下。竟有几分宜室宜家的味道“回来了,用膳吧。” 卷丹见二人气氛正好,悄悄退出去。恰好与送申嫣回屋的细辛碰见。她拉着细辛,低声道“申姑娘呢?” “说是累了,回屋睡了。”细辛又问“你怎么出来了,不在里面伺候?” “爷和公主今夜好像都格外高兴,我就想着别再打扰。”卷丹又朝那亮着的屋看一眼。 细辛伸出手点她额头“你啊,不是不知道公主故意等爷回府吃饭是为了腾出一夜让他们在邱府筹备。瞎鼓捣什么。” 卷丹笑起来“我自然知道,只是公主为了替爷出口气,又费许多心思,要爷解此局顺理成章又一波三折。难免心中是记挂着爷的。” 细辛叹一口气,举起手来“可不是嘛,你瞧我的手。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公主当真护短。” 卷丹笑她“好姐姐,只有妹妹心疼,替您上药了。” 第11章 西风烈 第二日,天还未亮透,申嫣已在公主府门口等候。 她以为至少要等到天色全亮,谁知在这春日晨雾之中,徐子白已经快步朝她走来。 她惊讶“将军?天还未亮。” 徐子白语气平常“申相还在牢内受苦,子白答应过他,会尽早破案。” 申嫣感动,四下查看又道“还这么早,只有你我二人前去吗?” 徐子白回“无妨。” 这晨雾之中,徐子白和申嫣并肩赶往邱府。多年以后,申嫣都记得那个早晨的雾,又朦胧又真实。她觉得那是她离徐子白最近的一次。 二人走了两刻,终于到达邱府。 邱府则是一座平常人家似的小院,但院前的木门此刻却微微掩着,徐子白察觉,将申嫣拉至身后,低声嘱咐“邱府不对劲,一会进去之后你保护自己。” 申嫣点头,跟在他身后。 徐子白轻轻推开门,院子里悄无一人,此时起了一些日头,晨光照在屋前,静谧无声。 徐子白缓缓上前,抬手刚碰上门框,就听见屋内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呜咽声。他顿时破门而入。 唰,屋内有两名蒙面人,此刻已经抽出长剑朝他刺来。徐子白利落的侧身躲过。 申嫣瞧见角落里捂着脖子喘气的邱夫人,立刻上前询问“邱夫人,没事吧?” 其中一个刺客瞧见申嫣,转身就朝申嫣砍去。徐子白看见,稳稳的将脚边的椅子一脚踢起,椅子重重砸在那刺客后背,炸开了花。徐子白分神道“申嫣,将邱夫人扶出去。” 申嫣闻言搀着邱夫人立刻逃出去,那刺客眼中已经满是杀机,也不回头反击徐子白,执着的追上前去,要将邱夫人刺杀。 徐子白更快一步,一脚踹开缠住他的刺客,一把抓住前头的刺客的后领子,将他抡上墙去。 步伐沉稳,已经背对屋门,面朝屋内。他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两个刺客不答话,对视一眼。重新握紧长剑,已做出杀招。 徐子白稍稍后退一步,两名刺客已经朝他冲过来,只见徐子白身子后仰,长剑在他眼前滑过,他极快的抓住二人手腕,借力起身,紧接着回身,长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将二人踢翻在在地。他虽然已经手力,可这两人还是被踢飞,重重砸在身后桌上。砰的一声,桌子散开,二人也扶着胸口半天也起不来。 “是,是他们!”身后的邱夫人此时想起他们是谁,颤抖着声音。 徐子白上前揭开二人面纱,提着他们,再将他们丢在院中,问邱夫人“邱夫人您仔细看看,他们究竟是谁?” 邱夫人已经认出来了,惊呼道“是成家兄弟!怎么是他们!” 徐子白转身问“是谁?可和申相一案有关?” 倒在地上的刺客,闻言。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飞速起身,狠狠向徐子白扎来。 “将军!!”只听见申嫣焦急的大喝一声,已经把他推开,迎身而上。那匕首噗呲一声,扎在她的肩上。 徐子白脸色铁青,单手搂住受伤的申嫣,对着来人重重一掌,他被打得跌落滑出地上数米,吐出一口血来,不醒人事。 申嫣此刻抬眼见徐子白刚毅的下巴,觉得眼前昏沉,虚弱道“将军…” 徐子白低头看她已经昏迷过去,伤口的血渍此刻开始发黑,他一把抱起申嫣“邱夫人,牢烦您请个大夫。这匕首上有毒。” 邱夫人赶忙点头,朝外奔去。徐子白再瞧这二人已经倒地不起,才抱着申嫣走到屋内。 申嫣肩上的毒,必须尽快排出。 他略略考量,对着昏迷的申嫣道“失礼了。”抬手将申嫣衣服解开,退至肩下。 肩上此刻的伤口,正汩汩冒着黑血。他抬手封住了申嫣几大穴位,暂时止住了血。又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一旁烛火上烤了烤,粗砺的大掌,钳住她的肩头。眉头不改的,手法利落的切下沾上毒液的血肉。 “呃……”这切肤之痛,认昏迷的申嫣悠悠转醒。她脑中混沌,只感觉自己肩头疼痛之极,而徐子白深邃的眼眸就这么盯着她的肩头,她费力的出声“将军…” 徐子白手中不停,和她解释“你中毒了,须得及时刮去毒肉,免得深入骨髓。” 申嫣实在恍惚,刚被痛醒,冰凉的匕首在她骨上刮过,她双眼一翻,又晕过去…… 徐子白替她刮过肉,手指已全是血腥,盖上衣服。就听见邱夫人的声音“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徐子白起身,将位置让出来。对着进屋的大夫道“她肩上的毒肉我已经刮好,请大夫包扎处理,再开些解□□来。” 大夫放下医箱,替申嫣把脉。 徐子白对着邱夫人道“邱夫人,我们院中说话。” 邱夫人担忧的看一眼申嫣,走至屋外。 “邱夫人刚刚说他们是成家兄弟,邱夫人认识?”徐子白看一眼地上的两人。 “是。约莫一年前,他们二人和家夫交好,还时常与家夫比武切磋。”邱夫人说到这里有些泪目“昨日,他们来到家中,翻箱倒柜的找东西。随后有离去,今天黎明,便乔装前来,要我交出东西,但我实在不知道他们要交出什么,他们便要杀了我,还好将军及时赶到。” “他们要找什么?”徐子白问。 “不知道,只听见什么玉玦二字。” 徐子白皱眉,又问“近日还有和人来过?” 邱夫人道“前日,舍弟邱则来过。以前我不太喜欢他,所以不许家夫和他过多来往。但前些日子,家夫疑似被害。我一介女流有冤无处诉,幸好舍地邱则作证,前日我便请他来家中吃饭,好好谢他。” “邱则……” 此时大夫从屋内走出,徐子白问“大夫,如何?” 大夫将方子交给他,“伤口处理的干净又及时,只需好生调养,半月之后便无大碍。” “多谢大夫。”徐子白取过钱两交给大夫,那大夫看来是个多话的,又道“只是去毒并非只有刮肉削骨一招,若将毒液吸出,也可去毒。里面躺着的又是个女子,难免过于残忍。” 徐子白一愣,语气冷漠“在下家中已有娇妻,拘于礼数只能如此。” 大夫道“你倒是个专一的。” 徐子白送走大夫之后,只见巷子里跑来一队人马。打头的便是奈良,他气喘吁吁“爷,爷查案也出的太早了。” 徐子白闻言回他“我这里事都办妥了,再等你们。黄花菜都凉了。” 奈良委看着徐子白转身进去的身影屈道“爷……”看见地上躺着的两人,他大吼一声“来人啊,将地上的人绑起来。” 奈良兴奋,这天才亮透,自家爷已经抓了两个人,实在是有勇有谋。 他见徐子白抱着昏迷的申嫣从屋内走出,吩咐“备辆马车。” 奈良惊呼一声“申,申姑娘。”又反应过来徐子白和申嫣如此亲昵,继续结巴“爷,爷,你。你!” 徐子白冷眼瞧他“还不去备车!” 不多时,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在邱府门口。奈良替他掀开马车帘子,徐子白将申嫣抱进马车内。 申嫣悠悠转醒,缓缓睁开眼皮。看见徐子白小心的取出她脑后的垫子,让她躺平。气若游丝道“将军,无事吧。” 徐子白见她醒了,答道“无事。只是申嫣你实在不必替我挡刀。” 申嫣虽然气息不稳,却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申嫣说过,将军于我申家有大恩,来日必定报答。” 徐子白有些古怪的看她一眼,不解道“子白的意思是,那匕首子白完全躲的过去。你又何必冲出来挡刀?” 申嫣闻嫣,一口气提不上来,觉得肩膀更痛又晕了过去。 徐子白退出来,吩咐奈良“你将申姑娘送回申府养伤。” “爷!”奈良着急的唤他“此案未破,申姑娘是陛下亲自交代由公主府照料,如此送回去是否稳妥?” 徐子白抬眼,看这日头高挂,笃定道“日落之前,此案便破。申姑娘肩上有伤,不宜奔波,还是送回申府养伤的好。” 徐子白接住下人牵过的马绳,翻身上马。片刻便消失了。 他到地牢之时,地牢门口已经站着邱则。邱则见他,上前作揖“将军,下官邱则。” 徐子白勒住马绳,至上而下的打量他“邱则,本将军正要找你!” 邱则道“是,所以下官才在这地牢门口等侯将军。” 不知为何,徐子白有一种不真切的错觉。 公主府内 细辛快步在廊下穿行,走至此刻在喂鱼的凤妩身边,低低细语。 凤妩听罢,将鱼食撒开“果真?” 细辛道“是,听闻此刻成家兄弟已经全招了。那邱则也将事先收起来的玉玦交给爷了。” 凤妩浅笑“当初成家兄弟既然要伪造截下申不害和南竹的往来书信和信物。自然会打造一块假的玉玦,如今这又一次扳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细辛道“自然。公主料事如神,早就叫邱则收起玉玦。申相那块真玉玦此刻好好的在申府里,而那假玉玦,为了以假乱真用的是和真玉玦一样的和田玉。这锦都城内,用的上此玉的人极为少数,只需将这些人一一找出,再看看是谁不见了和田玉,自然就揪出幕后之人。” 咚的一声,整碗鱼食沉入池塘,顿时引来许多鱼儿争抢。 凤妩道“元胡令这颗弃子,折的也算是有价值。” 卷丹添上一句“只是昨夜他前去求尚书令救命,尚书令却指了这么一条刺杀的死路给他。” 凤妩望着池塘里的鱼儿道“本公主不给他一夜时间,他又如何找人救命?这成家兄弟压根就是尚书令的人。”话锋一转“不过,这种给人希望实则要人绝望的事,倒是他的风格。” 卷丹问“他?是谁?” 此时又从廊下跑来一小厮,跪倒在地禀道“启禀公主,相爷府里来了许多人,带着许多东西,说奉相爷旨意,要送给公主。” 凤妩声音飘渺,启唇道“百里浅川。” 第12章 西风烈 公主府厅内,此时堆着几个大箱子。由百里府中管家田卫押箱前来。 凤妩身着一拖地春裙,款步前来。 田卫听见声响,回身弯腰行李“小的田卫参见公主。” “田卫,来我公主府做何?”凤妩笑问。语气不见喜怒。 “禀公主,小的奉相爷之命,前来送礼。”言罢对着身后小厮扬了扬下巴。 身后小厮立刻将箱子打开,箱子里装着的竟然全是狐裘,白的棕的灰的黑的。 凤妩瞄上一眼。 出去之后,我再命人替你做上十件八件。 田卫取出一件黑色狐裘,送到凤妩跟前。皮毛光亮,色泽上乘。田卫道“这件黑狐裘,是相爷特地命人缝制。” 凤妩玉白的小手,触上黑狐,立时就陷在狐毛之中,黑白对比十分鲜明,衬的她的手更加白嫩。 “相爷可还送了别的东西?”凤妩收回手,又多看了一眼那些箱子,确实只有狐裘。 田卫听言,恭敬道“相爷确实吩咐,若公主问起有否别物,才能将此物送上。”田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匣子,双手奉上。 田卫的脑袋垂的很低,匣子被他高举着。凤妩轻轻抽开匣子,顿时茶香扑来。 是一匣子的未烘制的新茶,每一小株都是两叶一心。嫩绿着装满了这一整个匣子,当真十分好看。 公主若喜欢,本相就全搬去公主府。 田卫悄悄抬眼偷看公主,只见公主此刻竟然眼角带着几分柔意,盯着匣子轻笑。看起来相爷还真送对了礼… “你们相爷可有说,若是我不曾追问,要如何?” 田卫有些打怵,或许公主此刻心情好不会生气?“相爷说,若公主不问,就将,将这狐裘一同搬回。”田卫还记得相爷当初说这话时,隐约有些咬牙切齿,却更像是少年赌气。 凤妩合上匣盖,抓过匣子。对田卫道“回话去吧。” 田卫答是,招手余下小厮离开了公主府。 凤妩又打开匣子,取出茶叶放于鼻下细嗅。好茶! 她语气轻快的吩咐“细辛,你将这茶烘了。卷丹,你去找出我那套琉璃彩凤茶具。” 细辛和卷丹对看一眼,眼里有些无奈。公主当真因为一匣子茶叶开心,取过茶叶便退下了。 田卫快步走出公主府,有些想不明白相爷。申相一事已经败露,元胡令保不住了,怎么还有心情给公主送礼?不过,相爷的心思他岂能明白?只怕是又在筹谋什么,他还是及早回复相爷的好。 田卫往百里府赶,进了百里府匆匆去书房找相爷。 只见谢知非带着丫鬟,从书房出来,还顺手关上了门。谢知非瞧见田卫,小声道“相爷正在与刘大人议事,你远处侯着。” 田卫跟在她身后“是,夫人。” 谢知非和田卫走到拐角处,想起刚刚泡茶之时找不见的茶叶,随口问道“田卫,自那地窖冰块被搬净之后,那些茶叶都去哪儿了?我吩咐下人烘茶,怎么回话说找不见了?” 田卫作知道相爷是最疼这位夫人的,无论何时谢知非都可随意出入相爷的书房。他作揖答道“相爷吩咐,从那瓮中挑了最嫩的一匣子送去长公主府了。” “什么?”谢知非惊道“送去长公主府?为何送给公主?” “小的不知。” 谢知非又回头看向那紧闭的书房,一时之间心下慌乱。随意摆了摆手“下去吧。” 谢知非神色不定的回到屋内,相爷… 她从镜中看见此刻自己郁郁寡欢的样子,她比相爷还大上一岁,抚上自己平坦的肚子,若再不替相爷生个孩子,就算相爷不提,还当真要相爷断后不成…… 日落黄昏 百里浅川送走刘大人,田卫才进来回话。 田卫见相爷坐在案前,闭著眼似乎在想事前,他悄声开口“相爷,小的已将礼全送出去了。” 百里浅川睁开眼,琢磨道“全送了?” “是,小的偷偷看了公主当时的样子,似乎是很喜欢。笑的都比平时好看多了。”田卫回忆道。 百里浅川笑起来,问他“你也觉得她平日笑的不好看?” 田卫哀嚎“小的不敢。公主金枝玉叶,天姿国色。” 百里浅川好似心情不错,扬声道“用膳!”他负手走去厅中,夕阳在他周围形成光晕,竟然柔和了几分。 谢知非在桌前布菜,她从丫鬟手中将最后一道菜摆上桌面。身后突然有人搂上她的腰,耳边有磁性的男声“说了好几次,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好。” 谢知非甜蜜的笑起来,柔声道“伺候相爷,是知非应该的。” 百里浅川在她鼻尖轻捏了一下“你啊。” 两人坐下。 谢知非替他盛汤,状似随意道“相爷,前些日子我听医庐大夫说,若在三伏天蒸那百草药浴,能加大得子机会。” 百里浅川皱眉“那医庐你平时无聊,随意吃些调养身子的药方就好。这法子听起来就极不可信。” 谢知非道“总得试一试,我若不能给相爷生个孩子,知非这一世都不得安宁” 百里浅川劝她“知非,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不要再拿自己的身子玩笑。” 谢知非苦笑“相爷是不想知非拿自己的身子玩笑,还是已经另有替您生子的人?” 百里浅川依言放下筷子,冷静道“怎么,是本相爷在外养的那位娇娇闯到你面前了?” 谢知非压抑了一下午的情绪,此刻有些收不住。“这位娇娇怕不是相爷能私养在外的!” 百里浅川闻言,顿时黑了脸,少有的对她厉色“知非,你要因为孩子疯魔了不成。” “我没有!!”谢知非高声道“相爷应当知道我说的是谁!相爷,她可是已为人妇!” 砰!百里浅川一拍桌子,唰的一下站起来,“你说呐,你说出来她是谁!” 谢知非身子一抖,她慌了。百里浅川竟然用那疏离的样子看她,她不答话。缓缓摇了摇头。 百里浅川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要她抬起脸来,对上她涣散的瞳孔。一字一句道“本相疼你,你是知道的。” 谢知非艰难缓慢的点点头。 “你想生孩子,求医问药都不对。你乖乖的,本相自然会替你找来法子。”他松了手,撇开她的下巴。 谢知非僵直了背脊,见他不肯碰她的样子,语气委屈哽咽“相爷……” 他终究还是没再发怒,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再听下人胡乱的嚼舌头,你就该成了泼妇了。” 谢知非抓上他的手指,落下泪来“知非就算是泼妇,相爷也得让着知非。” 百里浅川携着她的手,擦去她的泪痕,问“本相还不够让着你吗?” 这晚饭再吃,已经索然无味。 第二日 锦都城内已经沸腾,申相一案已经大白于天下。 此案由元胡令派成家兄弟将申相随身玉玦造假连同与南宋往来书信一同交给邱亦,令邱亦以为申相当真叛国,邱亦写下家书,还告知胞弟邱则再前,其后元胡令指使申府书童陈德兆,伪造书信藏于书桌暗槽一年有余。陈德兆,成家兄弟,已经认罪。玉玦,书桌,胭脂药粉全都找齐。 此案有赏有罚。 第一赏之人,便是安南将军。赏赐黄金万两,良田数顷。又将锦都禁军交给他管理,命他负责锦都安全。 第二赏,邱则保护玉玦有功,赐白银百两。 左相申不害。严刑拷打也未屈服,实为忠臣傲骨。但不能识字欺瞒陛下多年,念及为崇宁鞠躬尽瘁,功过相抵。 罚,陈德兆成家兄弟立时处斩。 元胡令满门抄斩,杀无赦。九族之内流放西北三年。 而申嫣,替父书信多年,欺瞒陛下,此乃大不敬之罪,念及她有勇有谋为父申冤,死罪可免。剥去官籍,落入贱籍。 这等判决,与凤妩所想并无多大出入。 只是,徐子白一时成了这锦都城内风头最盛之人,公主府日日都有人登门,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破。 细辛见此盛况还真有些担忧,难免劝此刻闲暇与自己对弈的公主“公主,这几日怕是全锦都的大小官员都递上拜帖,爷初入官场,如此是否树大招风?” 凤妩手中捻着一黑子,眼却还在棋盘上流转“十三若是撇去这一身腥,就无人盯着他了吗?只怕更多。”啪嗒,凤妩落下黑子。 “公主。”是卷丹,捧着一锦盒。 “何事。” 卷丹道“爷说公主爱墨,命卷丹将此墨送来给公主。” 凤妩指尖白子滑落。 思绪飘到十三入朝的前一夜。 “夜深了,公主还在写字?”徐子白取来一披风,替她披上。 凤妩道“春日霉气重,冬日抄写的金刚经今日翻出来发现都长霉了,过几日就是祖忌了,我得将补上这些,今年才够向祖宗烧上一千份。” 徐子白取过那些长霉斑的金刚经查看,劝她“只是纸张有些霉斑而已,上头字迹都还浓厚。” 凤妩将面上纸张翻起来,指着下面的一些金刚经道“你看,冬日里得了一些南竹的墨,南竹水清,墨迹也淡,如今纸张潮湿又长霉斑,许多字迹都花开了。”她铺开一张素白宣纸,提笔染墨道“还是锦都的墨深,抄写的经书都易保存。看来以后我可不能贪新鲜,故意换着墨来计较。” 徐子白放下那叠发霉的经文,道“公主若是喜欢,日后十三便将这天下之墨都找来送给公主比较。” 凤妩回过神来,摆了摆手。轻声吩咐。“放到书房里去。”却再没看过一眼锦盒。她倒真有些头疼。 第13章 西风烈 春日原本就短暂,衣橱里的春衣都还未穿上一轮,便又换上了许多夏装。凤妩今年的夏装比之去年不知多上多少,送的人多,赏的也多。 女儿家嘛,闲来无事最爱的还不是胭脂衣裳,首饰鞋履。 凤妩也不免俗,何况她早就听说今年高丽产出一种蚕丝,如果织入衣服里,自带凉意。她可已经等了整整一日了,她想,若是被祖母知道她还这么女儿心性,免不了又要被训斥。 谁知她等了许久竟然扑了个空,这批蚕丝据说还未入锦都大门,都已经被百里浅川悉数买走。好似是谢知非近来调养身子,常常燥热难忍,百里浅川心疼夫人,便买来所有蚕丝,给夫人制衣。此刻怕是都已经在织娘们的织布机上了。 凤妩听过这番回话,差点折断了手里的笔杆。她等了整一日,居然早被他买走。 细辛眉眼跳了跳,实在是硬着头皮“公主,刚刚奈良来回话。爷说今夜要与禁军同僚们议事,不回来吃饭了。” “他去哪了?” “十,十里花街。” 十里花街,是锦都入夜之后,最热闹的地方。 崇宁民风开放,有花柳之地,也有供女子取乐的。都在这洋洋洒洒的花街上。 无论是官员,商贾,文人,不拉上几个人晚上一起来乐呵乐呵,纸醉金迷,那是谈不成事的。 只是,徐子白没有料到,他接管禁军之后,第一个被大家带来谈事的地方居然是这儿。 十里花街遍布百十家所谓的声乐酒坊间,此刻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它处在波哆河的下游,沿着河边摆开桌椅,搭起雅间。各家的姑娘便陪在一桌一桌的客人中间,风骚噬骨。 徐子白这间房里一共坐了六个人,此刻点了四五个姑娘,各自搂着一个斟酒。他却还端坐着。 易荣昊和黄襄平都是禁军分队的队长,各自坐在徐子白的左右两边。易荣昊和徐子白熟一些,近来处事也知道他不是一个爱摆架子的人,趁着当下氛围散漫,开口玩笑“将军怎么不点姑娘?可是没有中意的?”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将军平日幸苦,难得来花街也得放松放松。” 徐子白道“不必了。” 黄襄平是个喝了酒就忘乎所以的人,他大笑着喝下身边姑娘送过来的酒,打了个嗝调笑“将军是拘谨了?哈哈哈,您放眼瞧瞧,这四周那个男人来了还端着白日里的正经?” “哈哈哈,就是就是。”靠着门边坐这的乔海清听言一拍大腿,对自己身边的娇娇道“来,你去给将军喂杯酒。” 姑娘都还没起身,徐子白已经隐隐后退,口气听起来有些不悦“真不用。你们自己乐呵。” 易荣昊见这样子,立刻打个圆场“海清!!我们将军那是当朝驸马,平日里看惯了公主这等天仙,这花街里的庸姿俗粉哪能入眼。” 徐子白并没有答话,这些人分管着禁军的各个分队。这些日子虽说自己接管了禁军,但他们并没有真心诚服,有些人甚至另有主子。他这个禁军总军,有名无实罢了。 身边的莺莺燕燕们听到易荣昊这么说话,都开始故作抱怨起来,哄得这些队长们又喝下许多酒来。 易荣昊身边的这位,是他的老相好了,名唤桃花。她见徐子白始终清冷的样子,开口道“素来听闻将军打仗了得,破案了得,想来挑女人得眼光也了得。我们崇宁可就这么一位公主,就这么嫁给将军了。” 徐子白没答话,黄襄平倒有些大舌头了“可,可不是吗。当初长公主在大殿之上一跪,就,就是几个时辰。将军那时,有,有个屁!” 众人闻言纷纷阻挠“襄平,你喝多了!” 徐子白道“无事。” 黄襄平又道“我我是没见过公主,但听说是个顶尖得美人,又这么为将军。我要是将军……” 他话没说完,咚得一声砸在桌子上,看来是喝多了。 众人悄悄摸一把冷汗,他再说下去,恐怕将军就要把他丢到河里醒酒了。 桃花捂着嘴笑起来,对着徐子白道“将军今日还真是来巧了,再过一会,就要开始投标了,今夜这位女子,与将军说来还真有几分渊源,可不是我们这些庸姿俗粉能比的。” 乔海清道“哦?这花街里还有人和将军有渊源?” 桃花提起酒杯走至乔海清身边,灌下一杯酒“您就瞧着吧。”说罢,她将身后的粉色纱幔卷开,波哆河的水汽就更加直接的扑面而来。 徐子白见黄襄平已经倒了,怕今夜是谈不成事情,正想找个借口回府。 突然,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起来。 此起彼伏的喊声“那是谁!你们快看。” 波哆河上行这一只花船,船头站着身着白衣的女子。她带着面纱,立在船头,夜风一吹,衣裙尽是波浪。 有人道“这个场景,倒像是当初申嫣闯上烟花宴会的样子!” 花船此刻突然亮了起来,使岸边的人看的更加清楚。坐在船尾的乐工门弹奏起来。 白衣女子轻轻提起衣裙,足尖蹦紧,竟然朝河里一跃而下。 “啊!天啊!她跳下去了!”有人在喊。发出惊呼,连徐子白都下意识收缩了瞳孔。 但她居然没落入河里,稳稳的踩在河面上的那一刻,身后放起了烟火,砰,砰,砰!全都映在这黑缎一般的河面上,五彩缤纷,耀眼至极。女子像踩在一块满是烟火的黑绸上舞蹈一样,身轻如燕的跳起舞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裙摆早就湿透了,转起圈来,带出去的尽是水花。手腕翻飞,连指尖都是风情。 丝竹渐渐偃息,白衣女子也慢慢收了舞。又回到船上。躲到船坊内。 “好!” “妙!” 呼和的声音不绝于耳,岸上的人早就沸腾。纷纷鼓起掌来。 只听见桃花略带得意的问徐子白“将军,此女如何?不是俗物吧。” 徐子白见那船只驶向岸边,已靠岸,那女子却不下船。一老鸨笑意迎迎的和众人解释“各位大人,各位老爷。这位就是今夜花街投标的女子。” 有人喊道“杨妈妈,你倒叫这位姑娘出来说句话,露个脸啊!” “是啊!虽说这舞跳的极好,但没见过这脸蛋长什么样子啊!” 徐子白问桃花“那女子是谁?” 桃花嬉笑“怎么了将军?动心了?” 杨妈妈挥一挥手里的纱帕“各位爷,小姑娘害羞,若想看清姑娘的长相,花些银子搂到被窝里仔仔细细瞧不好吗?” “哈哈哈哈。”只见一略有些跛脚的男子从雅间里走出,靠在露台上,对杨妈妈喊道“别卖关子了,我想,去过烟花宴会的各位,都大概见过这个小姑娘是不是?” 杨妈妈笑起来“饶大人,小的可没去过什么烟花宴会。不知道您见过的是谁。” 那饶大人笑道“杨妈妈怕什么,那申相如今还躺在床上修养。申府哪有主事的人?” 话音刚落,只见那个白衣女子突然掀开船坊帘子,走到岸上,语气清冷“饶大人!此刻还在天子脚子,还妄慎言!” “哟,看来真是当时震惊朝野的申嫣了!”饶蔚池朝身后雅间招手道“快来认认,是不是申嫣啊!” 雅间里走出三两醉眼迷茫的人,看见申嫣只露出眸子,纷纷大笑“这哪看的清楚,饶大人,您就按照杨妈妈说的,搂进被子里看不就好了?” 杨妈妈闻言扯着申嫣的手腕,拉到身后“各位大人想来有些兴趣,今夜这投标与以往有些不一样。” 另外一间房里有人喊道“如何不一样?” 杨妈妈命人搬来几个长颈铜瓶子,扬声道“各位大人,可将你们竞投的钱两写在标杆上。到时候我们会从壶中取出所有投中的标杆,价高者得!” 许多铜瓶子依次摆开,那杨妈又道“每位大人都有一只标杆,若想再投,十两一标杆。” “杨妈妈,你可真是无奸不商啊。” “小的赚些小钱罢了。” 徐子白始终没出过雅间,那声音他自然认得是谁。 桃花从门边取过龟公送来的标杆,递到徐子白身边“将军,请……” 众人纷纷提笔写字,申嫣冷眼瞧着。只觉得凄凉,她堂堂左相之女,如今沦落至此,她已经想好了,一会趁着众人不注意,她就是投河自尽也不会让自己受辱! 那饶大人写好之后,将标杆抛出去,可是河边风大,夜色又重,投不进是肯定的。只见他大喊“喝酒喝的都没力气了,申妹妹再跳段舞来醒醒酒如何?” 这笑声猥琐至极,申嫣不想再听,一甩袖子就要回船上去。 杨妈妈眼疾手快的一把扯过她的衣袖,想把她扯回来,谁知夏装轻薄,撕拉一声,她肩上的衣服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所有人都瞧的清清楚楚,她雪白小巧的肩头纹着一朵盛开绚烂的烟花。 “哟,等不及就要脱衣服了?” “哈哈哈哈” 众人还在调笑之时,只听见咻的一声,一只标杆从空中划开,稳稳的射中瓶子之中。标头和瓶底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咚的一声,顿时让所有人静了下来。 只见为首的雅间露台上,缓缓走出一个黑袍男子。声线冷清道“杨妈妈,你先看看我的标杆。” 申嫣抬起头看去,瞬间睁大了眼眸…… 杨妈妈匆匆拿起他的标杆看了一眼,顿时笑的眼都眯起来,举起标杆回过头大喊道“将军出价黄金万两!可有人高过将军!” 所有人哗然。 那是多少钱哩…… 申嫣只觉得她的一颗心又冷又热,就要跳出嗓子眼了。 徐子白和她对上视线,他依旧有礼的冲她略略点头。转身就消失了…… 他这番举动,也吓到了还在雅间坐着的易荣昊等人。他们纷纷停住动作,看着将军从雅间里淡定的走出去。 这时听见早就醉倒在桌上的的黄襄平嘟囔道“我,我要是将军,别的女人是一眼也瞧不上的。” 月儿高挂,怕这是一天中最凉快的时候了。徐子白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发现府内灯火通明。 只有奈良也不像平常活泼,垂着头站在门口等他。 他觉得奇怪,问“怎么了?夜这么深了,依旧亮着灯火?” 奈良不敢回话,皱着脸摇了摇头。 他扯过奈良“可是公主有事?” 奈良支支吾吾的不敢答话,徐子白顿时觉得被浇了盆凉水一般,立刻就往里冲。 一路上他都不见人,可是廊下的灯全都点着。徐子白更觉得古怪,依稀听见厅中有人说话。 他就要冲进去,还未入厅。只见厅中一只木棍朝他当头挥下来,徐子白立刻侧身躲过。他觉得此人有些熟悉。 那人影不做停顿,又一脚朝他胸膛踢过去。徐子白足尖一点,向后一闪,落进院中。刚站定身子,他看清来人,有些讶异“父亲?” 徐弘毅眼风凌厉,大喝一声“孽子!”然后又是一棍子朝徐子白打下去,徐子白不敢再躲,生生受了这一棍。棍子在他身上断成两节。 “弘毅叔叔,别打了。”身后传来凤妩的声音。 徐子白这才去看她,她看起来安然无恙。 凤妩快步走到他身边,问他“有没有事?” 徐弘毅冷哼一声,对徐子白道“还不跪下!” 徐子白应声就跪下,和平日一样面无表情。 凤妩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徐弘毅罚他,半点不会手软。凤妩有些着急,开口求情“弘毅叔叔,有什么事,我们在厅中谈。别让十三跪着了。” 徐弘毅道“公主,这个孽子罪大至极,今夜我就先打断他一条腿!” 徐弘毅说话向来不唬人,说打的你三天下不来床,少一刻钟都不会让你爬起来。 凤妩听言已经着急了,咚的一声跪在徐子白前方“弘毅叔叔,十三不管犯下何等大错,都是凤妩逼他的。您别怪十三。” 徐子白已经提着她的胳膊,要她起来。口气微怒“你做什么,快起来!” 徐弘毅也去扯她“公主这是做什么,哪有跪我的道理,起来再说。” 凤妩不起,她辩驳“今夜弘毅叔叔只当我还是凤鸣山上的丫头,以往凤妩做错事,弘毅叔叔都将十三拉来连罚。如今十三做错事,弘毅叔叔也拉凤妩连罚便可。” “不行!”徐子白坚定的声音在身后道,他扯过她的肩膀,对上她此刻难有的焦急“十三是公主的侍卫,和你连罚理所应该。哪有要公主陪侍卫连罚的。” 徐弘毅道“除了谷主,老夫哪有资格罚公主。公主快快起来。” 凤妩也是慌了神了,挣开徐子白的手。仰起头对徐弘毅道“弘毅叔叔下山这一路想必也已经听说,凤妩如今不仅仅是凤鸣山的少谷主,更是您的儿媳。要跟着十三喊您一声父亲!您是长辈,罚小辈,又何不可?” 徐弘毅听道这提着徐子白的领口将他又丢出去。 徐子白被狠狠砸出去数米,又惊又怒“就是这孽子!竟敢毁公主清白!吃了熊心豹子胆,当真敢与公主成亲!!” 徐子白低着头,一手抚着胸口,又爬起来跪好。一字一句道“十三甘愿受罚。” 徐弘毅道“好!我就先卸下你一条腿来向凤家谢罪。来日,定要亲手绑你回凤鸣山交给谷主处置!” 凤妩摊开胳膊,护着身后的徐子白道“弘毅叔叔,不要啊!” 徐弘毅不再多言,瞧见院中挂着许多徐子白练武的兵器。挑了一根木棍。 凤妩见他如此坚决,立刻回身扑进徐子白的怀里。 徐子白见她扎进自己怀里,下意识的伸开手将她抱住。只见凤妩和他跪在一起,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大声道“弘毅叔叔今夜若非要罚十三,就先将凤妩打死!” 徐子白心中一暖,抱着她的手缓缓摸了摸她的脑袋,低着声音在她耳边劝“别闹了,快起来。” 凤妩不肯,抱着他,就等于是背对着徐弘毅。他们两人都看不清她的脸。 徐弘毅见徐子白还敢和她如此亲昵,更是火冒三丈“好!今日只好先打晕公主,等老夫处理了这个孽子。再由谷主处置!” 凤妩紧紧抓住徐子白的脖子,觉得背后隐隐有掌风,她闭上了眼,徐子白却抱着她转了个圈,凤妩突然对上徐弘毅的脸,徐子白又受了一掌。但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凤妩握了握拳,终于下定决心“弘毅叔叔,此事另有隐情。可否先听凤妩解释?” 徐弘毅提着棍子,看着两人。 凤妩松开徐子白,又深深看他一眼。她徐徐道“当日是凤妩自己设局,本是想引百里浅川入局,与他成亲。好借助他的势力,不知为何来的却是十三,后来干脆将错就错。和他成亲,然后安排他进军营。没了百里浅川,凤妩总得找个别的由头,入了局,才有资格博弈。” 徐子白也讶异,转头盯着她看。 凤妩解释“此事,十三也被蒙在鼓里。” 树叶霎霎声,一时极其清楚。 徐弘毅皱起眉头略略思量,又道“可这孽子终究做了错事。” 凤妩求道“弘毅叔叔,凤妩还有法子。”她此刻膝盖隐隐发胀,却不肯站起来“如今,十三身上战功赫赫,又是总军,陛下还颇为赏识他。为大局着想,凤妩实在是需要这个驸马。日后,等大势已成。凤妩和十三的婚约便不作数。凤妩和十三可各自另行嫁娶。” “不成!”徐子白语气阴冷,是少有的不容商量。 凤妩趁徐弘毅还未发火,已经转头带上怒气呵斥他“你还当真敢与我做这结发夫妻不成?!” 徐子白闻言抿紧了嘴角。他哪里敢想…… “弘毅叔叔,如何?” “父亲,十三愿意断腿谢罪。” 她又气又急“呆子!” 徐弘毅又问“这些日子,他可有冒犯公主。” 凤妩红了脸,又很快回道“不曾!” 徐弘毅此刻拿了主意“如今眼下情势,这孽子确实还有用的上的地方。那便等将来大势已成,我再打断他的腿,定不叫他误了公主的姻缘。” 凤妩松了一口气,撑着地砖,抖着腿站起来“多谢弘毅叔叔。” 徐子白依旧跪着,他低垂着眼。 徐弘毅对凤妩略拱了拱手,回房睡觉去了。 她去拉徐子白“你快起来。” 徐子白依旧跪着,凤妩知道他的轴劲上来了。只好道“你快抱我回屋,我的膝盖想是伤着了。” 徐子白这才着急的站起来,一把将她抱起来。焦急道“如何?要不要唤大夫?” 她顺势搂着他的脖子,冲他笑了一下“这大半夜的,你回去替我上些药就好。” 徐子白怕跑起来颠到她,只好尽量稳着步子。 抱着她进了屋子,将她放在塌上,跪在她身前就要替她脱鞋。 凤妩抓住他的手,徐子白对上她的眼眸。“怎么了?疼的厉害?” 她摇摇头“骗你的,否则你得在院子里跪到明早去了。” 徐子白又沉默了,凤妩抓着他带着茧子的手掌,温声道“你们徐家的男人,是不是都一个样子?认准了一个理,都犯轴。弘毅叔叔也是,你看他刚刚那个样子,说要打断你的腿可不是玩笑话。” “我知道。” “十三”她低叹口气“你可还记得我为何唤你十三?” 徐子百低低道“记得。公主说十三家中子嗣单薄,为了遵循子孙兴盛之道,替微臣行了十三。公主说东南有一小国,土语十三与要生谐音及像,替微臣双亲讨个好彩头。” 她带着一丝怜惜抹上他的侧脸,指尖满是柔情“可不是。可不能为了我,要你徐家绝后。” “与公主成婚就会绝后?”他大概是今夜昏了头,否则这冲口而出的话怎么会这么不识好歹? 凤妩微愣了愣,见他也一副懊悔的样子,手指在他脸上流连“我本不该和你成婚,更不可能给你生孩子的。” 徐子白心思单纯,许多拐个弯就能明白的事,不和他说明白了,他是不会认的。今夜既然都已这样,凤妩也不介意和他解释了。 凤妩又道“弘毅叔叔再为凤家,终究也想让徐家留后的。何况,祖母若是知道了,定要大怒。” 徐子白道“十三不怕谷主责罚,我和你已经拜过天地,这全天下人都知道。” “别闹了。”她起身离开“你知道我最不在乎这些虚礼的。” 徐子白像被人塞满了棉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发呆…… 终极没敢说出心里那句 他又岂是在乎这些虚礼的人?他在乎的一直是她。这个高高在上,他可望不可即的人…… 第14章 西风烈 徐子白一夜未眠,早早上朝去了。他如今早上议政,下午要去禁军队,一天之中唯一和凤妩一起吃的就只有早膳,本来他是如何也不会缺席的。 可他似乎是有三分怪自己,又怪她。其余的情绪也说不清。该和她说自己心里全是她,该问她有没有一丝和他一样。可他不敢…… 今早居然留着凤妩和徐弘毅大眼瞪小眼。凤妩无法,只好硬着头皮用了早膳。 可谁知,凤妩觉得徐子白这气生的也太久了,一连五日她都见不到人,徐子白一早就出门去了,常常夜深之后才回来,有时候还一身酒气。他几乎是不饮酒的人,习武之人怕染上酒瘾之后手抖握不住剑。 于是,到了第六日,凤妩终于还是忍不住,让人前去打听徐子白这几日都做什么去了。 然后,这日她特地挑了一个黄昏,只带了细辛和卷丹出府。此刻正是茶馆里最最热闹的时候,凤妩又挑了二楼临窗的座位。她打扮朴素,又低着头,倒没多少人注意她。 天气炎热,她要了一壶凉茶,几叠点心。坐在窗边等着。 卷丹见茶水上来,替她斟满道“公主,此时来这是不是太早了?爷此刻怕还在禁军队呢。” 她轻笑“无碍。在家里弘毅叔叔日日板着个脸,看见他我也害怕。” 啪!一声惊堂木的声音,吸引了在座所有茶客。 只见一花白老汉,左手执一把折扇,右手还搭在惊堂木上。声音道浑厚有力“各位客官,七夕节将至。我无脚鸟今日,要给各位说一段荡气回肠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各位茶客皆鼓起掌来,纷纷叫好。 那老汉道 话说,崇宁往东行千里,有一个叫苍南的小国。这个小国隐秘至极,世人不知者多。三十五年前,一个夜晚,苍南小国突然雷雪交加,那冰雹足有杯口那么大哩!只听见一富贵老爷家传来一声婴孩的啼哭声,说来也妙,这孩童一哭,雪也停了,雷也不打了!富贵老爷一见又是个男童,更觉得是不俗。 富贵老爷给他取名安倾,自小请来最好的先生教他读书。衣食用度那都是顶好的。这安倾倒也争气,聪慧非凡,三岁能写诗,五岁能成章。但他自小脾气不好,极难伺候,只有一位贴身伺候的丫鬟懂他的心思。 这丫鬟唤她九儿,这九儿自小跟在安倾身边伺候他。难免对自己才华横溢,俊俏非凡的少爷暗生情愫。可好景不长,富贵老爷家道中落。奴仆都跑了,只有九儿还跟着,一家三口加上九儿就辗转乡下生活去了。 九儿白天出去替人浆洗衣物,晚上还要伺候安老爷,安夫人。她只道要安倾好好读书,来日参加考试。安倾便更努力读书。 可谁知安老爷和安夫人没多久就染上重病去世了,家里穷的连张裹尸体的席子都没有,这安倾更直言要去讨活做,九儿不肯。这九儿觉得自己公子是人中龙凤,哪能受这种苦,找了一天,在大街上一跪。两口棺材钱,就将自己卖了。 要说这九儿确实不容易,恰巧卖到安家以往的死对头家中,她常常被打,受尽苦楚,可还省下口粮回去救济安倾。 后来啊,安倾高中状元,第一件事便是回去接九儿。谁料见到九儿时,她已经被虐待的病人膏肓。他也算是个有良心的,带着九儿在身边养了一年。九儿身体才渐渐好转,后来他又被派去一个苦寒之地。 这地方穷山恶水,吃口肉都是新鲜事。这九儿心疼公子饿的面黄肌瘦,后来想了一个法子,与当地猎户商量,以自己为诱饵,进深山捕猎。别说,这地的猛兽见着活人那个不是蠢蠢欲动?好几次,这九儿都被抓伤,但也算终于有了荤腥。 安倾心下不忍,便要打发她回去。谁知这安倾发现当地百姓被匪徒压榨的厉害,本就不富裕,如今更是年年累债。他特地调了兵马,要绞杀这匪徒。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 九儿还没回去呢,就被匪徒抓走了。她在匪窝里足足待了三天,唉。这事过后,安倾官运是平步青云,可是九儿却想不开寻了短见,她一个女儿家,在匪窝里待了三日,真是再也活不下去了。 她只差一口气就断了这条命了,此时安倾才发现自己对九儿不只是报恩这么简单,他娶了九儿,这千好万好的对着九儿,也算终于是一段佳话。 故事到这终于结束,凤妩压着眼眸喝茶。 只听身后有人议论道“什么苍南小国,这不就是我们相爷的事儿吗!” “嘘。我看这无脚鸟也是大胆,相爷的事也敢拿出来编排。” “无事,这无脚鸟说了一个月了,还不好端端的坐在这儿吗?” 凤妩倒不知这段故事几分真几分假,若是真的,谢知非倒是当真吃了苦头的。 她还在思量,屋外已经落尽了日头。对街的十里花街,纷纷挂上了灯笼。 这说书人已经散去,凤妩轻抚袖子撑在窗台上,朝下看去。 来往的人太多,姑娘的调笑声也杂。她只看了一会,就觉得眼酸。吩咐“你们俩看吧。” 不一会,细辛就道“公主……” 她重新坐回窗边,夜色深沉。是她熟悉的人,依旧是一身黑袍,出入这烟花之地,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细辛担忧的看了一眼凤妩,只见凤妩依旧神色极淡“回府。” 这回府的一路上,凤妩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觉得有些发闷,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只是她没想到,徐弘毅居然在书房里等她。 她只好挥退了众人,和他谈话。 徐弘毅将怀着的信封交给凤妩,开口道“公主,今日谷主来信了。这封是公主您的。” 她眉头紧锁,取过信纸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徐弘毅似乎有些低沉“谷主吩咐我,若是三日后月圆之时,公主还未将事办妥,就要将你和十三按违背祖训处置。” 她抖了抖手,厉声问“祖母可有和你说是何事。” “不曾。” 凤妩稍稍放下心来,攥紧了手中的信纸。 徐弘毅似乎还是有些担心,追问道“公主,此事很难?” 凤妩苦笑,她问徐弘毅“弘毅叔叔,徐家若断后,你和十三是否心中愧疚?” 徐弘毅稍稍后退一步,半响道“若是凤家需要,公主便尽管去吧。” 她眼眶发红,真是恨极,恨极了! 徐弘毅走了。 凤妩亲自找出了一本皇历,细细查看起来。情蛊一旦中下,中蛊之人会以为自己深爱施蛊者,按照十三那个性子,到时候如何还肯娶妻生子? 又过了两日,徐子白依旧早出晚归。 但第三天凤妩终于在起床之后还碰见了徐子白。 她才刚起身,徐子白练剑归来,踏进房中。 凤妩唤他“十三,你过来。” 徐子白依言走过去,凤妩塞给他一把木梳道“难得你今日不再一大早就走了,替我梳头可好?” 徐子白手里塞着木梳,她已经转过头去,从镜子里看着他笑。 徐子白便仔细替她梳起头来,墨色细密的青丝,在他的大手里上下翻飞。 这个早晨竟然有些温馨了起来。渐渐的,徐子白脸上有了笑意,这几日的烦闷好似少了一些。 “你这几日忙什么呢,总见不着你。”凤妩低头仔细挑选今日的珠钗。 徐子白心头一跳,按住她的肩头道“那我今日早些回来?” 凤妩像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消息一般,扬起笑脸冲他“我等你。” 徐子白豁然开朗,冲她点头。 “嘶”凤妩皱起眉头,指尖已经被手里的珠钗划破,冒出一粒粒的血珠。 徐子白蹲在她面前,着急的抓住她的手,“痛吗?” 她不答话,只是手抖。想来伤口颇深,否则这血珠怎么会像端了线似的。她眼色深沉的看着他。 徐子白少见她似乎慌张的样子,也顾不得其它。将手指含进嘴里,温热的舌头轻轻扫过她的指尖,嘴里便染上了一层血腥味。 她的指尖微凉,手指软糯。徐子白含进嘴里,竟然觉得连血都是甜的,心下跳的飞快。觉得有一股麻意从头皮一直到脊椎,他贪婪的吮吸着她的指尖冒出来的腥甜的血沫。 端坐着的凤妩,被他抓着手指含在嘴里,脸上却没有笑意。只觉得体内的血液都涌向那个伤口。另一只手,用力的握成拳头,连指尖都发了白。她深吸一口气,换上略带笑意的声音“好了,十三。不疼了。”她把手抽回来。 徐子白却有些没回过神一样,盯着她的指尖。 她巧笑嫣然“还不去用膳?” 正午刚过,申嫣没想到杨妈妈竟然阴阳怪气的冲进她房里。 “申嫣,你快收拾收拾。有人请你去。” 她冷漠“杨妈妈,我记得没错的话,将军已经替我赎身了。如今只是暂住在你这。” 杨妈妈顿时笑起来,有些幸灾乐祸“妈妈知道,只是这请你的人,可是当朝长公主!不知你去是不去?” 申嫣心跳的飞快。 申嫣已经被请进公主府,她一个人站在书房里,凤妩还未到。她只好打量墙上的字画…… 凤妩推门而入,见她打量字画,随口笑道“申姑娘在看什么?” 墙上挂着一副她自己平日所写 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 申嫣回过身子冲她略略福一福身子,她不知道这字是谁写,出言道“这几个字的笔锋干净利落,转折有力,看的出来是个心稳手稳之人,只是……” 她站在申嫣身边,柔声道“但说无妨。” “只是这心字最后一点,歪了少许。想来写字之时发生了什么让她心慌的事。” 凤妩浅笑“那汝宁邀请申姑娘过府一叙,申姑娘可否心慌?” 申嫣垂着头,一把跪了下去“当日申嫣有难,承蒙公主收留,申嫣却……” 她将她扶起来,语气是真的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无妨,难得十三终于有个喜欢的人。” 申嫣慌乱道“公主,不是的。将军只是因为当初申嫣莽撞,擅自替他挡刀。他被迫欠了申嫣的人情,但此事其实……” “好了。”凤妩笑着打断她,她倒是不知地他们之间还有这些羁绊,一个愿意为他豁出性命的女子啊……“我只问你一句,我将你接进府里伺候十三,你可觉得委屈?” 申嫣吓到,连忙道“公主!申嫣不敢!” 凤妩安抚着替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你别慌张。你瞧这锦都城里,吃的上的饭的小卒都还围着几个夫人呢。他自小是我的侍卫,和我在一起难免拘束。以前也就罢了,如今做了将军,日日操劳,身边再没有个知冷热的人伺候,日子过的确实苦了些。” 申嫣解释道“公主当真误会了,将军这几日怕是和公主吵架,才” “申姑娘。”凤妩又打断她,认真的问她“我最后再问姑娘一句,不宴宾客,无文书礼聘,申姑娘今夜便拜过十三父亲,从此跟在他身边伺候,可觉得委屈?” 申嫣被问的愣神,见凤妩眼神清明,放下脑中的浆糊,她只想私心一回“申嫣,不委屈。” 凤妩觉得心头微刺,扬声唤道“来人呐。带申姑娘下去梳洗。” 徐子白今日一整日都觉得心情出奇的好,只是办事之时有些心不在焉。 他从禁军队出来之时,已经落了城门,天色昏暗。他一颗心都已经飞回公主府内,只盼望着长风跑的快些,再快些…… 可他进府之后,只觉得奇怪,处处贴着喜字,下人也纷纷和他道喜。他倒是不明白,何喜之有? 凤妩今日在拱门边等他,见他四下张望,疑惑的样子。便打起精神,冲他招手“十三。” 他迎上去“公主,府里为何到处贴着个喜字?” 凤妩冲他神秘一笑,拉着他的手就朝厅中走。 之间厅中布置喜庆,处处结着红彩,还有一女子身着喜服背对着他站着。 徐子白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问道“公主这是何意?” 凤妩依旧温和“你转过身来。” 申嫣款款转过身来,见徐子白眉头深锁,徐徐行礼“公主,将军。” 徐子白已经猜到几分,甩开凤妩的手,阴风凛凛“公主莫不是为我准备的?!” 凤妩觉得手心微空,又抓上他的手掌,解释道“申姑娘落入红尘之中,将军万两黄金救她。这几夜还夜夜都去找申姑娘,汝宁知道,将军身边少一个伺候的人。将军和申姑娘情投意合,不如就将她接进府里照顾。” 徐子白闻言,气的咬紧了牙,他觉得心口有真实的钝痛感一波一波袭来,他掰过她的身子“公主此话当真?!” 凤妩躲开他的视线,道“当真。” 他是第一次,将她撇到一边,凤妩撞上门框。 徐子白只觉得想笑,胸口的痛感更加真实,他紧紧抓上胸口,喘着气问“你,你再说一次。” 凤妩还未答话,屋内的徐弘毅已经看不下去,他道“十三,公主如此美意,你与申姑娘过来敬一杯茶便罢。” 徐子白怒道“我不去!”他转头又盯上凤妩,眼中全是恼意“你早就算好了,早就后悔与我做这夫妻了是不是?” 凤妩见他自小到大,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也有些慌了神,不知道是不是情蛊在作祟,上前一步,好意提醒他“十三,是你钟意申姑娘,为她葬母,又为她赎身。我才将她接进府中。” 徐子白闻言更是恼怒,他吼“不是!你明知道,我,我……”他话未说完,心口更加疼痛,像百只虫子啃噬一般,双眼一翻,竟然软软的倒了下去。 申嫣已经惊呼“将军!”凤妩张口却喊不出声来。 许多人纷纷围上去,她却站在原地。心头酸涩…… 第15章 西风烈 这个夜晚的公主府,静的有些不寻常。走在路上的下人们连走路都恨不得踮起脚来,就怕吵到公主。 夜越来越静,风妩退了所有人,穿一件素色长裙,未施粉黛,卸去珠钗,赤着脚立于窗前。 开着窗,屋内不点烛火,只有窗厩被月光上了一层柔柔的光晕,风妩在等雨。今夜会下雨。 她又回头看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中的徐子白。 她其实爱听雨声,从前就有这个喜好,以前在凤鸣山顶,煮一壶酒拥一床软被,半醉半醒飘飘荡荡。 如今在公主府,四四方方,透过一扇小窗,屏退众人清汤挂面。 凤妩微微闭眼,伸开双手,无风。不对,和凤鸣山不同,以往的风吹起她的如黛青丝,皱了她宽大的袖摆。凤妩闭着眼,抬起纤纤玉手,摸上身前的窗台。静,静的吓人。 嘀嗒嘀嗒 终于落雨了,她算了时辰,情蛊第一次发作,昏迷时间不会过长。 床上微微传来声响,她缓声道“醒了?” 无人答话。可凤妩知道,他醒了。 凤妩意味深长,低垂着眼,指尖来回在这红木上轻划“可还记得,你来我身边几年了?” 静了片刻,他还是答话,也带着回忆“十三已侍奉十五载” “这么久了?”凤妩低喃。“人说老奴性刁,我宠的你越发有主意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嘲讽“十三不敢。公主恩义,十三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她笑出声来。 又回头,小脸在月光下更加白净“心口还疼吗” “不疼了。”他挣扎着坐起来,或许是夜色给他壮胆,他也不知道为何,胆子大了起来“公主,十三不要申嫣伺候。” 她赤着脚,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他“那你要谁伺候你?” 徐子白道“十三不用任何人伺候。” 她坐在他身边,盯着他的瞳孔,笑的似乎有一丝苦味“你总得成亲生子。” 徐子白再看她的笑脸,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十三已经和公主成了亲,这孩子也得公主来给十三生。” 他果真中蛊了,这番话,以前他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凤妩可怜他,她好好的十三,竟被一条虫子害了。心头泛上疼惜,她又问“为什么?” 徐子白一时无言,凤妩盯着他半晌,见他只知道发愣。终究叹了口气,就要下床去。 徐子白又觉得心头微痛,手已经快过脑子,将她扯回来。 凤妩稳稳的落入他的怀里,心跳的有些快…… 徐子白气息不稳,与她对着鼻尖呼吸,再开口是自己都吓一跳的粗哑“因为十三,自小就喜欢公主。” 凤妩还未开口,他的吻便落了下来。那一刻,徐子白才觉得心口好似涌上一股暖意。 这是这许许多多年来,他们两人意识清醒下的第一个吻。徐子白什么也不会,只知道贴着她的唇,凤妩只觉得脸上发热。他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凤妩也清醒过来,轻轻把他推开。 她的声音似乎更加柔了“疯了不成?” 他只觉得口渴,凑过去又要亲她。只是凤妩偏头躲过了,一时之间屋子里只听的见雨声。 徐子白极轻的低笑了一声,似乎是在自嘲。他也偏过头去。 凤妩叹了口气,道“你什么也不会,只晓得这么贴着我吗?” 徐子白没明白过来,只是转头来看她。谁料,这一转头凤妩已经贴上他的唇。 她伸出舌尖,在他唇瓣上湿漉漉得舔了一下,笑道“张嘴。” 徐子白依言张开嘴,凤妩的舌才钻进去,徐子白已经大力的拥上她,含着她的舌尖大力的吮吸。 倒是像今早他舔她指尖的样子。 凤妩被他吻的舌根发麻,有些后悔。 他搂着她的腰,紧紧的贴在自己身上,凤妩索性双手攀上他的脖子,一双柔夷在他颈后若有似无的滑过。 见他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凤妩才轻咬了他一口。和他分开,与他靠的极近,笑着看他。 “公主怎么知道?”他一定是在懊恼自己不会吻人。 凤妩狡黠道“我也不是日日看那些沉闷的古书,有时也读些风流之物打发时间。”末了,她点上他的额头“还与我生气不成?” 他抓过她的手,落下轻吻“明日我就将申姑娘送回去。这几日十三是因为生气,才去喝酒。和她若有半点私情,穿肠肚烂。” 她打断他“发这么毒的誓做什么。”又捏了捏他的下巴“申姑娘就留着吧。” 徐子白不悦“为何?” 凤妩语气带着勾人的意味“十三,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给你生孩子,若我完不成这大业,我生的孩子还得姓凤,你生的还得姓徐。” 徐子白却难得霸道“那就生两个,我们早早把孩子生了,都让他们去烦。” “没这么容易。”她的指尖滑到他心口,语气里都是心疼“等日后,我不想你怪我。” “公主!” 她收了手“我只应承你,只要你还是我的驸马。我不逼你和那申姑娘,日后若像弘毅叔叔所说,大事已成,你得娶她。” “我不!”他太像个什么都不会考虑的孩子了。 凤妩又抬头吻上他,缠上他的脖子。低声道“别再想了。”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凤妩知道,这是情蛊在作祟,徐子白现在没有思考的能力,所以她会替他把一切都安排好。她要他,有这条虫子,没有这条虫子,都有万全的退路…… 屋内的温度越来越高,徐子白已经压住凤妩。随手脱了她的衣服,大手在她肩上抚摸,引的凤妩颤栗。已经意乱情迷,他竟然还分神来问“公主这次,可是心甘情愿?” 她要被气笑了,一口咬上他的脖子,瓮声瓮气“我说不,你要下去吗?” 他眼眸闪了闪,果断道“当然不。” 鱼水之欢,向来是带人以极乐的。 徐子白贪欢,缠着她要了两次,凤妩几乎算是未经人事,实在受不住。最后半求饶半撒娇的推开了他。 此刻已经黎明,屋外的雨依旧在下…… 她起床披上外套。 “公主去哪?”他的嗓音还带着粗哑 “落了一夜的雨,想出去听一听。” 徐子白望着她,想起了从前。 凤妩初初会说话的时候,问题很多。祖母又严厉,只有徐子白对她温柔的不像话,星星月亮她要什么都给她摘来。于是她常缠着他问些问题,后来随着她所学越来越多,也极少像以前一样问他问题,大多时候她心情好了,还会与他说上一些周边趣事。 十四岁过了之后,她便爱上了半夜跑去山头听雨。每回他都跟着,有时候她饮酒狠了,歪头倒在桃花树下,花瓣落了她一身,他便上前将她抱回去。有时候她迷迷糊糊总爱回头唤他“十三,你在吗?”叫他一起席地而坐一人一口清酒,对着明月也能说到她困。有时候一言不发一人像鬼魅一般飘荡在山间,一壶满酒下去不见丝毫醉意。也不唤他,一个人游遍凤鸣山,天堪亮之时,通常已经脏了一身衣裙,满头草垢。 如此快意潇洒的女子,被拘于这层层深宫,重重繁华。他只能守着,不能带她走。 吱—— 凤妩推开门,门前有条长廊。雨根本落不进来。“起风了。”凤妩喃喃低语,赤脚就要走进院子。 “公主留步”十三从屋内走出来“夜太凉了,回屋好吗?”不知为何,徐子白总有一种她要随着雨夜飘去的感觉。 “不凉。只是这院子小了些,一眼便看到了头。”温柔的声音,带着迷惘与落寞,听的叫人有些恍惚。 凤妩的魂已经被这雨夜勾去,迫不及待想走,垂在脚边的裙摆被风吹的波澜起伏,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脚踝。 十三见她一脸单纯渴望,不就是个十八岁的女儿而已,有什么不能如她意的呢?“公主且去吧,十三就在这房前看着公主。” 第16章 西风烈 虽然没有文书礼聘,这怎么着也该算是申嫣和徐子白的洞房花烛夜。 凤妩早起梳头之时,已经懊悔。 但昨日是极好的日子,她以为能给二人讨个彩头的。再回头看凌乱未叠的床,她放下木梳。竟然亲自收拾起来。 徐子白晨练过,回屋只见她弯着腰亲自收拾。只觉得好笑,只一只手,牢牢箍住她的腰,将她抱上身后的桌子。 凤妩轻呼一声,隔着薄薄一件寝衣,贴在她腰间的这只硬的像铁的手臂,她知道是谁。 徐子白替她将发拢到耳后“公主怎么亲自收拾?” 凤妩道“顺手。” 徐子白猜到三分,只觉得她也会害羞。只好道“我来吧。” 凤妩按住他的手,他反手抓住她。将她的手牢牢抓住,冲她挑眉,问她何事。 她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申嫣的事可不能问他。凤妩只好临时换了话题“今日给你找个大夫,回来看看心口疼是怎么回事?” 徐子白垂下肩膀,道“不用。父亲说过,好似是家疾。偶尔犯疼罢了。” 凤妩笑起来“真的?” “嗯” 徐子白早朝去了。 凤妩让人去请申嫣。她坐在桌前,愣愣的发呆。 原来情蛊发作,能让他那样的一个人,都疼的晕过去。她翻过古籍,只有她顺着他的心意,才能稳住那条虫子。发作之时,减少疼痛。平日也能减少发作的机率。 “公主。”申嫣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褪去昨夜那一身喜庆的衣裙,只着常服。 凤妩道“申姑娘来了,快坐吧。” 申嫣依言坐下“公主喊我申嫣便可。” 她道“好。申嫣。昨夜,真是对不住了……” 申嫣却突然跪下,把凤妩吓了一跳,细辛立刻就去扶她“申姑娘,这是做什么。” 申嫣只道“公主,申嫣有一事求您。” 凤妩道“你起来说吧,别跪着了。” 申嫣这才起身,语气悲切“公主知道,申嫣如今已是贱籍。有幸得公主厚爱,找来伺候将军,但申嫣家母过世,理应戴孝三年,如今却没有资格。申嫣只求公主开恩,允许申嫣待在公主府后院礼佛,为家母超度。也为将军公主祈福……” 凤妩和细辛对视一眼,她才觉得申嫣不简单。 她并不答话,只重新抿了抿茶,半响道“随你吧……” 申嫣谢过恩,便回屋去了。 这时卷丹从门外走进来,恭敬道“公主,马夫们到了。” 过几日就是七夕,每年都会由皇上带着众位大臣,后宫女眷。前往燕行山,狩猎赛马。祈求夫妻和睦,相处融洽。 凤妩去年刚成亲,徐子白就去了战场,今年倒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过七夕宴。底下的人自然着急的备马。 凤妩由细辛卷丹陪着,往后院马厩走去。 没多久就闻见一股浓浓的马味,凤妩止了步,不再向前。“这味道我实在是闻不了,你们挑了马,就打发人走吧。” 细辛道“是。” 凤妩又由卷丹扶着回屋去了,在屋子里看了整一下午的书。 等到日头落全了,凤妩觉得看书实在费眼,才堪堪放下书。但她这才想起,今晚并无人来问她用膳。 她唤了一声“细辛,卷丹。” 吱的一声,推门而入的是换过常服的徐子白,他答“公主有何吩咐?” 凤妩浅笑“你怎么回来了?今日禁军无事不成?” “无事,过几日就要前往燕行山。公主的马可挑好了?” 凤妩叹气“我实在闻不惯那味道,况且我并不会骑马,随意挑一匹凑数罢了。” 徐子白牵起她的手,道“公主随我来。” 他步子迈的大且急,看来是有好事。 马厩里向来只养长风一匹马,此时却多了一匹棕色的马。只比长风块头小上一些。 徐子白停下步子,往她腰间一送“公主去摸摸。” 凤妩细细打量,这匹马色泽光鲜,看起来异常温驯。她在它的头上摸了摸,见它依旧安静的吃草。轻笑“倒是乖巧”再看一边的长风“难得长风也容的下它。” 徐子白笑起来,亲自给两匹马添了草料“长风这个臭脾气,不知道像谁。” 凤妩问“它可有名字?” “长安。”徐子白添过草料,又道“这是匹温血马,聪明,温顺。” 凤妩对马的研究不多,听过只是点头。谁料徐子白竟然解了缰绳,牵出两匹马来。 “十三,你做什么?” 徐子白道“今夜闲来无事,十三带公主去郊外骑马可好?” 凤妩略退一步,有些犹豫。 徐子白劝“公主安心,前几年长风还野性难驯。如今它这脾气已经好多,不会再将公主摔下马了。且我与公主共乘一骑,到了城外,公主改骑长安。”说完他看凤妩还在犹豫,故作凶狠问长风“长风,你还敢摔公主吗?” 长风低低嘶鸣了一声,徐子白笑起来,朝她伸出手,替长风求情“长风说不敢了。” 凤妩见他如此幼稚,无奈的笑一声。将手递给他。 徐子白开朗的笑,扶着凤妩上马,朝后对长安道“长安,跟上了。” “它听的懂?”凤妩好奇的也看向长安。 徐子白回“它聪明着呢” 徐子白将马牵出公主府,翻身上马。坐在凤妩身后,她顿时显的娇小,靠在他心口。他连胸口都是硬的,两块起伏的肌肉,即使隔着衣服,凤妩也记得触感。 徐子白的手绕过她的腰,稳稳扯住缰绳,在她耳边低沉道“坐稳了?” 她明明还未答话,他已经一夹马腹。 长风跑起来了。 凤妩简直不敢相信,这还在锦都城内,他竟然敢将马骑的这么快! 街上酒肆茶馆门前,刚刚挂起灯笼。那些明灭的烛火,一下子就呼啸而过。摊贩们也不停的在后退,只有徐子白一直贴着她那么近,紧紧搂着怀里的她,在这繁华大街上,一路前行…… 凤妩的发丝都被吹乱,眼前就是出城的城门,但已经有人准备关城门。凤妩夹杂着风声问“可要停下?” 两边各有一人,缓缓的推着城门,准备阖上。 徐子白冷静答“不用。一路跑到城外。”他和长风似乎心意相同,长风鸣叫一声,似乎是兴奋起来,一路冲过去。 徐子白更是快意,扬声道“长安,跟上了!” 马背上凤妩被颠的上下起伏,只有腰间的手如铁链一般,稳稳的圈着她。 城门只剩下一人缝隙之时,只见一匹黑色高大疾驰的马,驼着两个人快速的冲了过去,随后是一匹棕色,灵巧的马,也紧跟着穿过。 吱—— 城门关上了,落了栓。 此时夜也黑了,只是没人注意到城门边上落着一顶轿子。那男子坐在轿子里,冷眼瞧见了这一切,只把帘子放下,阴郁道“本相说过,迟早要宰了那匹马。” 长风又跑了一刻,速度渐渐慢下来。 这是一条乡间的小路,两边是大片的农田。 徐子白一拉缰绳,长风稳稳停下。他利落的翻身下马,语气轻快“可要下马先走走?” 凤妩发丝微乱,四下瞧了瞧。月儿升起来了,满是田野的清香。她心情似乎也好了些,就要下马。 徐子白立刻上前,将她抱起来。 凤妩落地,徐子白便握住她的手,道“朝前走走?” 两人安静的走了片刻,这里实在太黑,凤妩看不太见。 她捏了捏他强壮的手臂,埋怨“你明知道我有夜疾,这漆黑一片还故意将我骗出来?” 徐子白笑出声来“我以为公主懂十三的口是心非,公主冰雪聪明,也会被十三骗到?” 凤妩才想起来,自己今日确实恍惚。索性双手攀上他的手臂,和他撒娇“那就有劳将军带路了。” 徐子白心下微动,她在月光下眼更是发亮一般,徐子白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扯进怀里,低头就去亲她。 凤妩笑着迎上他。 这夜风微凉,他的唇是热的。搅的她脑子有些发蒙,何况他厚实,有力的手掌还顺着她的腰,爬上她的后背,霸道的将自己压向他怀里。 倒是长安鸣叫了一声,风妩才稍微清醒过来,偏头结束了这个吻。 她靠在他怀里,听他似乎在抱怨长安“才夸你聪明,也不省心。” 她才唤道“长安,过来。” 岂料并没有听见马蹄声,徐子白吹了个口哨。长安才走过来。 她摸索着,要爬上去。 夜色深沉,却不影响徐子白目视。他将她送上马,低声道“踩上马踏。借力上马。” 凤妩稳稳坐在马上,得意的拍了拍长安的脖子,语气温柔“好长安。” 徐子白也翻身上了长风身上,在一边教她“上身直立,坐稳马鞍。轻轻夹一下马腹,长安知道这是要它慢慢走的意思。” 凤妩小心翼翼的坐好,腿下稍稍用力。长安果然乖乖走起来,她兴奋朝徐子白道“果真!” 徐子白轻轻驾了一声,驱马跟在她身后,只有半只马的距离。又笑道“自然,公主注意。” 走了一会,凤妩又问“让长安快点行不行?” 徐子白道“不行,今天夜色深沉,且此地地势不平。” 凤妩回他“不是有你在吗?十三,你护不住我?” 徐子白头疼,稍微打量了一下,指着前方小路尽头道“那只能跑到那。” 凤妩点头。 徐子白道“长安跑起来的时候,公主要记得身子随着运动起伏,像是浪花,上身放松但依旧挺直,下半身有力,双腿往下,脚跟不可以提起来。肩膀也要放松张开,手臂也是,但手指握紧缰绳。”他边说,边探过身子,指点她。在她腰间轻轻拍一下,又亲自替她整理缰绳,交到她手中。 凤妩接过缰绳,他骑着长风跑了两步,回头问她“像这样,公主看见了?”末了又极其担忧道“公主哪里看的见,罢了,还是别……” “驾!”凤妩一夹马腹,长安嘶吼着就冲了出去。这一片漆黑之中,只见一丝略微的月光,凤妩倒觉得快意,风拂过两颊,吹起她的嘴角。 徐子白见她似乎骑的很好,一人一马倒真有些海边浪花的韵味。他笑起来,停在原地,还是听见凤妩的笑声“长安!好样的。” 他缓缓的将食指送到嘴边,眼里都是笑意,看着前方,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原本奔跑的长安,立刻像被召唤一样竟然回头朝徐子白跑来。不听凤妩的指挥,凤妩惊呼“长安!你!” 徐子白就见长安,驼着凤妩又朝他奔来。近了,凤妩离他越来越近。月光之下,长安和她都在发光一般。这夜真是再好不过。 凤妩尽管再扯缰绳也无用,长安铁了心朝他奔去,徐子白笑意盈盈,似乎心情好极了。 他张开双手,将已经近在咫尺的长安背上的凤妩,在一阵疾风里抱了个满怀。 她还在讶异,只觉得,自己被他拦腰抱起,再一阵轻微晕眩,人已经横坐在马上,被他圈在怀里,只有心跳的有些快。 长安在身后停住,低头觅食。 徐子白收紧了怀里的人,同她对着鼻尖亲昵“还是回来了。” 凤妩看一眼长安,好气又好笑。同他道“开心了?” 徐子白将头埋入她的颈子里,贪婪的闻着她的味道“我们带着长安和长风,去过快活日子吧。” 凤妩被他抱着,仰着头,下巴靠在他肩上,正巧与今夜的月亮直视,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会有这一天的,快活日子。” 徐子白想了想又道“不对,如今这样也很好。和你一起就好。” “嗯?” “我太贪心了。”他退出来,看着她的眼睛,拇指在她脸颊刮过“同你一起,过什么日子都好。” 凤妩觉得心都满了,只轻声问“真的?” 他没答话,垂了眼,在她唇上扫一眼,低下头去亲她。 这乡间小路上漆黑一片,只有清冷的月光,照在其中一小段上。 长安低头觅食,长风安静的望着前方,而它背上,徐子白抱着凤妩,低头温柔深情的亲她,她柔软雪白的裙裾压在他墨黑色袍子上,一起垂在马镫边。露出凤妩一双浅色小巧的绣花鞋。这一刻,两人身上似乎都因为月光,带着光晕。 第17章 西风烈 很快,就到了七夕当日。徐子白是禁军总军,一早就去出门去了,他打点过所有人,负责陛下的安全,随陛下出发。 凤妩便独自乘马车前往燕行山。从锦都到燕行山要大半日,凤妩昨夜被徐子白闹的狠了,一大早又出发,迷迷糊糊的在车里睡着了。 车轱辘咕噜咕噜的转,微风吹动帘子,她到难得睡的香。 中午之时,卷丹才将她叫醒“公主,此时正午天气炎热,到茶棚里休息一会,再上路吧。” 凤妩看一眼路边的茶棚,这一路上有许多茶棚修葺了给官员命妇们休憩,只有一座茶楼,那是陛下御用的。她点点头,卷丹扶她下马车。 天气果真炎热,她踩在这地上,都觉得热浪一阵阵袭来。 茶棚里已经摆上瓜果茶水,凤妩赶紧喝了些水。 卷丹又问“公主可有胃口?” 她本想说不吃了,可细辛此时又劝她“奴婢煮了绿豆汤,早就吩咐人冰在这茶棚后的井里,公主喝一碗吧?”她只好点头。 不多时,茶棚门口又停下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跟随着众多奴仆。 这么热的天,车夫趴在地上,有人掀开帘子。然后踏出一双穿白色绣鞋的脚,踩在车夫背上,被人扶着下马。 旁人恭敬道“夫人,里面请。” 谢知非往里走,她今日穿着一身蚕丝云锦夏装。衣料轻薄,衣裙处满是墨染的茶花,清爽怡人。 谢知非瞧见她,也不行礼,只微微一笑。 她是一个无权无势不得宠爱的公主,哪里及的上她是相爷捧在心尖娇贵。她才刚坐下,远方就有马匹赶来,急急停下。 那人下马,跪在谢知非身下,道“夫人,相爷让小的来送膳食。” 谢知非略一抬手,示意他上就是。坐在桌前等着。 百里浅川得陛下看重,向来都是随行陛下。头一辆马车是陛下和皇后的,第二辆便是他权倾朝野的相爷的马车。 那人从马山提下来一个大食盒,那食盒盖子掀开,还冒出缕缕轻烟,想来是放着冰块。 他摆出两道凉粥,四五道小菜。末了还捧出冰镇过的西瓜,又道“相爷吩咐,天气炎热,夫人吃的清淡些,也别贪凉吃多了瓜。” 天气这么热,茶棚里可藏不住冰块,那便是从陛下御用的茶楼里送来的了,他倒是胆子大。 凤妩轻声道“走吧。” 一行人从谢知非身后穿过,岂料突然一碗凉粥在凤妩脚边砸下。 细辛立刻护着凤妩后退一步,厉声道“你做什么?!” 谢知非轻笑,傲慢道“公主见谅,知非手滑。” 凤妩平静道“无事,走吧。” 谢知非嗤笑一声,在她身后嘲讽“什么落魄凤凰罢了。” 凤妩闻言,连眼也未抬安静的上了马车。她掀开窗边帘子,车缓缓动起来,凤妩只深深看一眼谢知非的裙子,又放下帘子。 她细细抚平自己的裙裾,眼眸深沉,那是她的裙子才对…… 又行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燕行山。 凤妩才刚下马车,就见徐子白兴冲冲的朝她走来,牵过她的手朝营帐走去“怎么迟了?” “父皇到了?你呢?怎么不去巡逻。” 徐子白将她按在椅子上道“这就要去了,陛下刚到,此时在修整,我看见你的马车,过来看看你。怎么样,累不累?” 凤妩摇摇头“你快去吧,听说下午就有比试。” “好。”他果真只是来问问她而已,言罢就起身出去了。 众人陆陆续续都到了,凤妩也被请出了营帐。听说下午有比试,分别为射箭,骑马。谁若拿了第一,明天可第一个进猎场。 众人都坐定之后,夏辅珉才带着白慕落座。 众人立刻起身拜倒“陛下万安,皇后万安。” “起身吧。”夏辅珉道“今日天气极好,想来今年七夕天公作美,不象去年阴雨绵绵的。” 凤妩落座,真是不巧,对面又坐着百里浅川和谢知非。百里浅川穿了一件素色的袍子,和着微风烈日,竟有几分温润的错觉。 夏辅珉看见凤妩,似乎想起他还有个女儿,才问道“汝宁,天气炎热,可有不适?” 凤妩回“并无。多谢父皇关心。” 此时已经有人在前方摆上箭靶。 只见随行而来的夏元礼取出长弓,对夏辅珉建议道“今年七夕日头这么好,不如父皇也练练手?” 白慕听言温声劝道“陛下,天气炎热。不如还是休息着吧。” 夏辅珉瞧一眼那远方的箭靶,来了兴致,笑道“无事!就听太子的。” 夏辅珉拎着弓。走到箭靶十米外,取出一只长箭,将弓拉开。松手。 只见这只箭一下订在箭靶上,只偏离红心少许。 许多人纷纷夸赞,道陛下箭术了得。 白慕也立即道“陛下好身手!” 夏辅珉更是开心,随手丢了弓道“不要拘束,你们开始吧。” 第一个就是夏元礼,他连连称赞夏辅珉。走到弓前开弓放箭,他对着的是夏辅珉用过的箭靶,他的箭居然只比下辅珉低了少许。 众人心里纷纷打起算盘,于是,连着剩下的夏元文,夏元仁两位王爷也只是堪堪射中箭靶。随后的官员不是射不中箭靶,便是仅仅擦中箭靶。 夏辅珉如何不知道他们在奉承罢了,但也只是笑着摆摆手。这场大戏便一直轮到百里浅川身上。 他是文官,本不需要比试。只是如今陛下都亲自上场,谁又能坐着呢? 一轮比试五人,剩下最后一个箭靶,那是百里浅川的。 他站起来,朝坐在上方的夏辅珉道“陛下,臣箭术不精,献丑了。”夏辅珉笑着道“浅川,你去。这些人故意让着我。你可不必这样。” “是。”说罢,他又转头瞧一眼那些箭靶,无一命中。他眼里轻蔑一晃而过。 凤妩只觉得他表情不对,似乎有些戏虐。她紧紧的盯着他朝前走去。 百里浅川取过一只弓,站开二十米余,试了试弓。这才取出箭,对着那唯一的空靶,伸直了手臂,另一只手夹着箭几乎要将弓拉满,等了须臾,突然松手。那箭如利刃一般,又稳又准的正中红心!一声闷响! 满堂寂静,为首的夏辅珉已经沉了脸。 只见前头背对着众人的百里浅川,随意的丢了弓,轻蔑的笑了一声。 他还未转身,还立在哪里。带着一股傲慢。 就在这万般尴尬之时,只听见急促的咻的一声,一只有力的长箭划破空气,以一种锐不可挡的势头从百里浅川耳边冲过,直接将他的箭辟成两半,取而代之牢牢的射穿箭靶! 众人震惊,只见凤妩身边的徐子白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手里还拎着弓,面无表情样子。 那箭分明是在这五十米之外的位置上射的! 百里浅川猛然回头,和徐子白对视。 徐子白语气平常道“看来相爷确实箭术不精。” 百里浅川轻笑一声,似乎不甚介意。回了位置上。 夏辅珉见这情形,顿时大笑“哈哈哈,子白确实武艺高超!好!!” 凤妩到有些想笑,他拱手谢过陛下,已经落座。凤妩低声问“你何时取的弓?” “他说完话我就取了。” 凤妩更疑惑“取弓作何?” 徐子白也疑惑“公主不是说过,他的话皆要反着听,他说献丑了,必然就是要露一手了。” 凤妩扑哧一声轻笑出声,到没这个呆子聪慧了。 这之后的比试,凤妩没多大留意。不过有了这出,众人倒是随意了许多。 无疑,这场比试,徐子白是第一。 接着,又要开始比试赛马。这规矩也简单。众人骑马进入树林,谁最先到达山顶取到山顶的红旗归来,谁便获胜。 夏辅珉今日似乎兴致颇高,着人去牵自己的马来。也想着比试一番。 徐子白全程要负责他的安全,所以穿着禁军特有的蓝雀服,牵来夏辅珉的马。 夏辅珉上马,竟然生出几分热血,一挥手道“今日,谁可都不许让着我!”他一夹马腹,马儿冲了出去。徐子白也紧跟其后,他骑着长风从她身边路过,只低低看了一眼,凤妩却懂他的担忧,回他一个浅笑。 紧接着大家也都纷纷上马出发。 原本是可以和徐子白一起赛马的,但如今只剩下凤妩一人牵着长安。周围许多人已经离开,她回过头摸了摸长安,低声道“长安,今天可不许再乱跑。” “我这儿倒有一匹不乱跑的马,公主可要换?”百里浅川此刻居然还在原地,身后跟着一匹黑色高大的烈马。 凤妩朝他身后一看,果真看到谢知非朝他走来。她温声道“当真?” 百里浅川打量了一眼长安,似乎认出来是那夜跟在他们身后的马,他摇摇头“这马儿不讨喜,不换。” 谢知非只听见不换两个字,她立在百里浅川身后,提醒他“相爷?” 百里浅川低应了一声,又有人牵来一匹温驯的小马。百里浅川道“上马。” 凤妩此刻已经在马上,她扯住缰绳,轻声道“驾。”甩开身后的二人。 凤妩骑着长安,只觉得新鲜。当初她在凤鸣山上偷骑过长风,谁知长风当时野性难驯,生生将她摔下马,她的后背上当时就摔出一道大口子,手臂也断了。躺了足足三天才醒来,留下好大的阴影。 可是长安却不似长风好斗,爱疯。她骑着长安慢慢的朝山上走。此刻是下午,林子里僻静,凉快。她又较后出发,人烟更加稀少。 凤妩走了一会,扯住长安,干脆下马。徐子白不在身边,她依旧不敢疾驰。她牵着长安走一会,心情突然好起来。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这林子连空气都是静的,真好啊…… “啊——”依稀有一声惨叫。 她猛然睁开眼,转头向不远处上山的路口望去…… 凤妩牵着长安后退了一步,这片林子岔口众多,她刻意徘徊不想上山,此刻怕是许多人都在山上了。 又等了片刻,依旧安静,她才大着胆子朝前走去。按说林子周围应该满是禁军才对! 动物对血腥味都是敏感的,即使是温驯的长安,越靠近那条路,长安似乎越是躁动。凤妩停在小路路口,低身呵斥了一声焦躁的长安“长安” “有人?” 她恍惚听见一声细微的声音,她下意思拽紧了手里的缰绳“谁?!” “我在这儿……” 真的有人!凤妩提起心口,小心翼翼道“你是谁?” 对方显然是个男人,只听见他虚弱道“我,我是,禁军队长黄襄平。” 凤妩有一丝不安,立刻快步走过去。果真那小路一转角之后在路边躺着一位浑身是血身穿蓝雀服的人。 “你怎么了?”凤妩立刻蹲下,却无从下手。 那人见她,并没认出来是谁。只焦急道“姑娘可是那家千金?” “我是汝宁。”凤妩道。打断他想行礼的动作“你身子虚弱,别在白费力气。到底发生了何事?” 黄襄平又吐出一口血来,喘着气道“公,公主快走!有,有刺客!” “刺客?”凤妩皱起眉头,“怎么会有刺客?” “公主快走!此番刺客来势汹汹,部署详细。”黄襄平的手满是血迹,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又道“小的以为您是哪家千金,还想拖您上山捎个口信,但如今公主金枝玉叶,是禁军保护职守,小的万万不敢要您冒险。” 凤妩一颗心跳的飞快,突然只听一个陌生男声道“你果真没死……” 凤妩抬眼看去,不远处站着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提着一把刀,缓缓走来“原来公主也在,那我就一并解决了。” 黄襄平顿时眼冒杀意,将凤妩挡在身后,低声道“公主一会伺机逃跑。” 凤妩悄悄退开一步。 蒙面人重新握了握手中大刀,“幸好三哥让我回头。”说罢,他顿时就冲过来。 黄襄平生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只能一招解决对方。否则公主只有死路一条。这是一条上山的环山小路,连接着不远处的树林。除了不远处有一个不太高斜坡,进退都不利。 黄襄平打定主意,提起最后一口气,迎向冲过来的人。大刀入腹,他趁机抓住那人双臂,快步推着他到斜坡边,眼光更是坚定,朝身后大喝一声“公主快走!” 那刺客恼怒,干脆松开了握着大刀的手,对着他的肩膀劈了数下。黄襄平下了决心,一挺身,腹部穿过了整把刀刃,抱住那刺客一跃而下,两人齐齐滚下山坡! 凤妩只听见他依旧在喊“走……!”她心跳如雷,望着前方的小路,又看看身后的树林。下定决心,翻身上马,对长安道“长安,上山!” 她骑着长安,一刻不敢停歇的朝山上狂奔。过多的上坡,地势也不太好走,凤妩几次险些被摔下马,她却未敢停歇,后背不停的冒着冷汗…… 路上,她见到越来越多的尸体,血腥味也越来越浓,凤妩叫自己别去多看,只一路的飞奔上山。 又跑了一刻钟,终于到达山顶,只见已经有许多蒙面人和蓝雀服打斗,土黄色的地上,也满是血迹。场面异常混乱。她吓的几乎是从马上跌下来。 此刻场面分不出谁是谁,她只能喊了一声“十三!十三,你在哪儿?” 唰的一声,迎面砍来一把银色大刀,凤妩一时吓得躲不开。 叮的一身,一把利箭将刀射歪,随即而来的是一身肃杀之意的徐子白,他提着长剑,单手搂住凤妩,躲开大刀,反手一剑抹了对方的脖子。 又对怀里的凤妩道“可有受伤?” 凤妩摇头,见到他才略略放心一些。徐子白单手搂着她,大喝一身“长风!’ 只见长风从一边疾步跑来,徐子白将她抛上马,紧接着自己也翻身上马,带着凤妩杀出一条血路,身后的长安紧紧跟着。 他手起刀落,将她搂的死紧。 跑出这片混战区,到了一片只依稀听见厮杀声的竹林,徐子白便想将她送下山,凤妩此刻脑子才清醒过来,急急拉着他的手扯住缰绳,她下马。 “陛下呢?”她问。 “由易荣昊护送,此刻应该出了山顶。”徐子白道,又拉过她“你先上马,我先将你送下山。” 凤妩冷静道“不行,你现在即刻回去保护陛下。此番刺客武功高强,我在山脚遇上黄襄平,此刻怕是已经死了。想来易荣昊撑不了多久” “我先送你下山!燕行山整座山都已经遍布刺客,你若单独下山实在危险。”他不由分说,大手扯住她的手腕,十分用力。 “你还不明白!”凤妩喝道,她指向那边的厮杀处“此番,若是陛下被杀,我即使是活着下了山,日后问罪你我难逃一死!”她抽出手,抓住他握着长剑满是血污的手,坚定道“如今,只有你护驾有功,才能证你清白,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她叫他走,每个字都在灼烧着他的神经。徐子白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一般。 他低垂着头,握紧手中滴血的长剑。眼里满是难舍挣扎,艰难怒道“我做不到。我自出生起,只被教导一件事,就是护你周全。我是你的侍卫!” 凤妩心口酸涩,她的手早就被缰绳磨破,温柔道“十三,你该知道,真正护我周全,该做些什么。” 凤妩和他对上眸子,他的眼已经泛红,隐隐挣扎着。 让他弃她而去,不就是是在剜他的心吗?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一字一顿道“十三,我等你。”说罢,她牵过长安,此刻已经昏暗,这片竹林更显得深浅难测,她坐在马上,指着前方的竹林道“穿过这片竹林,我在前方等你。”她一夹马腹,不顾还低着头留在原地的徐子白,离开竹林。 “啊——!”身后是他的怒吼,隐忍又痛苦。 凤妩并没有回头,只是紧紧扯住缰绳,朝前奔去。 天色越来越暗,她已经渐渐看不清楚,可眼神却越发坚定望着越来越漆黑的竹林,可耳边一遍遍回想那夜徐子白温柔的话…… 长安跑起来的时候,公主要记得身子随着运动起伏,像是浪花,上身放松但依旧挺直,下半身有力,双腿往下,脚跟不可以提起来。肩膀也要放松张开,手臂也是,但手指握紧缰绳。 她轻声道“驾!” 第18章 西风烈 天色黑透了,凤妩不知跑了多久,她不敢停下来,她已经看不见,全凭长安胡乱的跑着。 突然长安似乎踩到石块,颠了一下。凤妩已经没有力气稳住自己,一把从马上摔下来。 “啊。”她低呼一声,一时动不了。长安俯下头来,在她耳边碰了碰,浓重的喘气声,似乎在催她赶紧上马。 凤妩躺在地上,却拍了拍它的脑袋,无谓道“跑不动了,长安,歇一歇吧?” 她扶着腰坐起来,四下摸索。似乎莫到一块石头,她坐上去,靠在身后的大树上。 四周除了风声,对她来说就是一片漆黑。凤妩倒是第一次经历这些,她是真的跑不动了。她只想坐在这里等徐子白来找她…… 长安倒是乖乖的待在她身边,垂头丧气。 凤妩低声问它“怎么了?怕跟着我等死?” 长安只拿它湿漉漉的鼻子去蹭她的手心。凤妩竟然觉得有些心安。 她这一夜明明累极,却不敢闭眼,睁着眼直到天边露白。 凤妩觉得竹林之中已经渐渐清明,才扶着树站起来。她没想到,这片竹林这么大,昨夜跑了那么久,还没跑出林子。 突然,身后似乎传来脚步声。凤妩警觉,四下张望,却无处可躲…… 死定了! 果然,一个黑衣蒙面的刺客,越走越近。 凤妩不自觉的后退,她此番若是骑马离开,难保周围就有同伙,打草惊蛇。不如和他拼一把…… 哪刺客已经看见凤妩,上下打量一眼。 凤妩见他从怀里掏出匕首,腿上还有伤,原来也是逃出来的。她厉声道“想你们已经不成气候,你若就此逃去,还可留下一命!” 刺客冷笑“休想骗我!老子杀了你,就算死也有人垫背。” 凤妩后退,那刺客已经上前抓住她,一把把她丢在地上,她的后脑勺嗑上地面,钝痛不已。 那刺客举起匕首就要刺下去,凤妩只好用力抓上他受伤的小腿,刺客顿时痛的大叫“啊!贱人!”然后一脚把她踹开! 那结痂的伤口,被她重新撕开此刻正在冒血,那刺客顿时私下面巾,丢到一旁,露出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活腻了不成!” 凤妩坐在地上,不停的后退,双手胡乱间抓到身后一块石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不停前进的人。 凤妩紧了紧手里的石块,颤抖道“你绕了我,放我一马。我是当朝公主,我可以给你钱。” “呸!”他吐一口唾沫,随即打量起此刻发抖的凤妩,猥琐的摸了摸下巴“不过,老子还没睡过公主。那个徐子白杀老子这么多兄弟,今天就睡了他的女人!” 凤妩撞上身后的树,满脸惊恐“不要,不要!” 那人更加来了兴趣,蹲下来直视她的小脸“怎么样,伺候好大爷,我就放你一马。”越看越觉得凤妩标致,一股邪火怎么都冒不住。 只见对面的凤妩,怕的像只兔子,犹豫再三,红着眼问“当,当真?” 刺客哈哈一笑,也不答话,双手抓住她的脚踝,把她拖出来,拖到空地上,兴奋的嗓音都变了“那是自然,我的公主!” 他扑上来,坐在她身上,一把扯开凤妩的领口,看着露出雪白的颈子和绣花的一截肚兜,直了眼,深深吸一口气“真他妈香!” 凤妩丝毫不反抗,偏过头去,闭着眼,抓着石块的手指已经泛白,告诉自己,等他趴下来那一刻,只有那一次机会! 突然,闭著眼的凤妩觉得脸上被溅上一丝温热的液体,她猛的睁眼,只见坐在自己身上的人,还睁着眼,脖子已经被人划开一大道口子,血液染湿了他的胸口。 那把匕首还停在他的脖颈边,叮的一身,匕首落地。哪刺客被人踹到一边,依旧睁着眼…… 凤妩在看,竟然是百里浅川。 百里浅川皱着眉头,上前把她扶起来,问“怎么样?有没有事?” 凤妩松了口气,摊开手,手里的石块也跌落在地上,百里浅川撇了一眼,已知道大概。 他也十分狼狈,浅色衣袍上划了一道大口子,手臂还有血迹,伤口,并无包扎,头发微乱。 他把凤妩扶起来,道“只有你一个人?” 凤妩点头“相爷也是?一夜过去,还未有人来找我们吗?” 百里浅川摇头“此次怕是有备而来,燕行山背后山脉绵延,即使刺客清除,这么多人一时之间散落各处,只怕没这么好找。” 凤妩看了看地上全是血迹的匕首,走过去将匕首捡起来,朝地上睁着眼的尸体走去。 百里浅川眼见着她,朝那死透的尸体上又补上一刀,正中心口,丝毫没有手软! “走吧”他开口。 凤妩起身,牵过一旁的长安,冲他点头,问“我们现在去哪?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 百里浅川捡起地上散落的果子,随意擦了擦递给她一个“不远处有个山洞,我昨夜就在里面。今早出来找些果子。谁料碰到了你。”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凤妩疑惑“你怎么知道是我?” “不是认出了你,是认出了它。”百里浅川回头看了一眼凤妩牵着的长安。又道“原本不想搭理,谁知越看越觉得眼熟。” 凤妩低声道“多谢。” 百里浅川闻言,勾起嘴角,同她戏虐“这么算起来,我便是你救命恩人了?” 凤妩只觉得奇怪,问他“相爷就不生气?汝宁……” 她提的是她搬空他冰窖,救下申不害的事。 “这个啊。”百里浅川眯起眼,看她一眼“我就当你在生气之前的事。” 他提的是他不愿意娶她的事。 凤妩皱起眉头,语气严肃“相爷,似乎误会了。汝宁并不是喜欢相爷才” “成了。”百里浅川打断她,“你若愿意,当作本相喜欢你也可。”又打量她一眼,笑起来“真是好看,遇难了也这么好看。” 凤妩扯住他还要往前走的手臂,口气不善“百里浅川!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百里浅川挑挑眉毛,似笑非笑“你不信?本相当真是喜欢美人。” 凤妩松了手,百里浅川此刻居然还有心思玩笑。 “相爷!”只听见谢知非喊他,谢知非也是一身狼狈,但并无受伤,朝他奔来。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待着。”百里浅川略微呵斥。 谢知非道“我怎么待的住,相爷去了这么久。”随即又看一眼凤妩,“公主怎么……” 凤妩清浅一笑“刚刚遇到刺客,多亏相爷救了汝宁。” 百里浅川道“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快走吧。我记得前方有个村子,到时候找户人家借住,相信明天一定会有人找到我们。” 谢知非点头。凤妩也不再多言,只觉得脑袋发蒙,低着头往前走。 三人从清晨一直走到正午,日头越来越热。 凤妩觉得被晒的眼前一片发黑,脑子也痛。终于开口道“相爷,休息会吧。” 百里浅川闻言看了看四周,道“忍一忍,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刺客,早点到村子里才安心。” 凤妩头疼的实在厉害,她冷清道“相爷和夫人先走吧,凤妩休息片刻追上你们。” 谢知非觉得她什么时候了还在喊苦,不禁有些怒意,嘲讽道“公主忍忍吧,此刻不是歇息的时候。” 凤妩脸色发白,顾不得谢知非嘲讽。就要随地先坐下,她倒是真怕自己晕过去。 百里浅川道“前面不远处就有一湖泊,不如到哪儿在歇一歇。也阴凉些” 凤妩答不上话,腿已经发软。 百里浅川见她唇色都白了,上前一把把她抱起来。 凤妩轻呼一声“相爷作何!” “知非,牵马!”百里浅川抱着她并不答话,迈开步子就走。 凤妩觉得头昏,并不敢伸手去摸后脑,她隐约觉得,若是真的磕了口子,她怕是瞧一眼就要泄了气,撑不到村子里。 她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只能低头轻轻靠在百里浅川怀里,休息一会养足精神。 百里浅川低头看向怀里的她,有些担忧问“哪里伤着了?你的脸色很吓人。” 凤妩轻轻摇摇头“到了前方湖泊我们就停下歇息一会吧,喝些水再上路。我不会耽搁太久。” 百里浅川更是加快了脚步,朝前走去。 谢知非牵着马跟在后头,白了一张脸。眼里全是不甘和恨意。 不多时,一阵凉风吹来,百里浅川找了湖边一块阴凉处,把她放下。又吩咐随后的谢知非“你们二人在这坐着,此处的湖深,不要靠近。我去前面湖浅的地方找些水来,顺便看看有没有吃的。” 谢知非点头,百里浅川又看向凤妩。 凤妩只闭上眼休息默认,百里浅川才离开。 她背后的石头阴凉,凤妩才觉得身上的热意稍退。 “公主准备什么时候上路?”谢知非还是憋不住,满是嘲讽的问她。 凤妩并不想浪费精力在她身上,此刻和她作口舌之争并没有意义。 “如何?公主是不是很享受的看相爷为你焦急的样子?”她诡异道“我见到了!昨天将军明明已经带着公主杀出去,又丢下公主一人,回去救驾!”谢知非提起这个更是快意“公主是否心寒?自己的夫君生死关头居然抛下自己?” 凤妩睁开眼,平静道“夫人既然已经嫁了了好郎君,又何苦来嘲讽汝宁?” “相爷自然是顶好的。”谢知非带着一丝得意,步步朝她走来“相爷对我的好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他爱我,宠我。”她指着凤妩“是你,你嫉妒我。想与我抢相爷!你不甘心被自己夫君抛下,就在这里装可怜,博同情!” 凤妩道“夫人请放心,凤妩对相爷并无私心。” “呵。”她抖着肩膀冷笑,与她相对,逼问“那一年前,又是谁逼相爷与她成亲,还亲自下药,反惹得天下人耻笑?!” 凤妩冷声道“此事你怎么知道?!他和你说的?” 谢知非见她终于有一丝怒意,心中升起一丝愉悦“公主承认了?说来,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小小一个侍卫,又怎么能鲤鱼跃龙门呢?” 她眼里的笑意,在笑十三,在笑她…… 凤妩望向身后的那一片湖水,收回目光,又看向她身上此刻落灰的裙子,低声恍惚道“夫人可知……” 她停住,眼神突然锐利,就在谢知非还疑惑的当下,抓住她两只手臂,猛然站起来,快步把她向后推去。 谢知非没有防备,被她抓着手臂一连串的后退,终于退到湖边,只听见凤妩厉声在她耳边“这裙子,本该是凤妩的!!” 砰的一声,湖边溅起水花,谢知非已经落水。 她立在岸变,似笑非笑,眼神阴暗。看着湖里呼救挣扎的人,她想游回岸上,凤妩捡起一根木棍,不时的将她推开。 谢知非会水,可架不住凤妩时不时的推开她,她气急,大喝“你做什么!相爷一会就回来了!等他回来,饶不了你。” 凤妩冷笑一声“哪又如何?”拽着木棍又将她推的更远“到时你就是一具浮尸,我说你失足落水,他也无话可说。” 谢知非气到脸色发青,依旧游不回岸上。在水里瑟瑟发抖。 “你若诚心和我讨饶,我便拉你上来。” 谢知非紧紧闭著嘴,二人僵持不下。百里浅川依旧还没有回来。 凤妩冷哼一声,看她体力不支。悠哉悠哉的就要坐回去。 “公主!”谢知非出言喊她,语气不服的样子。 凤妩没有回头,依旧要走的样子。 “公主,知非错了。”她着急的喊道,顿了片刻,又委屈道“知非妄言,公主恕罪。” 凤妩闻言,才冷笑一声,伸出木棍将她拉上来。 谢知非上岸之后,只看一眼凤妩便没有再说话,乖乖坐在一边。 才刚落坐,百里浅川便捧着几个果子,和树叶回来。 看见谢知非皱眉道“你怎么了?” 谢知非瞧一眼气定神闲的凤妩,小声道“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掉下去了。” 百里浅川将果子分了,又用树叶装了水,分给她们。 瞧一眼日头,道“快走吧,不能再拖了。” 三个人又继续上路,谢知非的衣服湿透了,又是蚕丝的,泡了水后,通体冰凉,皱在一起。已经不能看了,日头一照,没多久她只觉得浑身冷热交替。 三人一路走到了黄昏,不远处终于见到了一个小村庄。 此刻却稀稀拉拉的落起雨来,谢知非脸色极差。低低喊了一声“相爷” 百里浅川问“怎么了?” 谢知非已经晕了过去,百里浅川一把扶住她。在摸她的额头,一片滚烫。 他道“知非?知非!”谢知非不答话,百里浅川问凤妩“先将知非扶上马可好?” 凤妩摇头“不行。”她不喜欢谢知非,也就不愿意让谢知非骑长安。 百里浅川并无怒意,只一把利落的抱起谢知非道“那快些吧,前面就是村落。自己注意脚下。” 凤妩见他的脸已经被雨水打湿,抱着谢知非还冲她扬一扬下巴。 百里浅川已经走在前头,凤妩转头悄声问长安“长安,驼她一次可愿意?” 长安依旧喘着气,凤妩却摸了摸它的脑袋,温柔道“真识大体。” 第19章 西风烈 凤妩坐在一间农舍里,屋外下着雨。 谢知非倒在床上,小脸发白,昏睡着。 吱丫一声,百里浅川推门而入,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棉麻服装。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他温声道“喝些热粥。”接着又拿出一套衣服“快把衣服换上,你刚刚淋了雨。” 凤妩摇头,只低头喝粥。 百里浅川有些头疼“什么时候了,还顾及着干净。快换上。” 凤妩低垂着眼,闷声道“你先去给她换上吧。” 百里浅川只好走向谢知非,亲自动手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凤妩不敢抬眼,只乖乖坐着。 百里浅川又喂谢知非喝下热粥,替她盖好被子。 烛光下,凤妩一张小脸大半都在碗里,他无奈“别倔了,不换衣服你可得烧起来了。” 凤妩放下碗“不用,已经干透了。” “胡说。”他上前,想摸摸她的衣服,凤妩抬手挡开。一张脸上并无笑意。 “怎么了?”百里浅川在她身边坐下,这屋子里只有两张床,凤妩坐在其中一张上,她和百里浅川中间还隔着一张小木桌。 屋里静下来,一时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 “说话。”百里浅川提高了声音,他倒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摆出一副疏离的样子。 “你和她说过我们的事?”凤妩回头来问。 “那一件?”百里浅川笑起来,语气暧昧“你说冰窖里的事,还是我送你茶叶的事?亦或者是……” “我下药逼婚的事!”她冷然,显然不打算和他打哈哈。 百里浅川愣了愣,盯着她看,眼眸深沉。 “呵。”凤妩松了背脊冷笑“相爷心思深沉,汝宁从来都猜不透。当初汝宁问过相爷可否愿意娶汝宁,相爷的答案想必不必汝宁再答。如今呢?如今看相爷对夫人也并非情深似海。” 百里浅川闻言,似乎整个人又有些冷意“当初?当初公主问我也并非真心实意,如今多亏了我,倒是和驸马鹣鲽情深不是吗?” “如此你又何必做些暧昧之事?”凤妩的脸此刻有些微红,想来是气的,她道“相爷觉得呢?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初相爷拒绝了汝宁,如今是想再拉汝宁上船不成?” 百里浅川眯起眼,捏住她的下巴,语气不善“本相想拉你上那个床,公主不知道?” “你!” “呵,汝宁?你不是唤凤妩吗?”百里浅川缓缓在她脸上扫过一遍“怎么了,今日被知非刺激了,下不来台了?” “你全看见了?”凤妩没想到他今日全看见了,心里觉得他有一丝可怕,他疼谢知非是出了名的,如此也能冷眼看着谢知非溺水不成? “我说过,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可以送给你,嗯,凤妩?”他玩味的念着她的名字,低头看向谢知非床边皱成一团的那条裙子。 他松开手指,凤妩下巴上的余温还留在指尖。 凤妩握紧了手里的拳“不需要。当初你既然已经拒绝我,如今便不再需要你了。” “嘘……”百里浅川哑声,盯着她看的眼阴晴难定“这气要生个没完了?” 她倒是讨厌极了他这幅样子,自以为是!她还未消气,百里浅川已经伸出手来探上她的额头。 凤妩躲避不及,百里浅川皱起眉头“怎么发烧了?多久了?你也没提。” 凤妩一把拍开他的手,冷冰冰道“不劳相爷费心。” 叩叩叩 屋外传来轻微的声响,百里浅川瞪她一眼,下床去开门。 屋外站着一农妇,端着一碗药道“公子,这是您要的退烧药。” 百里浅川忙谢过,又问“大娘,可否多煎一碗?” “怎么了?夫人烧的厉害?” “不是,是我家二夫人淋了雨,也烧起来了。”百里浅川道。 凤妩只觉得生气,谁是他二夫人?她堂堂金枝玉叶岂会给他做小? “真是不巧,这是最后一副了。此时落雨,上山采也不太可能。只能等明日一早去镇上买了。”那农妇惋惜。 百里浅川端着药,谢过农妇关了门。 凤妩还穿着半湿的衣服,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烛火下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她头脑昏沉,想来烧的厉害。 百里浅川立在门前,手里只有一碗药。顿时有些烦躁。 凤妩低下头去,床前的烛火跳了跳。 他立在门前半晌未动,屋内静谧了片刻。 她听见他低沉又温柔的嗓音“知非,起来喝药。” 轰的一声,开始打雷,闪电照亮了整个屋子。雨下的更大了…… 谢知非迷迷糊糊的爬下来,喝下他喂到嘴边的药汁,皱眉道“苦……” 百里浅川哄她“良药苦口。” 谢知非又喝了两口,实在喝不下了,推开药碗,虚弱道“不喝了” “好,不喝了。睡吧。” 嗒的一声,他落了碗。 静,屋里静极了。 凤妩依旧抱着膝盖,和他相对。也不抬眼。 百里浅川只觉得烦闷,闷的肩膀都有些发疼。可真是巧,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个人烧着,他这旧疾还发作起来。 百里浅川默默坐着,忍者肩上一阵阵的疼痛。这两年他已经极少发病,也不对,上一次就在不久前。他从地窖出来那夜,受了寒,他那夜足足疼了一个时辰。 今日雨下的极大,想来他得疼上一整宿。可百里浅川无心顾及,他默了半晌,叹口气“你先换衣裳,别置气了。” 凤妩依旧低着头不答话。 他觉得头疼,比肩膀还疼。站起来蹲在她的床边,口气有些软下来“别闹了,我答应你,回去之后一定查清此事。” 他见凤妩还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有些不悦道“你还想怎么样?此刻是拿自己身子赌气的时候吗?。”顿了顿,有些局促,他是极其自负的人,从来没有认输过“听到没?” 他伸出手碰了碰她,咚的一声。凤妩砸在床上的小木桌上。 百里浅川急忙扶起她。只见凤妩呼吸厚重,一张脸红的不成样子,他恍惚间觉得扶着她脑袋的手有些许湿意。抽出来一看,竟然是血…… 他翻开她后脑的发髻,果真有一个伤口,满是血垢,想来是刚刚又撞上木桌裂开了。 百里浅川将木桌搬开,扶着她侧躺下去。也不管她能不能听见,依旧责备“磕到了怎么不早说,听的见我说话吗?” 凤妩已经失去了意识,百里浅川让她躺好,出了房间。 跑向隔壁农妇的房间砸门“大娘,大娘!是我!” 那屋子立亮了烛火,大娘道“来了来了。”她推开门,披着一件衣服,睡眼惺忪问“怎么了?” 百里浅川问“大娘,可有外伤药?” “有有有,怎么了?磕到了?”那农妇回屋取东西去了。 “不是,是我二夫人她早上磕到脑袋了,我刚刚才发现。”百里浅川接过东西又道“可有酒?” “有的。”大娘指向下着滂沱大雨的院子道“屋外的马厩里,还有一坛子酒。不过,若是二夫人烧的厉害,还是喝药比较好。以免伤口感染,想来大夫人只是淋雨发热,睡一觉出些汗就会好的。” 百里浅川愣了愣,道“多谢大娘。”将药塞进怀里免的淋湿,就冲进了雨幕之中。 “唉。”那大娘叹气一身,关了门。 百里浅川此刻淋了雨,全都都已经湿透。肩膀隐隐传来刺痛,使不上力气。 马厩里只安静的站这长安,他轻笑一声“倒没有你这个畜生惬意。” 遂即因肩膀疼痛难忍单手抱起一边的酒,但几次都抱不起来。百里浅川敛了敛心神,俯身双手抱起酒来。 又冲进雨幕之中,回了屋内。 关了门,将风雨留在屋外。百里浅川放下酒,从怀里掏出药和棉布。 风妩还是那样躺在床上,百里浅川心头跳了跳。竟有一丝害怕,真怕她就这样烧下去…… 他低声道“凤妩”摸了摸她凌乱的头发,温柔的样子从没有过。 虽然肩上旧疾发作,疼的他冷汗一层盖过一层。但他依旧双手飞快的替她包扎,好不容易止住了血。 百里浅川扶着她,让她平躺着。只顿了顿。大手毫不犹豫的解开了她的扣子。 他呼吸都轻了,不敢用力。 没一会已经解开她的衣服,凤妩身上只留一件肚兜。百里浅川咽了咽唾沫,拍开酒的泥潭,将衣服撕成布块,沾满了酒。 他抓着手里的布块,替她擦身。这满身的雪白,他看的有些咂舌,还有些充血。 凤妩一张小脸依旧通红,百里浅川将她翻过身去,露出一片雪白,向下还有些微微塌陷的脊弯。 百里浅川此刻手指冰凉,满是酒渍,刺激的他整片肩胛骨都要掉下来一般疼。 他却没有哼声,动作缓慢的替她擦背。留连在她背上…… 此刻倒有些入魔的样子,他俯下身去,在她颈窝处深深吸上一口气,好香。他慢慢低头,在她雪白的肩头轻啄一口。 百里浅川的目光迷恋,竟然觉得肩头都好些了。他不知何时已经哑了嗓子“凤妩……”一口咬上她的肩头,入口的肉又软又糯,他贪恋的一寸寸往下,伸出舌头细细舔了起来。 “嗯……”身下的人发出极细的哼声,似乎是不舒服。 百里浅川覆上她的后背,在她的头顶低声宠溺道“不舒服?” 凤妩张着嘴呼吸,他伸出手指在她唇上按了按,又热又软。再也没忍住,低头将她的唇含进自己嘴里…… 百里浅川只觉得她味道好极了,更加不管不顾,拖出她的舌头带进自己嘴里,满足道“凤妩……” 凤妩又小声的哼哧了一声,皱起了眉头。百里浅川笑起来,虽然肩膀一抽一抽的刺痛着,抵着她的额头无奈的样子“下次,下次不会再放过你了。” 他便又认认真真的替凤妩擦起身子。然后换上干净衣服,盖好她的被子,抓着她的手,坐在地上…… 忍着这一夜的肩伤,等着天亮。 黎明之时,雨终于停了。 凤妩恍惚的做起梦来,她梦见她跪在大殿之上,眉眼淡然,丝毫不知廉耻道“父皇!女儿和徐子白在凤鸣山上已经互许终身,早就对天指誓,今生不离不弃。” 夏辅珉气急的样子,从桌边朝她砸下来一个杯子,杯子碎在她身前。他怒道“不知羞耻!” 满朝大臣,纷纷下跪,叩头道“陛下息怒。” 她瞥见百里浅川也面无表情的跪着,似乎这一切都和他无关的样子。 凤妩又盈盈拜倒,语气谦卑“父皇,请您绕了子白性命。女儿愿和子白共结连理。” 啪!夏辅珉怒拍桌子,一丝恍惚气言“她,她就是这么教你的?!” 凤妩垂下眼睑,反唇相讥“父皇恕罪,母亲生下女儿后没多久便去世。女儿身边只有祖母和细辛等人。女儿顽劣,惹父亲生气了。” “寡廉鲜耻!” 凤妩再也跪不住,在梦里才敢扬声反驳“我不是!是父皇寡情薄意!” 百里浅川只听见她满脸焦急,明明还在梦中,依旧在喃喃“我不是,我没有!” “凤妩,凤妩。”他拍拍她的脸,试图将她唤醒。想必是做梦了。 凤妩突然惊出一声冷汗,睁开眼,看见百里浅川,双手揪住他的衣领,恨道“为什么!为什么!” “怎么了?”他担忧 她还在梦里没有醒来,那耻辱还未散去,睁着眼哑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害的我受尽天下人耻笑。” 百里浅川皱眉。 凤妩渐渐松了手,又昏过去。 百里浅川心中却不太好过。 她是有多恨,才连梦里都要这般气急了。她这副样子,想必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他这一生,从没做过任何一个后悔的决定。如今也仅仅觉得心头窒压一般。 天色渐渐亮透了,百里浅川便准备出门打探一下四周的情况。 他出门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两个昏睡的人。 不多时,屋外传来响声。 只听见砰的一声,徐子白推开门,晨光落入屋里,扬起的灰尘被照的异常清晰,只见那农妇道“公子别找了,这里面躺着的是另外一个公子的二位夫人。” 徐子白瞧见凤妩,一颗心咚咚咚的才像活过来似的。她就那么躺在哪里,眉头还蹙着。 “那是我的。”他笃定。一步步走向屋子里。 农妇疑惑道“什么是你的?”在回头看见百里浅川回来了,才大喊道“公子你来了,你家二夫人被这位公子抱着呢。” 百里浅川闻言快步走到屋前,只见徐子白已经抱住凤妩,神色冷清。他心里涌上一股浓浓的不悦…… 凤妩浑身都在发烫,头上还缠着纱布,身子绵软无力,手也垂着,一点也不好的样子。徐子白只觉得浑身上下满是一股压不住的戾气,他明明杀了一夜,却未泻怒。 却抖着嗓子,不敢吵她“公主,十三来了。”他的唇贴着她滚烫的额头,眼里布满血丝。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听她的话。 凤妩似乎有一丝意识,听见他的声音。想睁开眼,却睁不开。只将脸埋进他的胸口,无意识的蹭了蹭。依旧昏迷。 百里浅川冷笑,她就这么委屈吗! 徐子白抱着凤妩,一把撞开挡在屋前的百里浅川。紧绷着的身体,只要怀里的人,有任何不适,他都怕自己会像长风一样发疯。 随即,院子里陆陆续续冲进来很多人,见此情景纷纷下跪道“公主,相爷,请恕罪,臣等来迟。” 徐子白一言不发,抱着凤妩走向院外的马车。长安似乎看见了他,竟然从马厩里出来,跟上了他,一起朝院外走去。 第20章 晨霜月 凤妩昏昏沉沉许久,只觉得身上一时凉一时热。梦见了许多,可是醒来之时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她刚睁眼,入目的就是头顶的乌黑楠木的床顶。她敛了敛心神,又睁开眼。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道低沉的男音“公主醒了?” 徐子白已经放下药碗,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如何,公主可有不适?” 风妩轻轻摇头,只觉得嘴唇干裂。伸出舌头舔了舔。 徐子白一只手端起药碗,低声道“先喝药。” 凤妩低头将药灌下,舌尖苦涩。却不皱眉。喝过药,她看向窗外,日头正好,问“我睡了多久?” “两日。”徐子白清浅道。 两日……她细细思索,又问“陛下呢?可有受伤?” 徐子白替她堆好身后的软枕,扶着她靠上去,又道“无事。” “不对。”她总觉得哪里出了纰漏。又问“可有其他人遇难?” “公主不就浑身是伤吗?”他不悦,恼她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如此问东问西。 她噎住,叹口气。“十三……” 徐子白又替她掖好被角,低声道“有一件大事,皇后滑胎了……” “什么!”她直起身子,扬声唤道“细辛!” 徐子白立刻接道“不许进来!”他隐忍“公主大病初愈,不宜神思过虑。” 凤妩有些焦急,距离此事已经过去两日了。她忙道“陛下可有吩咐如何处置禁军?” 他摇头“陛下允我在公主府先行照顾公主。” “呆子!”她又气又急。却半点办法也没有,此刻正是午后,她道“你此刻进宫面圣,就说我已醒来。禁军一事甘愿领罚。” 徐子白摇头“等明日,大夫说了。公主醒来之后,还有复热的可能。” 她头疼“你!”这么一气,后脑勺又疼起来。 徐子白见她扶着脑袋,不由的担心“伤口疼吗?” 她见他焦急,哭笑不得。娇斥“难成大器。” 徐子白却不恼,单手将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靠,凤妩的额头撞上他的肩头,他检查伤口,松口气“无事。” 唉。 徐子白一脸的认真,在她耳廓摸了摸,温柔道“公主想吃些什么?” “炖了你的脑子,加些枸杞,天麻,当归,才好补一补我的伤口。” “?” “猪脑子。” 徐子白第二日临去上朝之前,还反复的摸了摸她的额头。确保她体温正常才去上朝。 凤妩这一晚是睡不好也吃不好,好不容易送走了他,挂不住笑。一拂广袖,道“细辛,卷丹。跟我进书房。” 书房的门刚掩上,细辛卷丹二人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她的脚下,惶恐道“公主恕罪。” 她厉声“本公主要你二人何用?白慕怀孕一事你们居然不知道?!” 二人不敢答话,齐齐磕了一个头,不敢起身。 凤妩眸子暗了暗,走到书桌前。冷声道“起来吧。” “奴婢不敢。”二人依旧不敢从地上起来,齐声答道。 “呵。”她冷笑“如今倒聪明了?那就跪着回话吧。” 二人这才直起身子,依旧低着头。细辛道“皇后怀孕一事,似乎无人知晓,滑胎之后陛下震怒,皇后如今还躺在榻上。” 凤妩问“无人知晓?” 卷丹答“是,如今的情况看来,似乎皇后自己也不知晓。” “皇后何时有孕”凤妩坐上椅子。 “不足三月。”细辛又答。 “有趣。”她挑眉,笃定道“我倒小瞧了这个白慕,白季明那边情况如何?” 卷丹道“白夫人得陛下恩准亲自入宫侍奉,白季明处没有消息。” 她眼中不屑“去查。白慕有孕,只怕他做的事早就被发现了。” “是。”二人低声答。正要退出去,凤妩又问“如今此事陛下交予元胡郡审理?” 二人摇头。 “儒文阁?”她语气不悦。 二人依旧摇头。温声道“交予右相百里浅川。” “他?”她讶异“如今左相一脉早就被他重创,死的死,逃的逃。朝中只剩儒文阁能与他稍稍抗衡,陛下将此案交给他?按理,十三初得陛下欢心,又无党派,此事陛下为何不交给十三去办。” 二人对看一眼,卷丹无奈道“公主昏迷这两日,爷连府门也没出过。恐怕当时朝堂之上,陛下并没有想起爷来。” 凤妩立刻皱起眉头“你们二人也不劝他?十三自幼心思纯良,那懂朝堂之争。” 细辛委屈道“公主恕罪,实在是爷连公主的身都不让我们近。除了替您煎药,把我们都赶出去,只一个人守着。” 凤妩烦闷,这情蛊倒是当真厉害。 卷丹又道“爷这两日连腰腹上的剑伤都未处理,天气炎热想来伤势一定发了炎症。” “也无人请大夫来看一看么?”她扬声问。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二人将头垂的更低。公主哪里知道,当日爷抱着公主回府,一张脸仿佛能掉下来冰渣子,公主又昏迷着,一众人吓坏了。后来才看见徐子白回屋路上蜿蜒的血迹,他将门一关,除了大夫进去过。再也不让任何人进去,那两日那个屋子死寂一般。 凤妩见二人不答话,摆摆手“下去吧。” 二人悄悄退出去了,凤妩又亲自取出那本古籍,细细翻阅。十三如今一心扑在她身上,毫无意志。蛊毒必须得尽快解。否则他这大好年华,还得受控于一条虫子了么? 今日的朝堂之上,大有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七夕宴的刺杀,无疑是此刻一等一的大案,禁军防守全都被突破,皇后还滑胎,陛下也受到惊吓,满朝文武四处流窜。 若不是徐子白放下凤妩回身救驾,又替陛下挡了一剑。恐怕第一个要问罪的人就是他,他是禁军总军,此事是他的疏忽。 徐子白被罚半年俸禄,小惩大戒。 一时之间,朝堂新贵似乎又没有那么炙手可热了。 所以,今日散朝之后。百里浅川的府门,几乎又要被踏破。 他却闭门谢客,在书房里写字。右手负于身后,左手执笔,凝神屏气。 谢知非捧着一叠拜帖推门而入,将东西放下。温声道“相爷可要过目?” “你挑些要紧的来读。”他笔锋一转,将纸拉高。 “是。新近的元胡令饶大人倒是第一次递上拜帖,好几位尚书大人也联名邀请相爷过府一叙。还有,恒安王也差人递上拜帖。” “夏元仁?”他语气有些兴致。 “是。”谢知非双手递上拜帖。 百里浅川接过看了一眼,丢到一旁“这个富贵闲人如今也闲不住了。儒文阁可有人递上拜帖?” “并无。”谢知非又道“儒文阁自古以来为陛下亲用,批文不必经过尚书审核。统帅御林军,只效忠陛下一人。他们怕是有恃无恐。” “呵。”他从鼻子里发出冷笑。“申不害乃三朝元老,本相要踩死他也不过是抬抬眼皮的功夫,儒文阁如今倒是坐大几分,分不清厉害了。” “白季明一向仗着太子颇得陛下宠爱,越老越糊涂。” “可不是么,白慕有孕一事他都查不出来。如今闹到这幅田地,想必和夏元礼此刻正想着如何脱身呢。”他不疾不徐的写字。 谢知非听言问道“相爷的意思是,此次刺杀是夏元礼和儒文阁做的?” 百里浅川利落的收笔,看向被丢在一旁的拜帖,冷声道“只怕他们此刻也想着保命呢!” 谢知非不解,百里浅川却不多解释了,只道“请恒安王过府用膳。” 此刻大概各方都在筹谋,但白慕是多少有些伤心的。 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母亲日日在榻前苦口婆心的劝她。她眉眼都是厌恶,脸色惨白。 “慕儿,你怎的如此不懂事。有孕了也不向家中通信,如今孩子没了,陛下震怒,如何是好?”白母担忧道。 白慕冷笑“母亲此话怎讲,陛下震怒,自然是应该。如今是陛下的孩儿没了,是谁害的,待到百里浅川查出来,谁就该依法处置。” “你!”白母气结,想了想又软下来口气“你可想清楚了,此事若真一一细究起来,与你有何好处?” 白慕冷眼不答。 白母凑近了小声道“前朝后宫紧紧相依,若儒文阁当真惹上祸事,你这后位又能稳坐几时?”白母的手按上她的小腹“你又何苦非要自找苦吃,元礼与你不够亲近么?” 白穆不可置信,嗓音已变“起先我还不信,当真,当真是你们。” 白母道“你若真把元礼当作自己的孩子,有子无子,差别大吗?”末了摸了摸她的脑袋“乖女儿,日后哪求子汤可别再断了。” 白穆眼眶发红,嘲讽道“求,求子汤?” 白母低声道“唉,你害的元礼和你父亲差点有隔阂。元礼一时有冲动,才做出这种玩笑事,你这个做母亲的,不许再和他别扭了。” 白穆不甘道“母亲,若我生下儿子。也有机会称帝,父亲为何只偏帮元礼?!” 白母怒极“荒唐!你姐姐是嫡长女,又是陛下的元配皇后,在位几年得尽贤名。元礼更是嫡长子,这帝位无论如何都是他的。你得了你姐姐的后位还不够,还妄想生子取代元礼?不自量力!”斥喝她毫不留情面。 白慕竟然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我十四岁入宫,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女儿家,在这后宫里生生被逼成一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她看着自己的双掌“在我手上的人命,多的我都数不清了。如今换来一句不自量力。”她突然喝道“夏元礼胸无点墨,骄奢淫逸。烂泥一般扶不上墙,这些年,父亲替他收拾的烂摊子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还不醒悟。” 啪! 白母一巴掌甩上她的脸,脸已经通红“反了天了。白家生你养你,是让你这般和母亲顶嘴的吗?” 白慕偏头捂着脸,白母又冷声道“家里的意思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此事不要再揪着不放。你父亲也在找幕后推手,以后不许再私自断药!” 白母走了,殿外守候已久的李存幻立时冲了进来。看见她此刻红着眼眶的样子,顿时心疼,忙道“小姐……” 白慕抬起头,看向这个一身太监服饰的男人,苦笑“存幻,你可后悔随我进宫?” 李存幻摇头像波浪“奴才从不后悔。”又亲自替她盖好被子,语气哽咽“奴才只求小姐千万保重身子。” 白慕抬起手,隐隐发抖“这双手,如今又添上我亲孩儿一条命。” 李存幻低头垂泪,心疼不已。气愤道“小姐放心,它若在天有灵会保佑小姐事事顺心。” 她恍惚“事事顺心?”又笑起来“是。我孩儿不会白死的。它,它也定然不会怪我。” 李存幻连忙道“自然。小姐且放心,那百里浅川与儒文阁一向不和,他不会放过夏元礼的。” 白慕想起什么,慌忙道“百里浅川此人不简单,他不会把一切都查出来吧。” 李存幻安抚“小姐放心,办事的是恒安王的人。就算扯出来,小姐也不会牵连其中,且恒安王刚刚递进来消息,百里浅川已经收了他的拜帖。” 白慕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她懦弱这么多年,总算要奋起反抗。 胜,便要坐着崇宁最最尊贵的女人。 败,不过白骨黄土。 不亏! 作者有话要说: 17章上传的时候漏了半章 回头补一下~ 第21章 晨霜月 夜 丝竹悠扬,烛光摇曳,这是最新从教坊送出来的舞女。个个腰若拂柳,眼眸流转。一时香艳无比。 “相爷可知,这些舞女跳的是何舞?”恒安王夏元仁问,夏元仁生的颇像他的母妃,琼贵人。俊朗非凡,一双剑眉最为瞩目。 百里浅川见台子上一众舞女旋身不停,紫色裙摆艳丽如杜鹃,回道“本相不知。” “南宋国盛产杜鹃花,传闻南宋人将杜鹃花汁染上裙摆,制出极其艳丽的舞裙,舞女们穿上后旋身犹如真杜鹃盛开一般,若在山头跳舞,可引来杜鹃鸟。”夏元仁看了眼台上的舞裙,又问百里浅川“相爷觉得如何?” “真有如此神奇?”百里浅川含笑问。 “听闻南宋国仅有一人引来过杜鹃鸟,那是南宋妃子晋宜。这晋宜自幼生的好比貂蝉转世,娉婷袅袅。这杜鹃舞跳的是自成一绝。连旋十八身的绝技更是前无古人。听说与南宋皇帝相遇民间,互许终身,郎情妾意。后来还生下一子,可惜啊。儿子周岁之时,塔塔尔的汗王看上了她,南宋皇上为保边境安康,竟然将她送人了。这晋宜在离开南宋之时,听闻就站在山头之上,舞了最后一曲杜鹃舞,连旋十八身。向儿子告别。当场引来杜鹃啼血,杜鹃哀鸣之声萦绕山头多日。” 百里浅川挑了挑眉“还有此典故呢。” 夏元仁笑道“道听途说,不过这杜鹃舞自此艳名远播。” 谢知非听到此处,亲自为二人斟酒,温声道“王爷,相爷。夜色深沉,不如进屋在谈?” 百里浅川又看一眼那些紫色身影,笑问“王爷?” “自然!”夏元仁进屋。 二人进屋,屋内摆上几壶好酒,下酒菜若干。谢知非便带着人退出去了。 夏元文此刻也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装的,边笑的迷糊边道“相爷如今此等身份,还肯接见我这个富贵闲人。” 百里浅川道“王爷人中龙凤。” “哈哈哈哈哈”夏元仁笑起来。“倒是无人这么说过本王。” 百里浅川亲自替他斟上一杯酒,低声又问“王爷若心中自有打算,又何需旁人言语?” 夏元仁一顿,收起眼间醉意,问“相爷倒是第一个看出本王意图之人。” 百里浅川不言语,依旧笑的若有似无。 夏元仁年纪尚小,见他态度模糊一时急道“相爷明明已经查清此事,为何不结案?” 百里浅川抬眸看他一眼,夏元仁惊觉自己太过急进,端起酒杯一口喝下。 “太子七岁就已入主永乐殿,白季明开学,陛下亲带。一直到十一岁,才交由如今的皇后抚养。敢问,恒安王觉得,比之太子,自己输在哪里?”他又替他添酒。 夏元仁不忿“夏元礼生性平庸,聪慧不足。却懦好乐。” “王爷。”百里浅川拖长尾音,似乎在警戒他“太子有儒文阁白季明和一帮谋士,无需亲自筹谋。陛下眼里太子温暾忠良,且又是崇宁的嫡长子。您怕是再有谋识,也只能是国之栋梁。” 夏元仁如何不知他得天独厚? “此事若是就此上呈,太子动机为何?别说陛下想不明白,恐怕普天之下没有一个人能想的明白。”他缓缓道“想不明白,就得继续往下查。” 夏元仁道“可此事确实是太子所为。” “自然。”百里浅川悠悠道。睨他一眼“太子此刻怕也百思不得其解呢。” 夏元仁心头跳了跳,又听见百里浅川似乎再问自己“太子可没有道理为了这迟早是他的江山,胆敢刺杀陛下。”百里浅川已经起身绕到他身后,按住他的肩膀,夏元仁背脊僵直。 他靠近,如魅如幻“王爷怕是醉了,早些回府吧。” 夏元仁便在这半夜,乘一顶宝蓝色软轿回府。带着些许酒意,百里浅川今夜态度暧昧,也不知他究竟知道几分。话一句没套出来,自己的底倒露了一大半。他想起他对太子那一番话,恼怒起来,掀开帘子道“从城南回府!” 城南回府的必经之路就是白府,此刻白府府内灯火通明。 夏元礼和白季明两人各自坐在一边。 夏元礼满脸不悦,语气不耐“如今此事闹的这般大都怪她!父皇震怒,这事还落在百里浅川手上!” 白季明蹙着眉头,似乎在思量什么。 “若不是她擅自停药,还有孕在身,我也不会出此下策。险些误会祖父。”夏元礼一拍桌面,脸色铁青。 “元礼。”白季明唤他。沉稳道“你与祖父说实话,此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到了此刻,你可一定要和祖父说实话!” 夏元礼急道“祖父还不信我吗?我当真只是买通山贼趁众人上山之时,刺杀那个贱人!” 白季明脸色不悦的看他一眼,轻斥“她是你母亲。” “什么母亲!不过比我大上三岁罢了。”夏元礼不屑“当初祖父和我为了她的后位可出了不少力,没想到她胆子不小,妄想再生个儿子来取代我!” 白季明眼神略暗,阴沉道“若真不是你,那便是有人要害你了。此人我们一定要在百里浅川之前找出来。” “祖父,此事莫说不是我做的,就算真是我,父皇也不会相信。”夏元礼自负“父皇疼我,这江山迟早是我的。我何苦要冒这大讳。” “你错了,此案关键不在陛下。若此人被百里浅川找到,真相如何就全凭他一张嘴定夺。”白季明担忧道“他已经一方独大,你若再有把柄落在他的手上……” 夏元礼此时才缓过神来,是了。自从百里浅川入朝开始,由一个蝼蚁小员一步步到今日翻手为云覆手雨,连祖父见到都要卖一声面子称他相爷。他由祖父扶持这许多年还并无把柄落入他手,如今…… “祖父……”他惊慌。“不成,百里浅川此人心狠手辣。您看申不害即使翻案,如今也没落许多。” 白季明道“祖父如何不知?元礼,此事你真是鲁莽啊!”他恨铁不成钢,单凭白慕有孕他就如此不顾后果,这许多年来尽心竭力的辅佐他,却换不来他的信任。唉…… 夏元礼见状暗觉不妙,早已成家的人竟然红了眼眶“祖父救救元礼罢……元礼自小跟在您身边,和祖父感情深厚,此事实在是因为过于伤心,才会失去理智啊!” 白季明叹气“莫慌。如今看来,只能先去会一会百里浅川,然后尽快找出幕后之人!” 第22章 晨霜月 七夕宴的刺杀案已经抓了余党,全都关押在牢内等死。至今还没逼问出主谋。 地牢昏暗,隐隐带着一股腥臭的血味。鞋底踩上这里的地砖都觉得粘腻,一个娇小的身影穿着一件硕大的黑色斗篷,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将她包的严严实实,不露痕迹。 身旁同样穿着黑色斗篷的婢女,替她推开地牢的铁门,轻声道“公主当心。” 凤妩并没有答话,闪进牢内。 一个彪形大汗此时已经被折磨的只剩下半条命,躺在地上的枯草堆里,脚上铐着铁链,呜呜嗯嗯的发出痛哼。 只听见一道清冷的女声道“游三郎,籍贯濮阳县。七岁亡父,随后母亲改嫁。靠乞讨为生,十一岁在濮阳偷窃入狱三年。十四岁落草为寇,二十五岁离开濮阳,拉了一班弟兄,先后辗转多地。今年四十六岁。” 她看见地上的人,动了动手指,又问“可有错?” 游三郎虚弱道“不…不是我。” “哦?”她身形未动,整个人隐在袍子里。显得越加神秘“若不是,那濮阳县中有一对名唤夏采薇游甜宝的母女,和你一定也无干系了?” “你”游三郎挣扎着抬起脸来,想看清来人。手指狰狞着要蠕动。 一双厚底鞋,无声上前,踩在他满是血污的手指上。将他曲起的手指踩平。 “呃……”游三郎痛哼。 “呵。”一声冷笑,脚下用力“你倒是对李存幻忠心。” 游三郎一张脸已经扭曲,在她脚下犹如蝼蚁。 她又道“给出李存幻的信物,或许可以留一条命回去见见妻儿。” “妄想。”游三郎说话力道虽不足,口气却十分坚定。 “从锦都到濮阳县快马两日就可,牢内不见天日,想来你已经记不清自己入牢几日。容我提醒你,这是第五日了。”她松开脚,斗篷又垂落。几乎要隐在这牢内“李存幻是不会来救你的,太子的人到处都在找你。你进退都是死路一条,如今还活着,不过是有人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故意磨人罢了。” 游三郎不吭声。 “我是你唯一的机会,你可想好了。” 游三郎脚上的脚铐叮当作响,想来他是想坐起来,费了半日功夫。他喘气道“我凭什么信你?” “弑君可是大罪,你连此等株连九族的大罪都敢接下来。”她笑了一下“如今,除了搏一把,你已经别无他法。” “我没想过弑君,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游三郎又道“只是没想到这禁军部署如此轻易得知,我还以为陛下身边的都是废物,岂料那徐将军,果真名不虚传。如今害的兄弟们全都没命。” 突然,牢外传来极轻的扣门声。凤妩又看游三郎一眼,隐在黑暗里“你会答应我的。” 斗篷一旋,出了地牢。 细辛扶住她,二人对视一眼,躲到走廊深处。 只见远远走来一个略微弓腰的男人,低着头脚步稳健。走到游三郎的地牢前,顿了顿,推开门走进去。 游三郎看见来人,眼里略微冒光“大哥!” 李存幻沉声道“三弟,幸苦你了。” 游三郎喜道“无事。大哥自小待我如亲兄弟一般,如今大哥有求,小弟自然赴汤蹈火。” “夏元仁的人可来过?”李存幻问。 游三郎想了想“似乎来过。” “似乎?”李存幻皱眉。 “昨日行刑的狱卒,似乎是他的人。只是今日就没再见过他了。”游三郎见李存幻若有所思,又问“大哥可是来救小弟出去的?” 李存幻一愣,夏元仁的人都可以进来,那一定是百里浅川有意为之。而游三郎还没死…… 他暗叫不好,眼神一暗。上前道“自然。我都打点好了,三弟,你这就随我出去。” 他掏出一把钥匙将他脚上的镣铐解开,将他扶起“走吧。” 游三郎被他扶着,两人踉跄着往外走。 凤妩和细辛此刻隐在身后的黑暗里,李存幻并没有注意到。游三郎觉得有些奇怪,向后看了一眼。 只见地牢里透气的窗缝里,有一缕日光照在这个一身黑色宽大斗篷笼罩的女子身上,她伸出玉白纤细的食指,抵在唇边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轻勾起了嘴角…… “怎么了?”李存幻也向后看,但却只见到狭长潮湿的地牢。 “无事。”游三郎低声道。 细辛垂着头站在凤妩身边,恭敬道“公主放心,卷丹早就准备好了。” 她又拉低了黑色帽檐,沉声“先回府。” 徐子白的伤口由于没有及时处理,溃烂严重。她吩咐他每日午时回府换药,用膳之后再去禁军处。 她和细辛二人出了地牢,上了一辆马车。先到了一间胭脂铺后院,又从胭脂铺正门出来一个身穿粉色宋锦绣合欢花的女子,这才乘轿回府。 上轿之时,她和细辛对视一眼。细心恭敬的点点头,扶她上轿,她的轿子刚离开,街上原本摆摊的某一处摊贩,便俐落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轿子一路行到公主府门口,刚落轿便听见有一声马儿的嘶鸣。轿夫压轿,细辛替她卷开轿帘,她抬眸,与刚回府的徐子白撞了个正着。 徐子白上前亲自将她扶出来“日头炎热,公主怎么出府了?”说罢,抬手替她遮起太阳。 凤妩浅笑“先进去吧。” 二人一起进府,凤妩吩咐道“先将换药的东西端进来。” 徐子白隐约觉得有一股血腥味,上下将她扫了一眼。见她已经推门进屋,回身对他招手“快进来。” 徐子白是习武之人,对血腥味极为敏感。但见她这幅样子并不象发生过什么的样子。他问“公主早上去了何处?” “胭脂铺。听闻近来有一种新胭脂,搽上之后一整日都娇媚无比”细辛端上一盆温水,伺候她净手。她低着头又道“皇后娘娘滑胎我还未进宫看望,过两日正好将这胭脂送与她。”凤妩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见自己脚上未换的鞋子,隐隐用力,将鞋踩的更实。 徐子白道“十三随意问问。” 她嗯了一声,扯着他坐下来。桌上已经摆上新的棉布条药粉一盆水。亲自替他宽衣,柔声问“伤口还疼吗?” “不疼。” 衣服被退下,她亲手解开昨日的绷带,一圈一圈解开“下次受了伤记得好歹先上个药,以往在凤鸣山上怎的不见你如此傻气?” 徐子白抿着嘴并不答话。 “好在弘毅叔叔走了,看见你这个样子,又得说你了。”她亲自拧了毛巾,略略弯腰替他擦拭腹部伤口,动作温柔。 “父亲若在,只会罚十三没有护好公主。”徐子白抬手摸上她的脑袋。此刻她弯着腰,只留一个后脑勺在他胸口。 凤妩直起腰,取过药粉。“你怕弘毅叔叔罚你?” “十三只怕公主受伤。”他一脸认真,似乎还有些懊悔。“当日说什么都不应该听公主的。” 她轻笑,药粉洒上暗红的伤口。“不听我的,此刻你我二人都该在地牢之中。”又将干净的绷带缠上他的腹部,一圈一圈。她的手绕在他的腰间,徐子白索性将她拥入怀中…… 她的脸贴在他的□□的胸口,手中动作骤停,只听见他无谓道“十三发誓,再没有下一次。就是死,也不会叫人再动公主一根头发。” 她轻声笑出来,退出他怀里,仰头问他“如今是太平盛世,谁能伤我分毫?” 她继续替他包扎伤口,渐渐敛去笑意。想起每年娘亲忌日之时的弘毅叔叔。低声问“十三,若是有一日,我先你而去……” “没有这一日。”他打断她。 凤妩看着他依旧严肃的脸,只眼里满是坚定。抬头摸上他的眉骨,低声叹谓“听说,眉毛浓的人,一向重情义。” 他的眉毛生的极好,浓重又墨黑。一对剑眉英气十足,在战场不怒一定也有几分威严,他虽然极少笑,但笑起来更衬的他俊朗非凡,颇有几分鲜衣怒马的男儿郎的豪气。 徐子白低着眼,见她望着自己的眉毛,温声问“公主喜欢十三的眉毛?” 她笑起来“嗯。生的极好,一看就是重情重义的样子。” 徐子白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收紧她的腰,将她拥入怀里“因为这天下情义在十三眼里,全是公主。”她略带询问看着他,他极好听的和她解释“夫妻之情,主仆之义。十三只有公主。” 凤妩勾起嘴角,笑的有些得意,红了耳朵。推开他“快把衣服穿上。” “哦。”他不知自己说了怎样的好听话,自顾自的穿衣。 凤妩有些头疼,竟然觉得,这虫子也有讨人喜欢的一面…… 再提回同凤妩前后脚离开地牢的李存幻和游三郎,二人上了马车一路朝城外跑去。 而另一边收到曾有人接触过游三郎消息的太子和白季明也一刻不停的赶往百里府。 百里浅川正在逗鸟,田卫急冲冲的来禀报说太子和白季明来访。他手中的小麦依旧在笼内挑衅着金丝雀,缓声道“请吧。” 夏元礼是有些不服气的,如今百里浅川也并无什么确凿证据证明就是他干的,祖父只不过是得知他换了一个狱卒而已便如此慌乱。 白季明和夏元礼由田卫带着,没去书房就在廊下,百里浅川依旧在逗鸟,似乎并没注意到他们。 白季明看见他先拱了拱手道“相爷。” 夏元礼并不说话,他是当朝太子,未来储君怎么也该是他和自己行礼才对。 百里浅川似乎并不着急的样子,眼里都是笑意依旧在逗鸟。白季明向夏元礼投去一个眼神,夏元礼不甘愿道“相爷。” 百里浅川似乎微微偏头了一瞬,但依旧不说话,只是小麦将笼子里的金丝雀逗的太狠,金丝雀到处乱窜,挂着的笼子私下摇荡起来。 他笑骂“小东西,现在怕了?” 夏元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被白季明拉住袖子,暗暗摇头。谄媚道“相爷的雀儿,活泼的很。” 他丢了手中的小麦,无谓道“雀儿倒是好雀,只是本相顽疾在身,手中无力。” 白季明笑道“相爷当年替陛下挡刀,忠肝义胆谁人能及?陛下也时常吩咐元礼要和您多多学习。” “是么?”他取过一旁桌上的茶盏,亲启茶盖,茶香扑鼻而来。 白季明看向夏元礼,夏元礼压下火气道“那是自然,相爷是国之栋梁,莫说父皇,元礼打心里也是佩服您的。” “哦?”他勾起嘴角,饮一口茶。又丢了茶盏,嗒的一声,茶水溅起水花。 “不知太子和白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白季明一喜道“听闻相爷已经抓到游三郎……”他话未说尽,欲语还休。 “是抓到了。”他的拇指习惯性的刮去嘴角的水渍,眼神一转“只是昨日不知哪里来的狱卒,差点将人活活打死。”他话语轻巧,仿佛这案子的关键,于他并无多大意义。 白季明立刻上前一步,附和道“如此猖狂,相爷可查清楚指使之人?” 百里浅川看一眼白季明身后的夏元礼,笑问“太子觉得是谁呢?” 夏元礼一顿,慌张起来。他若是知道是谁,不就知道是谁害他了? “看来太子并不知道。”他眼里的轻视太过明显,夏元礼看不得,急道“相爷不必卖关子!你早知事有蹊跷。” “元礼!”白季明急道,见百里浅川似乎没了笑意又赶紧道“相爷恕罪,元礼也是受不得冤枉。这弑君这么大一顶的帽子扣下来,谁都承担不得。” 百里浅川步步逼近“弑君?”他看一眼白季明,又将夏元礼逼的连连后退“太子担不得弑君的罪名,弑母杀弟就敢了吗?” 夏元礼撞上身后的墙壁,浑身僵直,眼神闪躲。 百里浅川的眸子本是最为勾人之处,如今竟然也发出阵阵压迫之感。 “呵”他轻笑,退回步子“看来太子是承认了。” 白季明只道“相爷早就知晓,我们也不好相瞒,只求相爷秉公办理此案。” 百里浅川玩味道“秉公?这可如何是好?我刚收到消息,游三郎被人劫走了……” 此刻天上云卷云舒,微风吹过。这相爷府上的白云,早就飘到城外…… 李存幻将游三郎带到一处僻静的农舍,扶他进屋。低声道“三弟,先进屋处理一下伤口。” 游三郎点头,由他搀扶着进屋。在屋子里坐下,李存幻四处打量,对他道“我去打盆水。” 游三郎点头,低头脱下自己衣服,想洗一洗伤口。但无奈手指钝痛,正在苦恼时想起那个在牢里的神秘女子,李存幻是不会来救你的…… 身后响起唰的一声,是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他奋力一躲,再回头一看,李存幻手持匕首,满脸寒意…… “大哥?!”他不可置信。 李存幻步步逼迫,冷声道“三弟,原谅大哥。你若不死,小姐必然有难。” “大哥!”他语气难过。“还不够吗?为了她你已经变成这幅样子了!” 李存幻道“与她无关,是我自愿进宫侍奉她。”又握了握手中的匕首,道“三弟,你若不除。百里浅川定然会有法子从你嘴里审出些什么。” 游三郎步步后退,心下悲凉“你我兄弟数十年,我抛下妻儿与你出来闯荡,竟然敌不过一个女人?” “多说无益!”李存幻喝到,握着匕首就朝他扑去!! 第23章 晨霜月 白季明和夏元礼此刻早就吓的脸色惨白。白季明拉着夏元礼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相爷救命啊。” “救命?”他低声道。又问“你可知本相已经许久没有被为难过了?何况区区一碗药汁。” 白季明疑惑,只好继续求情“相爷明鉴,元礼当真只是安排人手在山下。为何后来演变成这样,元礼也是受害者。” 他冷哼一声,眯起眼眸,嗜血又阴冷的眸子看着某个不成器的东西,一脚踹上夏元礼的心窝。夏元礼一把被踹倒在地。 白季明素来听闻他是乖张暴戾,现下见他丝毫情面都不留,一脚胆敢踹上当朝太子,更是又惊又气。 夏元礼捂住心口,当下大怒,便是父皇也未踹过他!他额上青筋毕露,就要起身还手,却被白季明一把稳稳按住,对他摇摇头。 百里浅川双手已经负于身后,居高临下看着两人。似乎从来没有发过脾气的样子,朝夏元礼伸出手,缓慢而又带着讽笑“太子怎么坐在地上?” 夏元礼偏着头,白季明却暗中推他一把。夏元礼只好伸出手,百里浅川勾唇冷笑,把他拽起来。 又取过小麦,逗起鸟来。语气已经平常“浅川不过一届臣子,殿下是未来储君。如今殿下有令,浅川不敢不从。”话是谦卑的话,语气却丝毫听不出谦让。他连眼都未再看过身后的两人。雀儿叽叽喳喳的叫起来。 好歹是听他松了口气,他唤道“田卫!” 田卫立即小跑着上前,低声道“相爷。” “带太子和白大人亲自走一趟。” 白季明和夏元礼对看一眼,终于松了一口气。随着田卫赶往城外…… 百里浅川既然早有安排,自然不会叫李存幻得手。 李存幻的匕首还未碰到游三郎,身后已经传来咻的一声,一只飞镖打歪了他的手腕。 “谁?!”他警觉的转头大喝。 除了破了一个窟窿的的窗户,再无任何声响。他慢慢靠近窗户,从窟窿处往外看,只看见远处尘土飞扬,几匹烈马疾驰而来,再定睛一看,居然是太子和白季明! 他知道自己中计,回头狠狠剜了游三郎一眼,从屋子后门的小路离开。 游三郎苦笑,她说的不错,进退都是死路一条…… 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打斗的声音,游三郎疑惑。 只见屋子后门里走出那个一身黑色斗篷的女子,她依旧清浅问他“如今你信我不信?” 游三郎看一眼屋外的刀光剑影,质问“你究竟是谁?” “你没有选择,今早在牢里我给过你一次机会。”她身影未动,道“活命是不可能了,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把东西给你?”游三郎粗哑道。 屋外依旧打的火热,屋子里却似乎没有半点受影响。她道“我肯定。” 游三郎仰天大笑,似乎有些悲壮“你们锦都的姑娘都忒可怕。心眼比妖怪都多,一个个都要成精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对着自己的臂膀,一刀划下去。 臂膀早就有无数伤口,如今一刀下去血流成柱,整个臂膀都染红了。 他把一个指节大小的玉坠挖出来,带着血液。一扬手在空中一道弧线,她依旧伸出玉白的手接住。掌心染上血液,顿时湿黏。 紧接着他又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眼里满是回忆。苦笑道“劳您替我去一趟濮阳县,就和她说,我不回去了。要她别等我了。” 头丝在空中缓慢漂浮,凤妩伸出掌心接住,那发丝立刻沾上他的血液。她蹙眉“为何不说实话?” 游三郎低声道“别让她来锦都,这辈子都别来。” 凤妩掌心握着两样东西,转身带起身上的斗篷像一个黑色漩涡一般。 身后只听见一声匕首入肉的声音,紧接着是人倒地的砸在地上的闷哼。 她走出屋子,卷丹立刻道“公主快上马车吧。” 两人匆匆上马车,离开农舍。 砰的一声,夏元礼踹开木门,只见游三郎心口插着一把匕首,睁着眼倒在地上。此刻已经黄昏,游三郎的尸体笼罩一层金色的光晕,似乎看不真切。 “啊——!!”夏元礼气极,一脚踹上地上的尸首,失控大吼道“谁!究竟是谁!!” 凤妩的马车上除了她,还有一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条的李存幻。 她取下他的布条,丢在脚边。低声道“李公公,今天若是没有我,你就该一命呜呼了。百里浅川的眼皮子底下有那么好带走人吗?” 李存幻惊道“你是谁?” 凤妩摊开手,手心那枚带血的玉佩刺激到了李存幻,他瞳孔收缩。“你……” 凤妩笑起来,温声道“李公公实在是糊涂,游三郎此人对你忠心耿耿,若不是多亏了李公公的疑心,我还真取不得这信物。想必李公公手臂内也有一枚吧?”她坐上软椅,一双绣花鞋踩在他脸上,又道“再提醒李公公一件事,百里浅川早就派人埋伏在四周,若不是我,李公公前脚刚出农舍,后脚就要被他绑起来了。到时候,太子,恒安王,皇后娘娘,三人都要受制于他。” 李存幻此刻清醒过来,道“他是故意让恒安王的人进牢拷打游三郎?” “现在反应过来了?此事在白季明看来,一定是以为他借此警告自己趁早与他服软,乖乖道出实情,留下软肋,否则他便要做这恒安王的顺水人情了。而在你看来,一定看出他其实是想留住太子把柄,从而把控太子,然后供出你们。”凤妩脚下用力。虽然大半张脸掩盖在帽檐下,但想起他步步为营,还是冷了眸子。 李存幻心顿时凉了,百里浅川果真是十分诡谲。 马车咕噜咕噜的滚动着,李存幻又看向这个一声黑袍的女子,问“你究竟是谁?可以看穿他的心思,还能从他眼皮底下安然把我带走。” “安然?”她反问,嗤笑一声“今夜那农舍里死了多少人你怕是不知道。”最紧要的是,她如此正面和他交锋,怕是很快就会被他查个底朝天。百里浅川此人势力庞大,犹如大树一般在这崇宁扎根,要撬起他难于上青天!这也是她当初为何向他抛出橄榄枝的原因。 李存幻默不作声,想起游三郎又支吾着问道“他,他死之前可有何心愿未了?” 凤妩想起游三郎最后眼里的温存,冷声道“一刀毙命。” 李存幻暗了眸子。 凤妩掀开帘子看了眼窗外,又对李存幻道“回去告诉你主子,三日后我当亲自来访。” “你究竟是谁?!”李村幻头皮发麻,再次问出这一路上都未得到回答的问题。 马车缓缓停下,车帘子被掀开,凤妩一脚将他踹下马车。哐当一声,丢了一把匕首在他身边,冷声吩咐“走!” 李存幻趴在地上一看,这不是皇宫偏门吗…… 再一看马车已经消失在夜色里,疾驰而去。 这辆马车实在是普通至极,行在城里无人注意。一路向公主府方向。 两辆马车交替而过,一瞬间,夜风带起马车的窗帘,掀开一角,露出一个黑色斗篷的身影,犹如鬼魅,一闪而过…… 百里浅川皱眉,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眼熟…… 他的马车一直跑到皇宫门口,今夜他就要将此事解决。 刚下车,就见月色下田卫慌张的骑马奔来,急急忙忙跑到他跟前。 百里浅川理一理衣袍,田卫喘着气道“相爷,不好了。” 他冷声道“怎么了。” “游三郎死了。” “死了?!”他语气带着强烈的不悦“怎么死的?那么多人看不住一个李存幻吗?” “不,不是。”田卫着急道“太子刚到,准备进屋之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群人,和我们的人打起来了。等太子再进屋的时候,游三郎已经死了……” “李存幻呢?”他又问,眸子已经全是冷意。 田卫不敢答话,缩了缩脖子。 他怒意十足“本相问你,李存幻呢?!” 田卫扑通一声跪下,颤颤巍巍道“被,被劫走了。” “废物!”他大怒,额角突突的跳。看向此刻月光之下的皇宫,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可以端了两位皇子! “那人是谁?” “不…不知。” 百里浅川此刻气血当头,一双眸子里染上浓重的杀意。 第24章 晨霜月 三日之后 凤妩递进宫的帖子,恰巧今日回了。宣她午后进宫和皇后娘娘说话,帖子是早上的时候送来的,她随手摆在梳妆台上。 徐子白刚练过剑,推门而入,见她刚换过衣服。问“公主今日要出府?” 她低声应了一声,又瞧见他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取过一旁的手帕上前替他擦汗。 徐子白垂着眼,微微勾起嘴角“不知何时起,十三倒觉得和公主真有几分寻常夫妻的错觉了。” 凤妩顿了顿,笑的清浅“最近心口还疼吗?” 他摇头,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不疼。” 凤妩仔细感受着手掌下跳动的那颗心脏,胸口隐有起伏。她宽慰“那就好。” 徐子白单手搂上她的腰,微微用力把她按在自己怀里,抵着她的额头,温声问“公主似乎很担心十三。” 她和他靠的过近,呼吸相混“你这毛病可大可小,偏你不愿意去看。” “待在公主身边十三便不会犯病。”他笑,手掌提着她的后腰隐隐向上,想低头吻她。 凤妩却偏了头,他的吻落在发上。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怎么了?”他皱眉。 凤妩推开他“热。” 徐子白松了手。凤妩安抚性的冲他笑了笑,扬声道“用膳。” 皇宫她去过的次数实在少极,一次是她初回宫之时,还有一次就是皇后寿宴之时。无论哪次,对她而言都不太值得回忆。 进宫之后,凤妩由内侍领着,往白慕居住的善喜殿去。 此刻是午后,宫里除了来往办事的宫人,鲜少有人走动。善喜殿前种了许多白杨树,倒有些凉快。 等在殿前侯她的是李存幻,他还是略弓着腰,垂着头。见她前来,上前恭敬道“公主来了,里面请吧。” 凤妩随他入内,白慕此刻坐在榻上,前方摆了一张黄梨木雕的茶桌,正有宫女跪着泡茶。 凤妩弯了膝盖“汝宁见过母后。” 白慕起身,笑着将她扶起来,眼神略微打量了她。又朝身后的李存幻投去询问的眼神,李存幻只严肃的摇了摇头。 凤妩虽然依旧低着头,但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了一声。 “汝宁,快来坐下。”白慕将她牵到榻上,李存幻又亲自上前奉了两杯茶。 “前些日子陛下亲自赏了一些正山小种,你尝尝。”白慕推了推眼前的茶杯。 紫砂茶杯宛如一湾清泉,冒着白气,茶水颜色犹如琥珀。凤妩笑着品了品道“回甘极香。” “你若喜欢,走的时候带上一些。”白慕拍了拍她的手背。 凤妩道“前些日子母后身子不爽,汝宁也不敢打扰母后。好不容易帖子递进来了,汝宁当真松了一口气。” 提起此事,白慕叹了口气,似乎是悲从中来。 李存幻忙道“公主有所不知,皇后娘娘前些日子,眼都要哭成核仁了,公主快别提此事了。” 凤妩问“母后保重凤体,此事不是交由右相去办了么?他还未回话吗?” 屋子里静下来,白慕和李存幻对了眼神。李存幻悄声吩咐屋子里其他人都退下去。 白慕才道自怜自艾“他?他又哪里怕我” 凤妩又端起茶,轻抿一口,语气似乎有些玩味“哦?母后何出此言。” 白慕见她这样,仔细打量起这个满脸温润的公主。紧了紧手心“驸马因此事怕也受了不少牵连吧。” 凤妩但笑不语,眼神对上白慕。 白慕见她眼神锐意,心跳的更快,是…她吗? “汝宁回宫不过两年,就算不为自己。驸马的锦绣前程当真不要了么?”白慕身子向前,和她拉近距离。 凤妩瞧了瞧她的肚子,波澜不惊“只怕,母后该比汝宁担心。” 白慕已经确定,此刻的凤妩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她慌道“真的是你,你是谁?” 凤妩笑“汝宁是谁?母后当真病坏身子了不成?” 白慕的手紧紧抓上桌角,怒道“你想做什么?你是太子的人?” “自然不是。”凤妩站起来,又走到茶桌边,跪坐下来,一手撩起袖子,单手泡茶“汝宁既然救下了李公公,自然是母后的人。” 烧开的水从茶壶里倾泄入柱,原本来蜷缩干枯的茶叶遇水立刻舒展,杯中茶水由白转为暗红。 白慕自是不信,冷声道“是我从前小瞧了你。” 凤妩亲手倒掉这第一泡茶水,漫不经心笑起来“母后如今依旧分不清敌我,若母后无意汝宁。李公公这条命,汝宁白救一次而已。” 白慕蹙眉,想了想,终究软了口气。“你救了我身边的人,我自然记得你这个人情。” 凤妩端着亲手泡好的茶,走到她身边,将茶奉上,见她喝下,又坐下来道“如今百里浅川手中已经没有牵制双方的把柄,他只剩下一条路,便是帮助太子。游三郎已死,即使他们知道真相,也供不出……”她眼眸流转见白慕有些白了脸温声道“也供不出恒安王。” 白慕松了一口气,问“便由着太子逃过此劫吗?” 凤妩笑起来“太子身后连着儒文阁,若此次不能一击即中,翻盘机会可比母后大的多了。” 白慕冷着脸,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微微发愣。 她声音蛊惑“所以此番,太子是一定要除的。”她挥手将桌上的紫砂茶杯扫倒地上,清脆的响声吓的白慕回过身来。 凤妩眼神笃定“母后想来已与儒文阁交恶,利害关系只得自己衡量。” “可你刚刚说了,此番百里浅川必定帮着太子。”白慕有些退缩“陛下都要让着他三分,何况是我?” 凤妩冷笑,厉声道“这崇宁朝是我夏家的天下,母后是一国之母,为六宫表率。他?一个奴才,真敢骑到您头上不成……” 白慕呆愣,她当真是那个软弱无知的长公主?此番言语利害,气势十足,倒当真像极了……像极了……陛下年轻时刚亲政的样子。 凤妩见她呆愣,只低声道“母后既然有胆子断药,也拿出自己的孩儿作赔,如今更无儒文阁支持,孤立无援。都到了这一步了,因为一个百里浅川退却?” 白慕红了眼,喃喃自语“是,我都到了这一步了……” 凤妩笑起来,垂下眼遮住眸子…… 差不多黄昏,凤妩由李存幻送出善喜殿,只道她想随意走走,要他停步。 她一个人朝御花园走去,这个时节,倒是换上了许多菊花。 这人世里总是如此讽刺,尔虞我诈的深宫之中,这些山野菊花竟然也开的灿烂。 修修剪剪,明明在凤鸣山上毫不起眼的野菊,竟然成了名贵的品种。 她觉得无趣,不再多看,想出了御花园。 岂料身后传来一道有些年岁的声音“汝宁?” 这深宫之中会如此唤她的只有一人,她回身,跪在地上“父皇。” 夏辅珉见真的是她,道“起来吧。” 凤妩低着头起身。 “你怎么在这?” “女儿刚陪母后说过话,想着有些时间,便来御花园走一遭。”她顿了顿,又道“今日菊花开的好。” “喜欢御花园的花?”夏辅珉和她不太亲近,唯一算的上扮演父亲角色的只能是当初在朝堂之上的呵斥。 “喜欢。”她低声道。 她如此温驯,倒叫夏辅珉生出一丝柔软,朝她道“你上前几步。” 凤妩称是,几步上前立在他身边。 其实凤妩长的更像是母亲,夏辅珉此刻看见她倒有些以为见到了当年的她…… 抬手拍了拍凤妩的后背“陪父皇走一走。” 凤妩后背一僵,道“是。” 她略慢于夏辅珉半步,夏辅珉虽然已过不惑之年,身体却并无老态,依旧壮朗,只看背影依旧挺拔。 “伤可好全了?”夏辅珉想起来她受了伤。便开口问她。 “是。好的七七八八了。”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 “子白呢?当日替朕挡了一剑,似乎伤口极深。” “无事,驸马的伤汝宁日日亲自照料。” 夏辅珉回头看她一眼,似乎是叹口气“你们两个孩子是当真感情好。” 凤妩不答话。 “还在怪父皇?”夏辅珉看她并无笑意,好似寻常人家哄女儿一般道“当年,你们确实太不知礼数。好在,子白是个有本事的。并无辜负你这一番深情。” 提起当年的事,凤妩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极快的压住情绪“当初是汝宁不懂事,汝宁已经知错了。” 夏辅珉停下脚步,轻笑出声,有丝无奈“多久了,我都快忘记了,你们都一样的口是心非。” 凤妩心头跳了跳。 只听见他又道“和你母亲一样。话里听起来明明还在气恼,一点也藏不住。” 凤妩呼吸重起来,她咬紧了后槽牙。他还真是轻巧,说的像是多了解母亲一般。 “罢了”夏辅珉摆摆手“你也无心思陪我,回公主府吧。” “是”凤妩应和一声,转身就走。 却将当日的情形一幕一幕又在心头翻出来…… 第25章 晨霜月 这夜的公主府好似并不如表面平静,将军回不来用膳,公主抱着本书愣愣着对着摇曳的烛火看了许久。 细辛第三次上前挑了挑灯芯,公主依旧是这幅沉默的样子。和卷丹对上眼神,二人都有些担忧。 卷丹泡了杯安神的玫瑰茶,香气怡人,端到她面前,轻声道“公主,喝杯温茶吧。” 凤妩回神,将书放下。把茶接过来,看了一会道“去年全府上下还找不出一丝茶叶沫,不过一年光景,公主府上下竟焕然一新了。” 细辛想怕是她入宫这一趟又勾起当初的伤心事了,只安慰道“爷拼了命的在前线不就是为了给公主过上好日子吗,爷是个重情义的。” 她轻启茶盖,刮了刮浮在上头的玫瑰花蕊,轻声道“世人都道我这是苦尽甘来了。” 烛火跳了跳,屋外传来奈良的声音“公主,爷刚刚派人回来传话。” “他说什么。” “爷说今夜得陪着巡城,不能回府。让公主先行歇息。” “知道了。让人迟些时候送些芋粿去。” 奈良又退下去,凤妩又将书抱起来,继续发呆。 没过一会,屋外竟然落起雨来。滴滴答答的,凤妩问“出去看看,是否落雨了。” 卷丹把门推开,虽然已经暮色深沉,但她依旧从屋内透出的光亮里看见雨丝,她竟然隐隐有些松了口气。扬声道“打上一壶酒,把长安牵出来。” 卷丹刚想劝,细辛就用眼神制止,道“是。” 她换了一身利落的窄袖服,将头发用根木簪子盘起来。 她从府中走的时候雨才刚开始下,细辛有些担忧的劝她“公主,雨势渐大,还是作罢吧。” 凤妩翻身上马,目不斜视。“无妨。谁也不许将此事告诉十三。” “公主……” “驾。” 凤妩这一路朝波哆河去,那一夜的烟花盛宴,至少她赢了不是么…… 好在锦都城内即算是夜晚,也依旧灯火通明。 她在河边下马,提着酒下马。摸着长安道“长安,在这儿等我。” 夜风似乎有些悲凉,但幸好雨已经停了。她饮一口辛辣的汾酒,走下河阶。 层层而下,越发看不清,除了越来越湿的空气,她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手腕被人擒住。一道锐利的声音“你做什么?!” 她回头,此时已是官道下方,有些漆黑,她隐约看不见来人的脸,只凭借着声音猜测“百里浅川?” “跟我上去。”百里浅川紧了紧她的手腕。 她道“你陪我下去吗?” 他蹙眉,看了看身后的河水,看起来平静,若是跌下去…… “你陪我下去吗?”她又问。这次她已经挣脱开他的手,又灌了一口酒。 “你若喜欢,就陪你去。”他再次牵住她的手,走在她前方,带着她朝下走去。 凤妩愣了愣,被他拽着朝下走去。 跨下最后一节阶梯,河水漫过脚背,凉意渐重。 他问“还朝前走吗?” 她没答话,抬步向前。 百里浅川却上前将她抱起来,掂了掂怀里的人,笑道“要本相陪你寻死,怀里没有美人,本相可不干。”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河水渐渐漫过了他的膝盖,大腿,到了腰脊。 “你不怕?”她单手勾着他的脖子,冷声问。 “还走吗?”他只这么问。 咚的一声,她手里的酒瓶沉入河底,溅起水花。 百里浅川停住脚步“听说你今日入宫了。”他又问“你难得这么寡郁,碰见陛下了?” 凤妩冷了眼“放我下来。” 他打量她一眼,笑起来“你屁股底下可就是这波哆河,难得干着衣裳,就别折腾了。” 想了想,他突然弯着脖子凑近她“身子好全了?” “相爷说的是伤寒?”她语带讽刺“早好了。” “脑袋后面呢。”他似乎是听不出来她的讽刺,语气温和的继续问她。 她又不是来和他闲话家常的。“不劳相爷费心。” “我是担忧了好些日子。”他的低语有些像情人之间的呢喃。 凤妩别过头“是吗?” 他勾起嘴角“不信?” 凤妩的十指纤细,此刻指尖缓慢的滑在他的心口,瞳孔失焦,缓慢勾人道“不信,不如相爷将心掏出来给汝宁看看。” 她这幅样子像个精魅,看的百里浅川口干舌燥。他想起那夜,嗓音发哑“你此刻若是亲本相一下,掏便掏了。” 她轻笑出声,有些不信“不说笑?” “不说笑。” 凤妩另一只手也勾住他的脖子,直起身子吻上他…… 百里浅川瞳孔收缩,唇上是她带着些许酒意的舌头,轻轻的扫过,她好像笑了一下,重重咬住他的下唇。 “嘶—”他发出呼声,却没躲开。 凤妩退开,又伸出舌尖舔了舔他带血的唇瓣,低声提醒他“相爷可记住了,这颗心是汝宁的了。” 心口上的指尖又轻又锋利,缓慢却撩人。百里浅川少有的失神。极快的缓过来,似乎有些怒气“凤妩!” “怎么了?”她笑意盈盈,似乎是笑他的傻样。 他神色不明,问“拿走本相的心,可知道有什么代价?” “什么代价?”她想了想,又道“我知道,像谢知非一般。等您腻了,再去寻个娇滴滴的人儿回来是不是?” 咚的一声,这次沉入河底的是凤妩。 百里浅川将她丢了,眼神发狠,回身要走回岸上。可才跨出一步,脚踝已经被人扯住,他兜头跌入河里。 哗一声,凤妩已经从河里起来,浑身都湿透了。 下一秒,百里浅川也已经从河里起来了。 他看着凤妩,嗤的一声笑出来,有些无奈。 凤妩也隐约有些笑意,虽然她看不见。 “罢了,你还是个孩子。”他比她大上那么多,和她争什么? “相爷比汝宁大上14岁,确实不该与汝宁计较。” 他挑了挑眉“你在嫌本相老?” 这夜深处的波哆河水里,缓缓流淌。夏风吹过,百里浅川心间满是她的笑意。 凤妩,你究竟要做什么? 还不要离的我远远的吗?再不走,可来不及了。 第26章 晨霜月 屋外又下起了雨,天将亮的时候,徐子白回来的。 他眉眼之间有些倦色,脱了巡夜时穿的蓑衣,奈良上前接过来。 他往屋内走去,奈良有些犹豫喊住他“爷……” “何事?”他脚步不停。 “爷淋了雨,可要先喝点姜茶?” “无事。”拐过廊下,眼前就是房门。徐子白顿了顿,又问“公主可有事?” 奈良抱着蓑衣,微微弓着腰,后退一步。 徐子白觉得不对劲,便要去推门。 “爷……”奈良的喊声伴随着这推门的声音,噪过一时,屋内静下来…… “公主呢?”徐子白冷声问。 奈良摇摇头“奴才不知。” “不知?”他从屋内出来,黑了脸“公主去哪了,你竟然不知道?” “十三在找我?” 徐子白回头,她就在身后,眉眼素淡,似乎刚睡起来的样子,手里捧着一碗姜茶。 徐子白隐约松了口气,迎上去,打量她一眼“公主这件寝衣似乎没见你穿过。” “先喝姜茶”她微微一笑,又进了屋子。“细辛说你回来了,想你也不会喝它,就亲自起来去给你端了一碗。” 徐子白大口喝下热辣的姜茶,又问“公主特地着人准备的?” “嗯。”她眼神飘开,又亲自取出官服。“你先沐浴,免得着凉。” “无事,今夜的雨下的断断续续的。” 她垂着眼,似乎是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怎么要亲自巡夜了?” “上次七夕宴上死了一个队长,如今人还没补上。我只好亲自先替着。” “死了?”她隐约想起来那个人,又问“怎么会补不上?” “倒不是补不上,想补上的人倒是多,只是掐的厉害。” 凤妩笑起来“我这儿,倒是有个人选。” 徐子白问“谁?” “邱则。” “邱则?” “邱则。” 徐子白顿了顿,问“邱则是公主的人?” 凤妩不答。 “上次的事,公主……” “十三。”她扬声打断他“你真以为我们下山只是图一个荣华富贵的吗?” 徐子白下巴刚毅。 “有些时候,若我不解释,你就别问。”她上前一步,似乎是叹口气。“我要编排顾全之处太多,你且担待着。” “十三不敢……”他又像以往的样子,恭敬的对她拱手。 “十三。”她皱起眉毛“你又是做什么。” “公主在睡一会,十三先去沐浴。”他面无表情的往外走,丝毫没有停留。 凤妩气急,扫了桌上的茶碗,清脆的响声引来了细辛。 “公主怎么了?” 凤妩指尖□□掌心,脸色阴郁“迟早灭了这条虫子,反了天了!” “公主说什么?”细辛不解。 “让你查的人查出来了吗?”她冷声。 “下次谷主来信之时,就可以知晓了。” “很好。”凤妩衣袖一挥,想了想又吩咐“这几日白慕就会揭发元礼,你且注意着,别让百里浅川知晓。” 细辛担忧道“公主,他眼线遍布。此次白慕若没成功,我们怕是就要暴露了。” 凤妩叹气“瞒他是瞒不住多久了,你且不用担心,我有自保的方法,他不会动我的。” 细辛道“此法有用?竟让公主这么肯定。” 凤妩问“细辛,你且看本公主姿色如何?” 细辛笑答“上上之姿。” “你下去吧。”凤妩走向床榻。他说喜欢美人,倒希望是真的。 三日后 白慕的绿头牌终于又送了上去,李存幻亲自替她梳妆。 铜镜前,白慕望着自己消瘦的脸颊,问身后的人“我可憔悴了许多?” 李存幻弓着腰,细细替她觱发。“小姐消去几分女儿家娇态罢了,如今更像人妇。” “也是。”她拾起桌面上的指环。“这宫内颜色众多,我也终归不是当年刚进宫的小女儿了。” “小姐坐着后位也已数年,今夜之事,不该如此心慌。”李存幻手里翻飞着替她挽髻。 白慕伸出手,轻抚镜中人影“存幻,我怕。” 李存幻一时心酸,满眼心疼。 她落下泪来。“今夜若成,陛下心中只怕也要与我生疏。若不成,竟不知儒文阁要怎么对付我了。” 李存幻按上她的肩头,语气坚定“小姐莫慌,那汝宁能从百里浅川手底下将我救走,这一个儒文阁,弃便弃了。只是怕这百里浅川不好对付。”他选了一只祥云银簪,插入发髻内“但无论折损谁,与他而言都是益事。不会过多为难小姐。” 白慕脸上还挂着泪珠,痴痴望着铜镜里的他,满脸的期望。“存幻,我只有你了……” “小姐别怕。”他安抚她,转过她的身子,拇指刮去她的泪珠“无论刀山火海,小姐去哪,存幻就去哪。” 白慕心头酸涩,抓起他的手掌贴在脸上,摇着头哭的更凶。 “陛下万安——” 白慕猛的抬起头来看着殿外,李存幻敛着神色,沉着道“小姐,去吧。” 白慕起身理了理衣裙,迎了出去。 夏辅珉见她跪在院内,亲自上前将她扶起来。“快起来,身子好全了没,就这么跪着。” 白慕被他扶起来,夏辅珉叹了口气,将她搂进怀里。“苦了你了,碍于礼数,你小产也不能来看你。” 她摇头“陛下的心意,妾身知道。” 夏辅珉摸了摸她的脑袋,注意到她的发簪“这支簪子……” “是臣妾刚入宫时,还是个小小贵人之时,陛下送给臣妾的生辰贺礼。” “慕儿……”夏辅珉牵起她的手,走进殿内。 李存幻早就命人备下膳食,瞧见二人牵着走进来,默默低下头退了出去。 白慕正想替他布膳,岂料夏辅珉先亲自替她斟酒,酒杯渐满,他感慨“一晃多年,朕还未替你斟过酒。” “陛下。”她笑着将酒端起,夏辅珉也倒上酒与她碰杯。 白慕有些视死忽如归,夏辅珉倒瞧不出意思。 二人仰头将酒喝尽,白慕轻咳起来。 夏辅珉笑出来“你还是不能喝酒,罢了。吃菜。” “陛下若有雅兴,慕儿陪您。”她又替二人倒上酒。 “倒无雅兴,只烦心事有一桩。” 酒壶骤停,杯子里的酒只到了半满。她垂眼,又斜了酒壶,填满酒杯。“不如陛下说与慕儿听一听,也好分忧。” 夏辅珉把玩着酒杯,酒水微微洒出来,他轻笑一声“刚才,浅川才来过。” 白慕身子一怔,呼吸重起来。 “他说,前些日子七夕宴上的事,已经水落石出。这个人,朕倒是不信,他自幼温良,怎么也不像会做这些事的人,况且……” 白慕一掀裙摆,豁然跪下“陛下。慕儿有话要说。” 夏辅珉皱眉“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再说……” 他弯腰去扶她,白慕挣开他的手,恭敬的磕了个头,再起身,满脸坚毅“慕儿此话,或许有些伤了陛下的心。” “你……” 宫门口田卫已经候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晚。百里浅川才从宫中出来,步子闲散。 他迎上去“相爷……” 百里浅川低应了一声,车夫替他撩开车帘。百里浅川跃然上车。 田卫立在马车外,有些焦急。 突然,窗帘上伸出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撩开帘布,声音悠闲“有话便说,吞吞吐吐。” “是。”田卫凑上前“恒安王已在府内恭候多时。” 车轱辘转动起来,压在青石板的光道上,车内昏暗不明。百里浅川笑起来,反问“夏元文呢?” “他?”田卫不解“他怕是在府内。不过相爷为何突然问他?” 百里浅川不说话,又放下帘子。车夫一甩鞭子,马儿跑的更欢。 凤妩,你这一吻,委实不亏。 夏元仁听闻百里浅川入宫去了,急得直奔相府。这几日,他是怎么也见不到百里浅川,不知他最后究竟是站在了太子那边,还是愿意扶他一把。 他在书房里等的换过几盏热茶,终于等到了百里浅川。 百里浅川推门而入,夏元仁立刻起身相接。拱手道“相爷。” “恒安王来了。”他不急不缓。 “相爷还肯见元仁。”他语带感激。 百里浅川由着下人进来拖了外袍“本相说过,殿下人中龙凤。” “多谢相爷抬爱。”他喜上眉梢。 百里浅川端起送上来的热茶,轻抿一口,挥退众人“殿下可有事?” “相爷唤我元仁便可。”他恭敬至极,又坐回位置上。 百里浅川不答,挑了挑眉毛。 夏元仁踌躇片刻,到底急了“相爷入宫面圣,可是已将七夕宴会结案?” “本相已将查到的事实如数禀明,陛下自有定夺。” “那……”夏元仁手心出汗,皱着眉毛“相爷此刻还肯见元仁,是否……” 百里浅川笑起来,语气却有些不耐“夏元仁,你初次来我府上之时,便有保留,本相给过你机会。” “相爷。”他大惊,立刻跪下。“相爷赎罪,元仁那夜饮酒过多,早就失了理智,一时糊涂。” 他坐在太师椅上,睥睨着跪在下方的人“虽说太子此人头脑蠢笨,但他至少比你坦诚。你既想寻本相帮忙,就不该遮遮掩掩。” “相爷赎罪!”他膝行爬到他脚边,从怀中掏出几封书信“元仁回去之后已经细细想过,明白自己的过错,今日特地将此书信交给相爷。” 百里浅川并不接,一双眸子发沉,似乎在考量什么, 夏元仁心中更加没底气,一股脑的都说出来“这次的刺杀案子确实是我主导,想必相爷早就查出来了。但给我放消息的却是白慕!她被儒文阁害的一直不能有孕,早就起疑,今次断了汤药,果然怀上孩子。” 夏元仁瞄一眼看不出情绪的人,继续又道“她怀孕不足三月,命我悄悄放了消息给太子。太子以为儒文阁要弃他另立太子,私下联系了游三郎想在七夕宴上刺杀白慕,要她一尸两命。但这游三郎早就被我收买,我要他假装行刺陛下,到时候诬陷给太子。而白慕怀的孩子,也是她自己为了置太子于死地,亲自下的狠手。” 百里浅川听到此处才露出一丝兴趣,勾起嘴角,两指夹起这几张信纸,吩咐道“继续。” “是。”夏元仁依旧提着一口气,如今自己什么把柄都送出去了“但行刺陛下此等杀头大罪,游三郎并未过多推脱就接下了。我心中起疑,派人悄悄查证,才发现这游三郎原是白慕的人。她这招借刀杀人使的太好,可我也不是傻子。偷来他们往来的书信,上头有白慕的私印,当初也是为了安抚游三郎才敢按下。连着我与他们往来的证物,如今一起交给相爷。” 百里浅川将信纸丢在桌面上,又从书桌上取过另外一个信封,丢在他面前,不屑道“算你老实。” 夏元仁打开一看,吓出一身冷汗。惊道“怎么会?怎么会在相爷这里?” “呵。”百里浅川冷眼“若连这个本相都拿不来,妄谈其他。” 夏元仁若不是跪着,真要腿软了。整个人泻了力气“相爷,如今元仁这条命可就都在相爷手掌之间了。” 百里浅川从他交出来的信纸里找到有白慕私印的那张,这份证物他确实没有。他细细叠起来“你放心,我既夸过你,你便称得起人中龙凤四个字。” 夏元仁的心就在他这一张一吐之间,翻飞上下。“多谢相爷。” 百里浅川将那张按有白慕私印的信纸装入信封,放进怀里。瞥见夏元仁还跪着,似乎有些好心情“怎么了?还有话要问?” 夏元仁犹豫起来,百里浅川得了想要的东西,语气不再阴沉“本相今夜心情好,你便问吧。” “谢相爷。”他拱了拱手。“相爷可有十分把握,除了太子?” “除太子?本相为何要除太子?” 夏元仁紧张起来“元仁愚钝,还请相爷明示。” “啧。”他是觉得他蠢笨,但今夜心情颇好,便指点他几句无妨。 “本相起先确在你与太子之间犹疑了片刻,但你与太子都不够聪明,虽你赢上些许,但你实在不老实。本相更喜欢安分的人。”他顿了顿,笑起来“可你运气好,本相要保的人,有把柄在你手上。也可以杀了你,你这些证物想必陛下也不愿看。可惜……” “可惜?” “可惜她前些日子心情不好,就当做哄哄她了。”他笑起来。 夏元仁小心翼翼的追问“相爷说的是,白慕?” 他摇摇头,似乎觉得和他说话费过多口舌。摆摆手要他出去。 白慕?他要哄的人,可比白慕聪明好看多了。 本意是除了夏元仁,毕竟太子是现成,扶植他可省了许多力气。可惜夏元仁手里有白慕的把柄,若是供出白慕,她又该气上许久。觉得自己,嗯?马失前蹄?瞧她都过去一年了,去了趟皇宫而已,回来又是喝酒又是下河的,像个孩子。 恒安王不能动,白慕也不能动。太子呢?动了他,陛下怕是面上无光,只好抓个替死鬼了。 只是不知道,天亮皇榜下来之后,那个叫夏元文的皇子,又是什么心情。不过,若不是白慕今夜揭发夏元礼,陛下也不会顺水推舟杀了夏元文吧?毕竟,这位太子可颇得圣宠,不是吗? 第27章 晨霜月 夜凉如水,雾气渐重。 御书房内夏辅珉撑着额头,阖上眼。眼前台子上还敞着折子,伺候他多年的魏海端着碗热汤悄声走进来。 窗子开着,风一吹,夏辅珉的衣袖泛起褶皱。 “陛下,夜都深了。”魏海落下汤碗,走去关窗。 “别关。”夏辅珉依旧未睁眼。 魏海回过身子,劝道“陛下今夜为何不留宿善喜殿。” “魏海,朕问你。你可觉得皇后像个人?” 魏海细细思量,试探问“陛下可是觉得皇后娘娘是像嘉贤皇后?” “芷儿?”他轻念这个名字,摇摇头。“二人虽是姐妹,却一点也不像。” 魏海心头跳出一个名字,小声问“陛下觉得,是像姻贵人?” “她……?”夏辅珉睁开眼,许久未曾提起这个名字,如今有些恍惚。 “依奴才看,皇后娘娘初入宫时是有些像姻贵人。如今越发稳重,倒有几分惠贤皇后的影子了。”魏海弓着腰,语气沉稳。 “是了。她与兰陵是有几分像。”夏辅珉似乎回忆起来“倒是可惜,兰陵她……不提了。” 夏辅珉将敞在桌上的折子拿起来,问魏海“魏海,你觉得十九年前的事,朕可错了。” 魏海惶恐“陛下圣明,当日是亲眼所见。惠贤皇后一向蕙心纨质,生性淑德。” “是了,芷儿的为人朕还不知道么?”他苦笑。阖上折子,吩咐“研磨。” “是。”魏海上前细细研磨。 夏辅珉取过一卷轴,润了润笔。 笔尖骤停,语气有些佩服“朕的这个右相啊,总是能捏准朕的心思。” 魏海低着头,手中研磨不停,悄声补上“相爷一向如此。” “可不是吗。”夏辅珉讽笑“他给的答案,倒成了朕最想要的结果了。” 夏辅珉启笔 七夕燕行山上,游三郎一行土匪,以下犯上,胆敢行刺,罪如谋逆,株连九族。 今已查出幕后元凶系孽子二皇子端豫王夏元文。企图造反,罪大至极。 夏辅珉停了笔,想起自己的二子。温声问魏海“魏海,去年朕过寿时,元文送了什么?” 魏海答“二殿下送了张白虎皮,听闻是二皇子亲自猎来。” “东西呢?” “在库里,奴才去取来?” 夏辅珉挥了挥手,吩咐他“且去取来,摆到御书房的塌上。” 魏海虽有疑问,却不敢多嘴。悄声下去了。 着令端豫王立时斩首,除去皇谱,不入宗祠。 太子夏元礼教弟无方,妄为人兄。今起囚于长乐宫,非召不得外出。 夏辅珉阖上卷轴,从袖子里掏出那支银色祥云簪子,簪子上还隐约沾染血迹。 当年白芷被凤兰陵灌下□□,自己一怒之下挥剑刺向她的心口,本以为早就将这个场景忘记了,可今夜白慕哭着要他查清真相,捉拿太子,拔出簪子刺向心口之时。夏辅珉仿佛看见了当初的凤兰陵。 她不可置信得捂着胸口,眼里讽刺多于悲痛。白芷倒在地上咳着药汁。她一步未退,心口还插着长剑,厉声问他“你不信我?” 信?如何信?他若迟来一步,那碗□□就要悉数全喂进白芷嘴里。 那夜之后,她再也没出现过。十九年后,他才得知她为她生了个女儿,可她呢?一面也未见过他。 兰陵敢爱敢恨,活泼好乐,不顾礼节。白慕刚入宫时,他常觉得二人相像,可不知为何,近年越发不象了。也好,若兰陵当日并未逃离皇宫,恐怕性子也要磨平了。 她那么一个人,若是和白慕一般变的平和懂事,便不是她了。许多年了,许多年未见到有人露出恨意的眼神,真是像极了兰陵走的时候。 二人胸口都一样淌着血,眼里的恨过于显眼。他差点分不清是白慕还是她回来了? 罢了,太子既然德行有亏,便先囚着吧。 第二日旨意出来的时候,最无辜的端豫王甚至没有机会亲自求见父皇,问上一句为什么,便人头落地。惹的满城唏嘘,听说端豫王的母妃宁贵妃当下便晕了过去,卧床不起。 太子被囚禁在长乐宫,看起来倒是乖巧。 凤妩是在晨起之时听闻的这个消息,呆愣了许久。死了端豫王?她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了。 她今日起的偏晚,徐子白已经上朝去了。 细辛进来之时,凤妩还坐在床边,她笑道“公主起了?今日起风,公主快些换上衣裳。” 凤妩低嗯了一声。想起什么,问“那件寝衣可丢了?” 细辛愣了愣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忙答“丢了。” “嗯。”她细细梳着发丝,低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奈良跪在屋外,焦急喊“公主,那,那,田卫又来了。” 细辛看一眼凤妩,径直走到门边,呵斥“来便来了,大呼小叫什么。把人请进来问明来意便是。” 奈良瞥一瞥嘴,委屈道“是。可那田卫只要小的转交这个,已经走了。” 奈良恭敬的将信封高举于头顶,细辛拿起来,吩咐他“行了,我会交给公主的。” 凤妩此刻刚放下梳子,语气有些不善“管他是什么劳什子东西,烧了成灰全倒了。” 细辛立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想了想还是劝她“公主,这端豫王死的蹊跷,多半和百里浅川有关,不如您先看看信上写了什么。” 凤妩呼吸重起来,胸口微微起伏,眉眼都是厌色。半刻后泄气“拿过来。” “是。” 凤妩取出信纸,第一张倒是令她有些讶异。再翻第二张,不由得眯起了眼。她就知道,馋嘴的猫不能喂。 想了想,吩咐“喊李存幻来。”细辛刚要退出去,她又吩咐“午后备下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李存幻原就想来找凤妩,这端豫王死的太奇怪。虽说太子被囚禁,但白慕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 李存幻扮成了送菜的小厮入了公主府,由卷丹引着,看见喂鱼的凤妩。 “公主。”李存幻给她行了个礼。 “嗯。废话就不多说了。”凤妩使了个眼色,卷丹将信送上。 李存幻打开一看,顿时惊恐万分,吓出一生冷汗。 凤妩嘲讽的笑了笑“这个东西,想必就是端豫王做了替死鬼的愿因。” “小的不懂。” “我们本意想揭发太子,既然百里浅川站在太子那处,为了保住太子,自然要把恒安王供出来。但你们既然留了这种东西在恒安王手上。”她语带责怪,功亏一篑。 李存幻不解“如此说来,百里浅川为什么要帮我们?” 凤妩噎了噎,带上怒意“谁告诉你是他帮我们的?” “不是他?”李存幻更不解“把端豫王推出来受死的不是他?莫非,是陛下的本意?” “此事你们就别推敲了。”她打断他的疑问“想必要让陛下做出杀了端豫王这种荒唐事,母后一定废了许多心思推波助澜,让陛下陷入非治一治太子这种境地之中。” “是。”李存幻道“可皇后娘娘的本意是让陛下处死太子。谁知,陛下只处死了一个端豫王,囚禁太子而已。” “呵。”凤妩投下鱼食“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此番,且算我们小胜一次。有了这信,相信皇后娘娘该相信汝宁是真心实意的了。” “自然。”李村还当场撕碎信纸丢入湖中,湖中鱼儿误以为是鱼食,纷纷相争。 “如此,汝宁便要向李公公讨一物件了。” “是何?” 凤妩放下家书,带着笑意看他“汝宁听说,游三郎的字是李公公教的,笔记与李公公如出一辙。” 李存幻道“不错。” “本公主还听闻,游三郎的发妻,乃湘中苗疆圣母?” 李存幻后退一步,略微眯起眼,防备道“公主想做什么?” “玉玑虫。”她一字一句,势在必得。 李存幻道“奴才恕难从命。这玉玑虫,是皇后娘娘最后一丝怀上龙子的希望了。” 凤妩指尖滑过栏杆,轻声道“李公公且放心,叫人怀孕的法子那么多。若李公公肯相让这玉玑虫,本公主保证,另寻法子呈与皇后娘娘。” “这……”李存幻犹疑。“这玉肌虫除了有另人怀孕的功效,祛疤奇效之外,还可解天下万种蛊毒。公主殿下可是……” “李公公,这就是汝宁自己的事了。”凤妩打断他,语气略微迫人起来“若李公公愿意相让,汝宁自然铭记于心,且为皇后娘娘寻来其它法子。若不能……” 李存幻略后退一步,做出抉择“公主殿下诚心与皇后交好,这玉玑虫自然让给公主。只是小的也至多只能仿冒游三郎家书一封而已,这夏采薇愿不愿意交出玉玑虫,小的也不敢保证。” “多谢李公公。”她脸上带笑,扬手让人送客。 卷丹送过李存幻,再回来之时有些担忧“公主要这玉玑虫做什么?” “卷丹,你给祖母写信。要她着人把神医谷当年留下的玉佩送来。”凤妩缓步回了屋子。 卷丹还想再问,却被细辛拉住。她摇了摇头“公主自有分寸,你且去吧。” 卷丹只好退下了。 怎么算今日凤妩今日也算去了一个兄长,莫名的有些吃不下饭。提早换过衣服,去了与百里浅川约定的地方。 约在城外一间农舍里,凤妩本就提前了片刻,刚进院种就见到百里浅川竟然在修花枝。院子里有一石桌子,上头摆着一盆杜鹃花,他立于桌前。 竹门发出声响,并未吸引到他的目光。他穿一件素蓝色长袍,一手拖着花,一手握着把小剪子细细修去残叶。 身后几间竹屋,有几分闲散之意。大概是他好看,明明是满腹心计之人,换过素袍立于竹屋前就有几分潇潇公子之感。 凤妩温声“今年的杜鹃倒开的早,并未完全入秋。” 百里浅川减去一枝多余枝桠,笑着回她“烘了许久,等了一个夏天,今日终于开了。” “相爷往日爱用冰窖冻起百花,如今又催杜鹃绽放。”她虽还笑着,却听的出有些不悦“强人所难之事,相爷做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百里浅川听她这么说,放下剪子“你这人,我救了你,倒不知先谢谢我。” 凤妩一步一步靠近“汝宁还以为,相爷是想笑话汝宁呢。” “笑话你?”他轻挑眉尾,若有所思“本相若嫌人蠢笨,从来不屑做这些无意味的笑话。” “你。”她端不住,有些气闷。 百里浅川笑起来,语气低沉“好了,我可不想再气你了。偏你对我就牙尖嘴利。” 她冷哼“相爷约汝宁来所谓何事?” “衣服可喜欢?” “已经丢了。” “哦?那就是不喜欢了。” “驸马不喜欢罢了。” 百里浅川眯起眼,步步逼近,凤妩步步后退。可这院子就这么大,一进一退之间,凤妩撞上身后的竹门。她冷声制止“做什么?” 他伸出手,一把捏住她的脸颊,阴风凛凛“我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你该知道。” 凤妩咬住舌尖,片刻之后问“那夜是你送我回府的?” “是我。” “衣服,也是你换的?” “不错。” “你做了什么?” 他更加靠近,几乎要与她贴在一起,呼吸洒在她的鼻尖,有些威胁“我现在要做,也来得及。” 她有些害怕的偏了头,往后缩了缩。 “嗯?”他带着些宠溺,似乎在询问她。 “百里浅川……”她有些慌张。 “怕了?” “我来,是有话想问你。”她又回过头来,与他低沉的眸子对上。他的瞳孔里倒映着她些许红脸的样子。 他渐渐染上笑意“你问。” 她的心跳的快起来,他靠的太近了…… 他有些好笑,故意笑话她一般“不问?” 凤妩推了推他,没推开。“你不能退开一些吗?” 他语气轻佻“能,但我不想。” 她瞪圆了眼,却拿他没有法子。眼睁睁的看着他低下头来,她的手抵在他胸口,他捏起她小巧的下巴,她紧张的小脸的骤起来。 他的眼神留连在她粉色的唇瓣上,略微想了想,一改方向吻上她的额头。 呼……她松口气,睁开眼。 “心情好些了?”他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问她。 “汝宁一向没什么烦心事。” “啧,你又惹我?”他的手下移,捏住她的脸颊,扯了扯。 凤妩皱起眉毛呼痛,他连忙松了手。瞧见她脸颊果真有几分发红。无奈的笑起来“长公主还真是娇贵。” 她这次推他倒将他推开,径直走到院中,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好了,想问什么?”他缓步上前,又拾起剪子。 她想了想,问身边的人“是你帮的我?” “不是。”他眼角未抬,见她发愣,又补“是我哄的你。” 她担忧“既然你知道是我……” “凤妩。”他有些严肃起来,似乎在纵容她“我只当你是爱玩,当你是计较当年的事,不服输找人较量罢了。有些事我能让着你,可你自己知道分寸?” 她站起来,略微退开一步。“相爷在说什么?汝宁不明白。” 他转过身子与她相对“你布局送徐子白入朝,救走李存幻,替白慕筹划,我都可以由着你。但,你该知道玩得有分寸。” “相爷好大的口气,既然知道汝宁做这么多事,如何此次还肯帮我。” 他察觉出她的不悦,上前一步,岂料她又后退。“我说了,我不是在帮你,是在哄你。你当真不懂?” “汝宁不懂。”她笑着福了福身子。 “不管你身后是何势力,我都希望你止步于此。”他这次大步一迈,扯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退。 她倔强道“相爷既然这么有本事,就将汝宁身后的势力都查出来便可。” 他发狠“你以为我是不敢还是不能?” 她丝毫不退却“如此就各凭本事了。” 二人眼神俱都凌厉,刚刚还温声软语,此刻却剑拔弩张。 他咬牙控制着怒气“凤妩!” 她回“别这么叫我!你不过偷听来我姓名,并非是我诚心相告。” 手腕渐痛,她却神色不改。他整个人阴风凛凛“你再说一次。” “相爷想听?”她冷笑“相爷和尚书大人为何要加害申不害?我崇宁地大物博,兵强马壮,怎会连输南宋三年?恐怕得问问相爷和这些蛇虫鼠蚁该吃了多少军饷。申不害连输三年,即使与你相差悬殊,也要拼死揭发你。这才惹怒相爷痛下杀手。” 他低头,另一只手的拇指缓慢的刮过嘴角,语气哑然“然后呢。” “又为何要帮太子呢?如今朝中只剩儒文阁能与你相提并论,除它耗费过多心血,不如乘此机会留下太子把柄,收入囊中,还可除了一向野心勃勃的恒安王。可对?” 他抬起头,眼里嗜血,口气极轻“你若这么冰雪聪明,说说如今我的局势。” “如今你,”她噎住,眼神闪躲。 他缓声分析“如今申不害的案子,推徐子白成为朝堂新贵,禁军头领,整个锦都都在他手里,七夕一案,恒安王白慕无恙,太子被囚禁,儒文阁怕是只觉得我布计陷害他们,从此恨我入骨,还死了一个端豫王,陛下怕是也要把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可对?” 这桩桩件件他说的一字不差,她无措…… “我这又是为了什么呢?”他反问,语气自嘲“为了一个没心肝的人?” 她不答话,咬住下唇。 “嗯?为了一个连她姓名都不许我叫的人?为了一个半点输不得,一难为情就要发酒疯下河的人?”他每一个问题,都将她逼得烦躁上些许,偏他似乎还不知觉,越发觉得自己委屈“这个人如今在和我生什么气呢?明明是她自己醉酒,浑身湿透,醉倒在我的马车上,本相亲自替她换过寝衣,送她回府,她还要气我。” 她娇声呵斥他“不许再提这件事!” “不提这个?”他了然的点头,面不改色“那提些别的,嫌我笑话你的人不给你面子?本相搬空冰窖给你赔罪。心情不好,本相就得放下全局给你做乐。不过要你注意分寸,就要和我翻脸了?” 她辩驳“是你当初不肯娶我,还抢了我的衣裳送人,还要长安驮她,还,还……”还不顾我的生死,将药给了她。 百里浅川动容,把她扯进怀里,她吓到想挣扎他却不让,力气大的吓人,她腰上的手臂宛如桎梏。 他抵着她的额头,有些着急“你真的在乎?” 她不答,一双眼躲来躲去。 “说。”他逼迫她。 凤妩想了想,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百里浅川满意极了,笑的欣慰又明朗。把她拥入怀里。语气自然欢快起来“知道了,以后衣裳是你的,长安也不驮别人,还得,把你娶回来。” 凤妩趴在他的心口,听他如鼓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要说: 快来给我评论一下~~ 第28章 晨霜月 端豫王被斩,一时之间茶楼又冒出了许多关于他的话本子。相传甚欢。 这个锦都丝毫没有失去一位皇子的悲伤,反倒多了许多茶资。 徐子白近来巡城已隐有发觉,他是个耳根清静的人,见茶楼里日日围了许多人,每每听说书先生说到这端豫王被斩那日,还赖在床头不肯起来,吩咐下人对外称自己抱病,不去朝议。岂料,他房门被踹翻,头也未梳就丢进牢内的狼狈模样,总有人笑的欢快。 他站在茶楼外,此起彼伏的叫好声竟盖不住,一身蓝雀服略显肃杀,与这繁华城内格格不入。 “将军。”他身后的易荣昊低声提醒他已在这儿站了许久。 “走吧。”他的手重新握上腰间佩剑,离开茶楼外。继续巡城。 身后的一列将士整齐划一的随他离开。 易荣昊跟着他也有三个月,瞧出他虽总是面无表情冷着张脸,但总归有些不同。上前询问“将军似乎心中烦闷?” “无事。”他脸也未转,走至岔路口,又吩咐“你带着人将南城巡过三遍,提醒更夫,此时入秋,注意火势。” “是。”易荣昊想了想又提醒他“将军实在不用日日陪着下属亲自巡城,过于劳累。” “无事。”他一个手势,易荣昊已带着人从他身旁走过,朝城南方向去了。 徐子白见人已不见踪影,才往另一方向走去。 此路一直通到昔日繁华一时的申府门口,门前除了两头石狮子再无其它,略显清静。 他缓步上前,大门却突然从内打开。 只见百里浅川被下人送出门外。他穿着紫色朝服,想来也是一下朝就来了申府。 “将军。”他含笑的与他点了点头。 “相爷。”百里浅川的品阶比他大上两阶,他实在应该行礼,却只见他冷声唤人而已。 “将军来申府作何?”他上前,似乎略有兴致。 “相爷来又是作何?” 百里浅川笑意更明朗“本相猜一猜,数月前听说将军将陛下赏赐万两黄金全都用在十里花街一位姑娘身上,如今来,莫不是替这位姑娘联系母家的吧?” 他拱了拱手,平静道“相爷猜错了。”顿了顿他破天荒话多起来“下官猜测,相爷来此处可是为了找唐神医治身上旧疾?” “将军猜错了。” 二人眼神对视,立即又分开。百里浅川退开一步,伸手示意他“将军请。” “多谢。”他径直入内,不做过多停留。 田卫上前询问“相爷对他为何如此礼让?” “打狗还需看主人罢了。”他冷哼一声,瞧着一眼明媚的午后。心情有些郁闷“着人给公主府送些杜鹃花去。” 田卫苦了脸“相爷可使不得,此前小的三番两次跑公主府,已没有什么好脸色。如今还大张旗鼓送杜鹃去,怕是会被轰出来。” “谁敢?”他步伐略快,走向一旁停着的轿子,刚掀起轿帘,又停了动作,问田卫“你觉得徐子白此人如何?” 田卫有些为难。 “说实话便可。” “少年英雄。” 百里浅川目光晦暗“看着老气。”他坐进轿子里,声音有些不悦“还不去送花!” “公~主~不好了~”奈良扯着嗓子叫唤,从前厅就开始喊,喊了三四次凤妩才看见他的人。 凤妩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额头。“又怎么了。” “田,田卫,又来了!”他跪在地上愤慨的样子,凤妩有些乐了。 “来了就请进来,喊什么。”她给细辛使了个眼色,细辛便上前扶她。 奈良有些委屈“他太过分,说奉相爷之命,送了好些杜鹃花来。厅里都放不下了,他还在找人往里搬呢。” 凤妩越过他,朝前厅走去,奈良赶紧跟出去。 “送就送了,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细辛忍不住还是开口斥责他。 奈良觉得委屈,嘟嘟喃喃“公主毕竟是有夫婿的人,他这样一直送东西来,爷的面子往哪里搁。” 凤妩已经到了前厅,满厅都是紫红色的杜鹃花。花团中簇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她温声问“十三,今日回来的这么早?” 奈良像见到救星,立刻走到徐子白身边,得意的看了一眼一旁的田卫。田卫只觉得棘手,相爷还真是…… “公主喜欢杜鹃?”他亲抚了一下身旁的杜鹃花,娇艳欲滴。 “喜欢。”她依旧笑着,她的回答徐子白倒是皱了眉毛。她一步一步上前“不记得了?我们成婚那夜,落雨的时候。” 徐子白想了想,那时她心情不好,大半夜落的雨,她说想和在凤鸣山上一样,上山头听雨。 他带着她赶了大半夜去的燕行山顶,那时候恰逢杜鹃初放,满山间的紫红色,或深或浅,她提着酒壶走在前头,他悄声跟在后头。直到天亮。 凤妩到他身前,伸手挥了挥“记起来了?” 二人自从邱则的事吵过之后,也有半月未曾好好说话。他早出晚归,她不见人影。 他捉住她的手,瞧一眼这满屋的花“此处的杜鹃不算杜鹃。” “自然不算。”她哄他,眼都弯起来“只是总不能要我住在燕行山头。” 徐子白还想说些什么,凤妩却用眼神制止,唤过田卫“去回你家相爷,汝宁谢过他的好意。” 田卫觉得胸口躺着的那封信微微发烫,拿出来也不是,不拿又覆不了命。只好磕了个头,略带提示的喊“公主……” “细辛,带田管家下去。”她牵着徐子白的手腕走出前厅,往后院走去。 徐子白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田卫,闷声朝前走去。 凤妩带他到亭子里,按着他坐下来。亲自给他倒了杯茶“今日这么早便回府了?” “进来各处茶馆小摊处处编排端豫王,我听着实在烦闷就早些回府。”他接过茶,一口饮下。 “烦些什么?” “嚼舌根的人。”他应该是真的厌恶“端豫王此人性平温和,言语有趣,如今不明不白就没了性命,这些人……” 她有些好笑,打趣他“你甚少如此不平,看来是当真烦闷。” “我……”他有些赫然,抬眼看她一眼,低声解释“十三是想早些回府和公主说说话。” 她愣了愣,坐在他身边,抚上他的心口“这半个月心口疼不疼?” 他见她蹙着眉头,安慰她“无事。” “胡说。”她斥他,语气心疼“有几次夜里你都疼的睡不着对不对?我听见你翻身了。” “吵醒公主了?” “十三。”她抬手扶上他的眉眼,言语笃定“今年入冬,我就能寻来治你的法子,你再等等。” “无事的。”他笑起来,也不知她为何这么在意他这个毛病。 “我会治好的。”她不知是说给谁听,总之是万分肯定。 他在乎的东西和她不一样“那些杜鹃花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她反问他。 “随公主。” 她觉得有趣,点了点他的额头“那就摆在公主府里,我们房里也摆上。” 徐子白抚上心口,皱起眉毛…… “怎么了?”她焦急起来“疼吗?” 他点点头…… “我说笑的,把花都丢了就好。”她无奈。 徐子白想了想,恢复平常“公主,这病不治可好?” 她眯起眼,瞧出他在装病“不成。” 他眉眼间都是温柔,把她搂进怀里,坐在自己膝上,难得温存的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公主,十三真想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就和公主这么过一世。” “想做什么?” “想一直看着公主。”他搂的她更紧“像从前凤鸣山上,可以一直跟着公主。” 她语气轻柔“同我一起下山,后悔了?” “不后悔。”他在她颈间亲吻,有些贪恋“至少十三和你成亲了。” “你该知道,你与不与我成婚,都是我的人。”她覆上他在腰间的手,轻轻摩挲。“我们自幼相识,相伴至今,离了谁,都要活不痛快的。” 他有些不信,她是第一次说这些话,眼眶微红“真的?” “自然。”她笑出声。“十三,你且信我。我既带着你来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便不会叫人动你分毫,是谁都不行。” “怎么反了过来?”他分出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前些日子是我不对。公主可还生气?” “气就不会叫你搂着了。”她转过身子,靠在他的肩头,叹口气“你今后别再说些要与我厮守的话来引我分心了。” “嗯?”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外面那些豺狼虎豹就已经够让我烦的了,若在你这儿得了好处,我该无心和他们相斗了。”她这幅娇气的模样,徐子白的心头早就软了。 他环着她有些逗孩子一般“那就不与他们斗了。” 她捏住他的下巴,有几分霸道“胆敢蛊惑少主,好大的胆子!” 她的眼笑的弯起来,睫毛浓密,整张小脸泛着粉色。她挑着眼在他脸上环视一圈,主动凑过去吻上他。 她蜻蜓点水的在他唇上印了印,看他眼里都是自己的傻样,悄声提醒“回房再说。” 这夜渐渐深沉,谢知非从床上惊醒的时候,摸了一把身旁的被褥,已经凉透…… 她起身,看见屋外似乎有个人影,起身悄悄走过去。 屋外应该是有两人,另一人似乎是跪着,恭敬道“殿下,属下已经查出来这锦都城内,确实有一个命中带四阳的女子。” “四阳?还是女子?”他来了兴趣。“是谁?” “汝宁长公主……” 百里浅川一把抢过他举过头顶的户部折子,仔细翻起来“这上头记载她明明不是……” “相爷,这汝宁长公主确实出生在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又因是个女子,怕是太过招惹,所以送入宫时,改了日子时辰。” “你可确定?”他额头起了青筋“她身后究竟是何人还是查不出来吗?” 那人惶恐道“汝宁公主身后势力神秘莫测,莫说在江湖上极为神秘,就是在朝内似乎也有许多爪牙。请相爷再给些时间。” “怎么会!”他不可置信,手中的折子已被他捏皱。“这偌大的锦都就没其余人,命中带三阳了么。” “殿下,生辰八字四柱归为年月日时,一阳者多,二阳者少见,三阳者一甲子才出一个,四阳者……” 他沉声道“说下去。” “四阳者,阳字占满四柱天罡,三百六十年方遇一人。《命术》里曾提及四阳聚顶,天命佑之。三阳克一阴,五行得两属,即有两命。这四阳者,便有三命。人有三命,克冲天阳,居阳之导,受阳之惠,得阳之性。此命实在过大。” 百里浅川在廊下踱步,略略沉吟“再去找,她不行。” “殿下。”那人抱拳又劝“若有四阳者做药引,实在是上上之选。怕是夫人怀上小公子的机遇也会大些。” “不可。”他朗声拒绝“此事你不许声张,除了借命怀胎,听说苗疆人手中还有一叫玉玑虫的物什,去打听打听。” “殿下!”那人语气迫急“借一条虫子怀胎怎和比借命来的稳妥?况且苗人自古诡异,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百里浅川转过声,面色阴沉“司南,如今到底谁才是主子?” “自然是殿下。”司南颓然。 百里浅川沉声“知道便好。今年冬天,一定要叫夫人怀上孩子。” 司南应“是了,过了今年冬天,夫人若还未有子,怕是……。” “去吧。”百里浅川摆摆手要他退下,夜又静了。 屋后的谢知非捂着嘴,悄悄又爬回床榻上,汝宁竟然命中有四阳,实在是,过于惹眼…… 屋门又被推开,百里浅川跨过门槛,清冷的月色下,床上的人睡的毫无知觉,他要记不清她陪了他几年了。 他坐到床边,伸出手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知非,别装了。” 谢知非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他并未关门,月光洒进屋里,在他身后隐隐有了一层光晕。“相爷如何知道我没睡?” 他笑起来“我诓你的,谁知你真的没睡。” 谢知非无奈的笑了笑,起身坐起来。“相爷真聪明。” “都听到了?”他温声问她。 她点点头“是。听见了。” 百里浅川摸了摸她的耳垂,语气不变“你放心,我不借命也能给你寻来怀孕的法子。” “相爷承诺知非的从来没有失信过。”她勾着嘴。“当初相爷说知非跟着相爷会享荣华,共富贵。如今这锦都城内,那个女子有知非派头?西北之时,相爷说知非受的委屈会亲手替我收回来,如今那倭寇头领恐怕还在那个花楼里供山野村夫泄恨。相爷说会令知非有孕,就一定会的。” 他眼神沉灼“你都记得?” “自然。”她鼻头有些发酸。“相爷对知非的好,知非都记得。” 百里浅川捧起她的脸,替她拭去眼泪“你待我的好我也记得,自小是你省下口粮从那狗洞里塞进太昭宫,乳娘才将我养活下来,后来你随我来崇宁,下灾区治水得了时疫,第一个以身试药,再去西北,你……” “相爷别说了。”她摇着头,与他对视,有些害怕“知非自小跟着您,从前这些事您记在心里,从来不曾提过,如今与知非谈起,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她的泪过于滚烫,砸在他的手背上,他有些不忍…… “知非。”他语气亲昵,宛若以前。“这世上算起来,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 她苦笑,点了点头。 他认真“虽说我这把年纪,不该谈这些。可这是我这辈子头一遭,我还是想与你说。”谢知非眼里有水光,看他像极了从前,难得青涩。 “知非,我喜欢她。”他眸子里都是执着,说出来似乎都是蜜意。 谢知非心中钝痛“相爷,她不可以啊。” “为何不可以?”他松开手,有些懵然,这是从未没有过的。“你可记得,我偷看史记时书里写我母妃的样子?” 谢知非点头。 “史官说,晋宜着杜鹃花汁染织而成的舞裙,在相思岭上伴着初初绽放的漫山杜鹃,与子道别,引来杜鹃啼血。连旋十八身的绝技由此而来,史官笔下她美而绝望,笑而有怒意,一袭鲜色衣裙穿出新娘娇韵而无成婚欢愉。”他带着些入迷“我想了许久,这个场景该是什么样子。后来我终于见到了。” 那夜的燕行山上,晨光初现,她的裙摆最为惹眼,也不知看没看见他,可她明明转头与他对上眼神,眼里氤着水汽,该是喝多了。只那一瞬,美而绝望,嘴角抿着眼里却又薄怒,下一秒已经红润醉倒在杜鹃花丛间。杜鹃花瓣飞舞,她实在是,美极了。 “知非。”他转头问她“你知道的,我认定的,就一定要得到。” 她颓然“我知道。” “我答应你,以后若回南宋,你余下的年岁一定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相爷,知非要的不是这个。”她抓住他的手“知非只想和以前一样,长久的陪着相爷。” “你会有个孩子的。”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虽温和可听的出主意已定。 谢知非不敢再多言,眼睁睁着瞧他出去了。门刚阖上,这室内漆黑一片,谢知非痛哭出声。 她这一生都在为他而活,可他从前心里是谁也没有的,待她又极好。如今,如今,竟然像小时候依赖她一般,同她诉说对别人的爱意。真是,真是要她把心剜出来么…… 第29章 晨霜月 时节渐凉,秋意更重。 凤妩在城外竹屋里亲自煮茶,冒着白气的铜壶,她用手帕裹住手柄,注水进她带来的茶杯内,晒干了的白菊翻腾开,她盖上盖子。 百里浅川推门进来的时候,闻到的就是这一室的菊花香“泡茶了?” 凤妩瞧了眼窗外,温声提醒他“相爷迟了一个时辰,过来喝杯茶,我就该走了。” 百里浅川挑了挑眉毛“出来之时被耽搁了一会,生气了?” “没有。”她掀开盖子,滤出茶水“只是我本就只有这些空闲,不能多待。” 百里浅川上前接过她的茶“我倒希望你生气。” “相爷要是开心,我生气也可。”她笑容浅淡,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啧。”他拇指刮着嘴角“我怎么这么不乐意你说这话呢?” 凤妩神色不变,又替自己泡好茶。 “凤妩,我有话同你说。”他朝她伸出手,凤妩搭上他的手心,被他卷进怀里,靠坐在一旁的竹塌上,依在他怀里。 “下个月我得出躺远门,怕是不能找你。”他把玩着她纤细白嫩的手指。 “去哪?”她问。 “有兴致?你一向不搭理我的行踪。”他笑起来。眼里却有着一丝疑惑。 她坐起来“那便不问,走了。” 他连忙扯住她,头疼的笑起来“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她垂着眼,一言不发。 他只好软了语气“我去濮阳县。” “濮阳县?”她似乎有些兴趣,又靠回他的怀里“去做什么?” 百里浅川的笑还挂在脸上,见她性质颇高的样子,躺在他怀里,他一双眼亮了亮,打趣她“凤妩,瞧你这副模样,我会以为你使美人计套我的话。” “猜对了。”她笑起来。 百里浅川认输的轻叹,低头在她眉眼间轻吻“下套我也上勾了,这一个月你给的梦境太美,若你敢半途而废。” “如何?”她一点也不怕,笑意盈盈的问他。 他略微敛起笑意,捏起她的下巴“我便再也不会对你心软。” 她趁机圈上他的脖颈“想与我长久?我身上这死结还多亏了你亲手种下,怕今后你也只能在这竹屋内做本公主的男宠了。” “我会把你娶回来的。”提起这件事他脸色总是不太好,眯着眼的时候有些阴沉。 她心中有些不确定,岔开话题“你还未说,去濮阳做什么?要去几日?” “去上七八日吧。”他看了看她瞪圆的眼,有些认命“去找一个叫玉玑虫的东西,你可听过?” 她沉思“似乎听过。” “听过?”他问“听说些什么?” “此虫有令人怀孕的功效,入药研磨还有祛疤的功效。”她又问“可对?” “不错。”他松开她。 “你取这虫子是做什么?” 百里浅川瞧她这幅样子,有些好笑“你真猜不出来?” 凤妩略微退开身子,百里浅川瞧她慢慢严肃起来,有些觉得不对,连忙去扯她,她这次却没顺势躺进他怀里“你替谢知非求子?” 他讨好的笑“介意?” “我也想要那虫子。” “你要它做什么?”他凑近了故意低下声音“以为是我不能生育?你放心,我们亲自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百里浅川。”她呵斥他,脸色微红。 “好了。”他把她搂进怀里 ,温柔起来“我答应过她给她个孩子,我也答应你,等她怀上孩子,我再也不会碰别人。” 她低下头,指了指发髻里“上次在燕行山上,我脑袋处留了个疤,这虫子正好给我祛疤。” 他闷声笑起来,替她扒拉着发髻,同她说胡话“哪儿呢?藏在发髻里了?” “你瞧仔细呀。”她急了,已经趴在他肩头方便他看。 百里浅川仔细看了看,确实有一条淡淡的疤痕,在她后颈处连着头发里,露出的只有一节指头的长度。 “还真有。”他摸了摸。 她直起身子“这虫子得给我。” 他头疼“你耍起无赖来也不输泼皮。” “女孩子家身上哪儿能留疤。”她点着他的额头教训他。 “听说天山雪莲有祛疤的奇效,我让人给你取来?”他也不还手,任这个笑丫头胡闹。 她道“哼,雪莲花期只有十四日,且雪莲长在悬崖峭壁上,你以为说取就取?” 他不以为意“我一定替你取来。” 凤妩道“不成,你只找人随意取来雪莲敷衍我。”她顿了顿“我听闻那玉玑虫也是认人的,有缘分的人才能带走它。你去了也不一定带的走,我和你一同去,到时候我们公平竞争,它跟谁走,虫子就是谁的。如何?” 百里浅川捏了捏她的鼻子“这虫子不会跟你走的。” “你怎么知道?” “本相认定的东西,一定要得到。” 凤妩靠近他,听不出情绪,似乎有些勾人,抵着他的唇“我也是。” 百里浅川眸子炙热,看着她的眼变了几变“凤妩,你是我的。” 她笑起来,食指来回划过他的眉毛,仔细打量他的五官“相爷的眼生的好看。亮晶晶的。” 他自负“本相哪里不好看?” 她接“眉毛差了些。”食指缓缓下移在他唇上停留“相爷薄唇,看起来……” “如何?” “是薄情寡幸之人。” 他笑起来“怕了?” 凤妩并不答话,若有所思的样子。“下个月,城外五里亭见。” “你当真陪我去?” “不愿意?” “你肯陪我,我怎么会不乐意?”他欣喜,又问“你如何和徐子白说?不如趁着这次与他说清楚,凤妩,我虽不知你想要什么,但你当初要嫁的人是我” “算什么?”她反问“你如今也尚且要与谢知非生孩子,有什么资格要我不要了颜面与你再被笑话一次?百里浅川,你若觉得委屈,我们自此断了也可。” “你舍不得他?”他眉眼染上怒意。 凤妩语气强硬“我自小不觉得男子便可三妻四妾,女子必须从一而终。你和我一起的时候也知道我早就嫁为人妇,若你真想与我长长久久,就先处理好你自己的破烂事,我才要考虑考虑!” 她已经起身,毫不留恋的推开竹门出去。走出农舍,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她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凤妩!”他追出来,在她身后唤她。 凤妩掀开窗帘,只露出一截下巴,语气冷清“你且想清楚吧。” 车夫一扬马鞭,车轱辘转起来。 只留下百里浅川看着马车远去,他脸色极差。 这一路回了公主府,她一直闭著眼思量。 马车停下,她下车。细辛瞧见她总算松了口气,迎上去“公主可算回来了。” “嗯。”她低应一声“怎么了?” “爷受伤了。” “伤了?”她朝里走去,脚步快起来。“怎么回事?” “小伤而已。”细辛宽慰道“今日城内主道上不知为何多了许多细小钉子,当时路边又有许多孩童,爷看长风受惊,摔下马来抱走了孩童。” “他怎么如此宠着长风?”她不悦,已经走到屋前。推开门。 徐子白此刻穿着一身玄衣看起来无恙,坐在桌边“公主回来了?” “伤到哪儿了?”她把门又关上,着急的去扯他衣服。 “无事。”他制止她的动作。 “还闹?”她力气大上几分,扯开他的衣服“伤在哪儿?” 他只好老实答话“后背,真的无事。滚下来的时候碰了些钉子。” 她把他翻过来,果真见到后背有几处伤痕,幸好并不严重“上药了?” “小伤。真的。”他穿好衣服,安抚着她。 “长风已来锦都多久了,怎么还野性十足。” “是我不想它受惊伤人,才自己摔下马来的。” 她面色不佳“它有一日要吃你的肉,你给是不给?” 徐子白认真道“长风吃素。” 呆子。她不再理他,走向床塌,转了转手腕子。想起一桩事,问他“上次要你去找申府找唐神医,你可去了?” “去过。”他亲自投了热帕子。 “唐神医说什么?” 徐子白走到她身边,替她敷上手腕。“说我身子壮郎,一点事儿也没有。” “那就好,我本就是让你去看看,求个心安。”她似乎在自言自语。 近来她越来越古怪,他只是一时呛到咳嗽她也要大惊小怪,还非要他去把什么平安脉。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有喜了。 奈良又在屋外叫唤“爷,禁军易荣昊求见。” 他与凤妩对视一眼“带到前厅。” 二人一齐到了前厅,只见易荣昊焦急万分,看见二人,上前行礼“公主,将军。” 凤妩浅笑道“易队长不必客气,有事就说吧。” 易荣昊看了一眼凤妩,又看看徐子白。 徐子白气定神闲“说吧。” 他也不管顾了“方才城外香料坊的车子不知怎么和相爷的马车撞在一处,将军吩咐制的香料全翻了,洒了城门口一大处。” 徐子白无谓道“洒了便洒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本该不是什么大事。”易荣昊愁道“可那相爷突然从马车上下来,亲自扶起马车之后说是陛下赐的玉佩不见了,众人找了许久,还唤来附近禁军查找,哪里有什么玉佩,相爷非说是被人偷去,此刻查不出来就要将一行人等全都拉去牢内。” “香料?”凤妩有些疑惑,追问“将军制作的什么香料?” 易荣昊拱手回道“公主不知么?” 凤妩眼皮子跳了跳“该不是杜鹃花制的吧。” 易荣昊理所应当道“正是。将军前些日子巡城见城内添了许多新儿,便吩咐制上杜鹃花香料,挨户送发,以贺添丁之喜。” 真是……她转头问向身边的人“莫不是公主府里的杜鹃花?” 徐子白不卑不亢,语气平常“正是。十三送时,都以公主与我的名义齐送。” 凤妩只觉得头疼,她今日只想拿捏拿捏百里浅川,早知道会出这么一档子事她就乖些挨到下个月,现在真是雪上加霜。 她还未作出反应,只听见徐子白如平常一般吩咐“走,随我去看看。” “是。”易荣昊已经跟随他朝外走。 二人朝外走,正巧与细辛擦肩而过,细辛狐疑“爷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心情颇好。” “被长风摔傻了。”她又问“如何,唐神医来了?” “已请到书房里了。” 凤妩点了点头,随意问“卷丹近来病好些了?” 细辛顿了顿“日日昏睡着,常言道病去如抽丝。将养着就好。” “如此你就幸苦些。”她眼也未抬,去了书房。 凤家祖上曾对神医谷有恩,送与玉佩,日后若有事相求,神医谷的人如见玉佩,需得报恩。但自嫁人之后,极少行医,也不过问江湖琐事。 她进了书房,看见一老妇人,对她笑了笑“唐神医。” “公主。” 凤妩温声“若我只是这崇宁朝的长公主,怕是请不来唐神医。” 唐神医严肃道“少主。” “唐神医不必拘束,随意些。”她缓步上前“凤妩此次特地将您请来,是有些事还需亲口问一问您。”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前些日子,驸马曾去您处请过平安脉,他身子如何?” 唐神医有些狐疑,此等事何需特地要她过府“驸马身子极为健壮。” 她听这话眉眼有些冷了,他明明受着情蛊,也叫健壮吗?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哪,此处的病呢?” 唐神医道“少主该知道,那情蛊不发作时,并无大碍。” “按理说,唐神医是神医谷的人,又怎么知道此等邪物?” 她踌躇片刻,答道“当年凤家先祖要我神医谷报的第一桩恩便是协助向苗人请下情蛊。” 凤妩笑起来“第二桩便是您妙手十三针的由来是吗?当年我母亲曾被人一剑刺穿心口,若不是您救回她的命,我怕也没命活下来了。” 唐神医拱手道“是。如今待我报了这第三桩恩便可砸碎此玉。” “不错。”她勾起嘴角。“想必唐神医应当听过借命一说。” 唐神医沉声道“是,生辰八字四柱各有阴阳之属。带阳越多,命就越大。古来医书上流传许多凶险至极,违背常法的偏方,而行医者往往选择带三阳者做为药引,尝试此法,也就是所谓的借命。” 她温声“若是求子呢?” 唐神医犹豫片刻,又道“若是求子,不孕之人大多体内极寒,先将身子调理至极为燥热状态,再找来百种奇花异草各类药材,煮上七日。而这七日,每日都需要药引取上一碗心头血,加入药锅。此后饮下。” “你可有把握?”她轻声问。 唐神医有些为难“三阳者甚少,恐怕寻找极为费时。” “四阳者呢?” “四阳者?”唐神医略微吃惊,复又摇头轻笑“四阳者三百六十年只出一个,四阳聚顶,怕是身份尊贵无比,怎会来做药引。” “唐神医莫不相信,我母亲命就大,一剑穿心还捡了条命回来。偏巧生了个女儿,还就在这等好时辰。” 唐神医吃惊“怎么可能,我记得少主不该提早一个月出生。” “催产药如此多,又有何稀奇?”凤妩不愿再提此事,又问“唐神医可有把握?约莫一月后行此术。” 唐神医此刻大惊“少主,万万不可!”急道“借命一说也不过是按命理推算,此等凶险万分的法子哪有人熬的下来,只好找来命相极稳之人,企盼他们挨下来。” 她无谓道“五行八卦,阴阳合一,即有此等说法,必定有理可依。我既然有此等百年不遇的命数,这些小把戏,自然不放在眼里。你只管报恩便是。” 她伸出手腕“你来替我号脉,看看可要调理调理身子。” 唐神医看她岔开话题,不敢再劝,只好上前号脉。 凤妩垂着眼,无意道“不过,说起苗人的情蛊,听说苗人圣物玉玑虫可解。” “是。这玉玑虫还可令人怀孕。”唐神医偷偷抬眼瞧她,叹气道“可惜这玉玑虫比那情蛊有几分灵性,不是谁都可以请走的。否则,老身就再替您请上一回,也不必遭罪。” 凤妩嘴角微抿,有些许笑意“多谢神医。我还听说,这玉玑虫解蛊之时,两虫相遇,会叫人疼上许久。可是真的?” “玉玑虫即是苗人圣物,自然凶悍。它若认主,在主人体内自然乖巧,若不认主,是要闹上好大一翻才肯罢休的。” 她收回手腕“无法可解?” “无法可解。” “当真?” 唐神医见她不死心,严肃道“当真。” 凤妩微愣,怕她猜出自己意图,又笑起来“如何,我的身子可承受的住做这药引?” “老身开些滋补药方,少主且先喝着。这借命求子借的不只是人命,还借这万物的命,百种花草,各类药材,借着草木至纯至净的灵气调以七日阳气最重的心头血,先说要在一个时节集齐百花就已经够难,少主也不必着急。” 她觉得好笑,语气上扬“此事不用唐神医费心,这锦都城内还真有人集齐了百种花草,各式药材。只缺一个药引子而已。” 唐神医错愕,她自又接到这玉佩,除了开过一张调理身子的方子,替人号过一次平安脉,足足等了一个月才又有消息。 只是这位小少主,哪里是要她报恩?明明是要她再欠凤鸣山人罢了,她若受不住死在她手上…… 真是,也不知她要替谁这药引,连命也不要了。 不过,当初百里浅川也曾问过她这关于借命求子一事,不知二人是否为同一人,但少主怎么可能为了那位侧夫人求子呢?太过荒谬。 第30章 晨爽月 送走唐神医之后,凤妩等到天黑,徐子白才从外边回来。她心下松了一口气,还怕他应付不来。 徐子白身上都是凉意,推门见她将窝在塌上看书,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将凤妩冷出一个机灵。 他似乎看出来,替她掖紧盖在身上的被子“冷么?” 凤妩将书搁在腿上“还成,怎么样了。” “无事。”他见她已经换过寝衣,站起身准备洗漱。 凤妩直起身子,见他已经又推门出去,终究叹了口气。木头。 她又重新执起书,借着床头的烛光将余下篇章读完。 堪堪翻完最后一页,徐子白又回来了。换着寝衣,洗过之后,难得脸上被蒸出一丝红晕。 她招招手“过来。” 徐子白关了门,先替她将书放回桌上,又重新过去,坐在她身边。 凤妩勾着嘴角,掀开被子“进来。” 他皱了皱眉头,又按下她的手“凉。”径直脱了靴子,躺到里侧,与她靠在一处。 凤妩提醒他“你晨起之时需要练剑,平素都躺外面的。” “无事,十三先替公主暖了里侧被褥,再躺到外侧去。”他将她的被子提高,盖至她的胸口,又伸手捉住她的手。 凤妩觉得好笑“做什么?此刻只是秋天,雪都还未下。” “公主手有些凉。”他轻轻揉着她的手,替她暖手。 凤妩分出一只手来,轻捏了捏他的鼻子,调笑道“呆子,女儿家的手都凉。” 她的眼弯着,笑意盈盈“同我说说,怎么想起把那杜鹃花都送了?” 他抬眼看她,并无半分扭捏“吃味。” 还真是,理所应当。 她钻到他的被褥里,扯着他躺下来,自己趴在他的心口处“那送便送了吧。” 他的大掌缓慢的一下一下摸着她脑袋后的青丝,语气平缓“公主喜欢杜鹃?” 凤妩想起当初他送的那些个墨,此刻还堆在书房里,摇了摇头“像你说的,此处的杜鹃不算杜鹃。万物有其灵性,择一方天地任其生长,我若遇见了,赏一赏便罢,全搬回来拘着也就没什么新意了。” 他的手顿了顿,复而又继续抚着她的发丝“公主这样的性子,一点也不像谷主。” “是吗?”她轻笑出声“祖母常说,我比母亲有些灵性,对我期望自然也就高些。” “公主自小就聪明,过目不忘,那么多书装在脑子里。”他的手向下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在她额头印上一吻,叹谓“在十三心里,公主之后,再无完人。” 凤妩笑出来,无奈的捶着他的心口“来了锦都,你这嘴可比以往甜了许多,在凤鸣山上你可一句也蹦不出来。” 他的吻向下,落在她的鼻尖,脸畔,气息渐重“往日与公主并不是夫妻,如今与公主日日交颈而卧,说的再肉麻些,也是情趣。” 凤妩察觉腰后的手已经钻了进来,在她背上摩挲,将她贴向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含住她的唇,舌头已经顶进来。 凤妩只能被迫承着,他今夜似乎有些急,却不知是为何,她只能安抚着在他背上轻拍…… 城门口翻了一车的杜鹃香料。沾染了满地的紫红,香气经久不散,上一次城门沾上这大片喜色之时,还是约大半年前春天,将军班师回朝,连放了一日的炮仗。 第二日扫街的小吏,足足扫了半个时辰才收拾好。 坐下吃茶休息之时难免和人抱怨“也不知昨日是谁翻了香料,今日白费了好些功夫。” 卖茶的小贩替他端上热茶,与他闲聊“你不知道?昨日相爷的马车与这香料车撞在一处,香料全翻了出来。” 小吏吃惊道“相爷?那人撞了相爷的车,可被拖去打板子了?” 卖茶小贩一抖毛巾,挑起眉毛“不知了吧,这香料是安南将军命人制了之后送进城分发的。” “后来如何了?”小吏来了兴趣。 “后来啊,相爷从马车上下来一听是安南将军的香料,脸色都变了,围着香料车走上一圈,说是刚刚相撞之时,陛下赏赐的玉佩不见了。” 小吏急了“你这人快把故事说完,别留着了。” 卖茶小贩见天色还早,并无其他客人,索性坐下说个痛快。 “接着啊,一众人差点将这城门地砖都掀了,也没找到玉佩,巡逻路过的禁军也替相爷找起玉佩,始终找不到。相爷就说要全拉到地牢里叫元胡令好好审审,再后来,安南将军听闻此事就赶了来。与相爷对峙好一番,要说安南将军也是个重情义的,为了底下几个小将,不惜与相爷拔刀相向。” 小吏大惊“拔刀了?” 卖茶小贩点头,摊开手作了个拔剑相对的姿势“就这样,安南将军的剑就这么指着相爷的喉咙。一步都没退开,真是吓死人了。周围都静的吓人。” “然后呢?” “然后?此事似乎被陛下知晓,下了道旨意要相爷即刻入宫议事算是圆过去了。不过,陛下也不敢不给相爷面子,将一干人等拖下去打了一顿,斥责了安南将军几句。” 小吏喝下一大口茶,扶着胸口“我的乖乖,这安南将军初初入朝,胆子真是大的很。”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看看从前那位战功赫赫的申相,再看看为陛下亲用的儒文阁,太子明明同刺杀之事无半点干系,也不知这事怎么从相爷手中过一遭,太子就莫名其妙被禁足了。唉……” 卖茶小贩凑近道“我听闻,这杜鹃花当初可是从相爷府里搬去公主府的。” “什么?当真?” “我也不晓得,但当日许多人都看见相府管家,一车一车拉着花搬进公主府。” 二人说到此处,互看一眼,纷纷不敢再多言,此处还在锦都,还是少些口舌…… 秋天天亮的迟些,好在徐子白视物不错,天未亮透也依旧不影响他晨练。 凤妩才到院子里,他已经惊觉,停下来将剑提在手中。“公主今日起的这么早?” 凤妩笑起来“你一走,被褥都凉了。” 他的手在她手臂上摩擦“那十三回去给公主暖暖被褥。” “别了。”她扯住他“回去你也睡不着,我都起来了,教我练会剑?” “练剑?”他瞅了瞅手中的剑“刀剑无眼,公主学它做什么。” “日日不动唤,身子骨都差了许多。”她伸手去抢,却被他躲开,语气有些不悦“十三的使命就是保护公主,既然有我,公主何须自己学这些东西?” “你自己还先瞧不上武夫了?”她从他身后夺过剑来,往前踱步“你也总有顾及不上的时候,我学个一招半式若关键时刻用上了,岂不万幸?”她再回身,长剑指着他的胸口,调皮的眨了眨眼。 只这一会儿,她身后升起太阳,他再这晨光里看着她素色的眉眼,心就软了下去“随公主。” 日子过的快,凤妩窝在府中过了一个月的安生日子,眼瞅着天气冷起来,她算过日子,已到了与百里浅川相约的日子,只是她这一去就是十几天,只好与徐子白说她得悄声赶回凤鸣山一趟,要他守在锦都,不许露出她不在的马脚。 送过徐子白上朝,她也搭乘马车去了城外,细辛随行,但刚出了城门,她就让她回去。 “你且回去守着,只有十三一人我终归是不放心的。”她满是担忧。 细辛却不肯“公主此行难道孤身前去么?” “无妨,你记着大约七日后我就会回锦都,你派人在城门口守着,见到我就立刻通知唐神医前去相府,等我进了相府七日之后,再通知李存幻前来。这个时间你可拿捏的准?” 细辛满是忧愁,终究在车下福了福身子,回城去了。 凤妩放下帘子吩咐车夫道“往五里亭去。” 车鞭一扬,马儿撒欢的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 扑街的一本~ 没关系~ 自己超级喜欢~ 第31章 沧桑海 五里亭处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天气虽冷,日头却好,马儿俯着头在地上觅食。 远处疾驰而来的马车声,叫守在一边的田卫兴奋起来“相爷,来了来了。” 百里浅川掀起帘子,瞧见渐渐停下的马车。 凤妩下车,赏了车夫过后,朝他们的马车走来。百里浅川似乎没有什么笑意,田卫倒是开心,对着她直笑“公主可算来了,我们相爷天不亮就来了,可冻死小的了。” 凤妩看一眼露出头的百里浅川,他咳了咳,朝她伸出手,要扯她上来。 “田卫,去把我的包袱提过来。” 田卫道一声好跑去提行李。她才将手搭在他手心里。 “使唤起我的人来,倒是自在。”他轻笑,将她扯上马车。又补上“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凤妩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我若不来,不知道相爷又该丢什么了。” 他凑近了,提起这件事就有些怒意“你将我的杜鹃都送了人?好大的胆子。” 凤妩偏了偏头,闭上眼“我也是同你一日知晓的。” “当真?”她虽始终冷冷的对着他,可他还是欢喜的。愿意多说这一句,他哪里还生什么气。 “起的过早,我先睡会。”她语气不太精神,瞧着就要睡去。 百里浅川将她的头搁在自己腿上,自己窝在角落,整个车厢里是她铺开的裙摆,他瞧着欢喜,嘴角都是笑意。像得了玩具的孩子,不时的摸摸她得发髻,又给她盖毯子。 田卫在外头赶车,趁着日头好,得多走些路。 凤妩这一睡就睡了两个时辰,醒来之时只瞧见百里浅川的下巴。 她才一动,就听见他的声音“醒了?” “唔,到何处了?”她撑着身子爬起来。 百里浅川又将她搂回来,靠在自己怀里,单手掀开窗帘,阳光照进车厢,清冷的风一吹,她醒了不少。 车外是大片的田野,收成过后的农田,堆成小山一般的秸秆。 “快过燕行山了。”他又放下帘子“饿不饿?” 她摇摇头,伸手又掀开窗帘“今日天气好,可惜了得赶路。” “你若喜欢” 她抢过话头“这好日头也能搬进我的公主府?” 百里浅川笑起来“你若喜欢,回程之时我们就慢些。”他长臂一挥,落了帘子“你别对着风吹,要受寒的。” 凤妩道“是相爷岁数大了,受不得风而已。” “啧,该把你的嘴缝起来。”他眯起眼,凑下去要亲他。 凤妩躲开,拿手捂住他的嘴,只露出他那一双极为俊朗的双眼。 他低着头,一双眼盯着她看,眼里的情意叫凤妩竟然有些心悸。“相爷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有时候在想,不如就将你掳走算了。我们寻一处竹屋把下半辈子过了。” 这种话徐子白说她受的住,他说,她受不住。凤妩松开手,见他眼眸动了动,真怕他问如何,只好圈住他的脖颈,吻上他。叫他别再说这些话。 美人主动献吻,百里浅川岂有不受之理? 她算是经过人事,知晓再不打住,就该出事,咬了咬他的舌尖,红着脸分开,百里浅川万分舍不得的摸着她的耳垂,眼里有些水汽,分明已经情动“怎么了?” 她道“饿了。” 他无奈至极,将她按进怀里“你最有法子收拾我。” 凤妩被他拥着,紧了紧手心,复又松开,覆上他的肩头。 二人寻了个茶楼随意吃了一些,紧接着又上了路,天色暗了之后才赶到下一个镇上,要了三间房,睡了一夜,一大早起来又赶路。 凤妩怕他拉着自己不知又要说些什么疯话,只又睡了一个上午。 中午到了一个名唤茶舞镇的地方,吃过饭百里浅川说她赶路终日闷着,拉着她出去逛一逛。 她想了想便应允了。 她极少逛集市,由他牵着特地在这镇上闲逛。 沿路开了许多卖彩瓷的小店,百里浅川见她有些好奇,同她解释“这茶舞小镇大多靠这彩瓷过活,颜色艳丽,手艺好的店家捏出来的人像惟妙惟肖,十分好看。” “是比青花瓷器有趣些,不过买上一两个玩玩倒无事,若府邸里都是彩瓷还真是花哨了。” 百里浅川牵着她进了一家彩瓷店,低声道“若喜欢,就买两个玩玩。” 她在店里看见许多小瓷器,有彩凤,孔雀,锦鸡,色彩斑斓,着实有趣。 百里浅川拿起那只彩凤,笑道“喏,这彩凤捏的真好,比你这只真凤凰都好看些许。” 她不甘示弱找到一只仙鹤“这仙鹤也比你官服上的那只好看。” 他弹了弹她的额头“胆大包天,官服也敢议论。” 店主瞧了许久,觉得二人贵气,上前来搭话“老爷,夫人。小的瞧着你们贵气,内堂有些上等彩瓷,可有兴趣?” 百里浅川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她一眼,凤妩悄声问“可会耽误时间?” 他想起夏天之时她女儿心性等的裙子,知晓她肯定是有兴趣了,宽声道“无事,今夜在镇上住下,明日早些出发,天黑之时就可到濮阳。”说罢,对店家道“掌柜的带路吧。” 掌柜的笑起来,连忙带着二人往内堂走去。 着人给他们倒上热茶,说去仓库拿货。 凤妩端起这只捏成牡丹样式的茶杯,同他道“你瞧,这儿的杯子都十分有趣。” 他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明明喜欢,非得端着什么架子。喜欢彩瓷就买些回去,青花瓷对你这个年轻确实沉闷了些。” 她皱了皱鼻子“要被人笑的,若相爷先用,凤妩就跟着用。” 她大概是十分放松,第一次在他面前唤自己本名却不自知。百里浅川温声道“你若喜欢,一会我就订两套,一套你的,一套我的。” 掌柜的从后头出来,将东西摆在桌上“老爷夫人请看,这都是本店上好的烧窑师傅烧的。师傅这门手艺传了七代,如今已经八十来岁,烧不动了,只留下这些。” 百里浅川对她使了个眼色,她才细细看起来。 确实与店里的不一样,这些物件烧的极小,细节更是精细,比如一把算盘,只有半只手那么大,上头的珠子却可以划拉,实在有趣。 百里浅川问道“掌柜的,你们这师傅可还接单子?” 掌柜的为难“该是不接了,他的儿子孙子如今替了他的位置。” 他瞧她这么欢喜的样子,追加道“我夫人十分喜欢这些彩瓷,我想下个单子,若这老师傅还肯替我累上一累,我愿出百倍酬金。” 凤妩听言有些疑惑“你要烧些什么?” 他满是笑意“这些物件带回去你也玩不过两日,烧个有意思的叫你带回去。” 掌柜的忙道“自然自然,若老爷诚心,小的一定促成。”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烧出来若是有趣再给你看不迟。回来的时候我们正好路过,届时来取。”又对掌柜道“后面说话。” 凤妩被单独留在屋内,他与掌柜的在后头待了小半个时辰,又出来了。 凤妩百无聊赖,他走过来又牵起她朝外头走去。 凤妩有些好奇“你到底要他烧什么?” “拿到就知道了。”他睨她一眼,带着她继续逛“听说这镇上有许多小吃,有没有兴趣?” “嗯。”她点头。 路边确实有许多点心摊子,百里浅川带着她到一处摊前。同她解释道“这里最出名的小吃是红豆蜜饼,炸鱼糕,还有八宝酥,尝尝?” 她点头。 百里浅川便每样买了一些,把东西递给她。 凤妩瞧了瞧,虽然看起来香还是有些不敢吃,他率先拿出一个红豆蜜饼咬了一口“放心吧,这下若是要吃死人,我也陪着你了。” 他把咬过的红豆蜜饼递给她,她却拿过一个新的。他道“还先嫌弃上我了。” 凤妩不理,每样尝了些,也吃不完,本想丢掉,谁知百里浅川丝毫不介意将她剩下的都吃了,二人又逛了会回了客栈。 凤妩实在撑的受不了,吃不下晚饭,回屋睡觉去了。 田卫瞧这自家相爷这两日开心的样子,有些担忧“相爷,您此刻将公主哄的如此开心,万一她拿不到玉玑虫,不是该更生气了。” 百里浅川不以为意“她要那个虫子无甚用途,不过是几次三番都被知非抢走心头好,孩子闹脾气而已,届时我寻些别的更稀罕的东西哄哄就好了。” 田卫有些疑惑“夫人抢走公主什么心头好了?” 百里浅川勾起嘴角,有些得意“自然是本相。” 第32章 沧桑海 第二日一大早,凤妩便被百里浅川抱上了马车,睡得依旧迷糊,她依稀间听见他在她耳边低语“乖,继续睡。” 她便没有睁开眼,马车摇摇晃晃她却没半点嗑着,被他半楼在怀里睡得毫无知觉。 又睡了几个时辰,她睁眼之时,瞧见百里浅川正在看书。她揉了揉眼“我睡了多久?” “不太久。”他见她起身,就丢了书,活动了活动肩膀。 凤妩瞧见他神色不对“肩膀麻了?” 他点点头,他的肩膀本就有旧疾,平日提重物都不曾,如今被她靠上几个时辰,隐约有些疼起来,偏她睡的香,自己又不舍得叫醒她。 凤妩多少有些觉得不好意思,上前替他揉起肩膀来。“旧疾发作了?” 他无事的笑道“没有,就是有些麻了而已。” “怎么不把我放在枕头上就好,偏要这样搂在怀里。” 百里浅川觉得她像只白眼狼“今日走的路还未修成官道,你若趴在枕头上睡觉,石子又多,脸都要磕花了,哪里还睡得着。” 她也答不出话,只好用力替他按着肩膀。 百里浅川瞧她这样,觉得有些好笑,扯下来她的手,替她揉着手腕“好了好了,已经不麻了,一会你手腕该酸了。” 他一边替她揉着手腕,一边又捡起书看起来。她瞧着自己的手腕处有些发呆, “相爷。”她喊他。 “嗯?”他眼也未抬,只温声答她。 凤妩抽回手腕“你就非得替她求子吗?” 百里浅川的手僵在空中,见她神色深沉,将书放下。“凤妩,此事说来话长。” “非得是玉玑虫么?”若他愿意换别的方法,她也不必非得同他抢。 “怎么了?”他坐起身子要去搂她,却被凤妩躲过。 她不应该心软,此局布了如此久,不应该的,可瞧着他这个样子,她就想问一次,若他愿意让出玉玑虫,一切还有机会。 “你若拿到虫子,当真不肯给我?”她轻声问,语气却十分掷地。 “别恼了。”他这次准确无误的把她捞进怀里,安抚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此事原是我欠她的,若不还了,我与你在一处也不安心的。” 凤妩闭上眼,又立刻睁开,眼中已满是清明。 百里浅川低头瞧着她这幅样子,叹了口气。低声道“前段日子城里总说的九儿与安倾的故事可听了?” 她点点头。“是你和谢知非?” “嗯,她当时见我日日围着你转,特意找人说的故事,企图要我惦念些旧情。但我对她从来只有感激,以往从没遇见让我中意的女子,便养着她,什么好的都寻来给她,企望报恩,如今有了你,我只期望赶紧把欠她的都还了,才好与你厮守。” 她又问“你们之间真是说书那样么?” 百里浅川顿了顿,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不止,你若想听,告诉你也无妨。” 她调整了姿势,做起来听故事的样子。他无奈。 “小时候,母亲去的早,父亲不喜欢我,将我与一个乳娘随意关在一处。下人从来都是踩高拜低的,常常不给我们吃食,到了冬天也无被褥炭火。过的极苦。她是我乳娘的女儿,自我记事起,她就日日在外侍奉人,做些极苦的差事,起初每日只得一丁点吃食,大部分还都塞给我。后来有一次我过生辰,乳娘偷偷溜进厨房说为我下一碗面条,却被发现,活活被人打死。那刻起,我就知晓自己不能在坐以待毙下去。我带着她逃出来,那时我就说过,她若跟着我,以后我定让她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后来我们逃到了锦都,她不许我出去做活,非要供我读书,出去替人洗衣,我记得她十指都是冻疮,随意用布条包了包从来不与我说。有一年冬天,她还跌进了湖里,险些淹死,落了一身寒疾,此后特意学了凫水。” 他停了停,伸出手弹了弹她的脑袋“她此后最恨落水,偏你上次还将她推入湖里。你说,此事我尚且包庇你,对你好是不好?” 凤妩捂着额头,不以为意“她也没对我有恩,与我何干。” “你啊。”他并没有怪她的意思,想了想又道“后来我高中之时,她笑的比我欢喜多了。随后跟着我下灾区治水,水患一发,遍体都是尸体,没过多久就闹起了瘟疫,不巧她也患上了疫症,当时大夫说有一古方可以一试,但若无用一命呜呼,也是她第一个喝下古方,索性有用,后来我才命人分发药方。当时我问她有何心愿,她说想做我的妾侍,我便娶了她。西北剿匪之时,是她甘做诱饵,入了匪窝三日,替我拖延时间,等来援兵。当时我到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浑身是血,遭数人侮辱,我们的孩子也已经流掉,她本就有寒疾,大夫说她再难有孕,是我应允她,一定会给她一个孩子,教她同别的女子无二。” 他的话音已落,车内一时只听的到车轱辘的声音,凤妩没想到,那说书人已经编的曲折离奇,事实却更令人黯然。 “如此说,你可气消了?”他盯着她,隐隐有些哀求。 她大概是眼花了,这两日瞧见他太多不该有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倔强道“若那玉玑虫非要跟着我走,休想同我讨它。” 他带着宠溺的笑意挑了挑眉毛“你与我最像的地方,就是这小肚鸡肠。” 她转身掀开车帘子,吩咐田卫“中午就别停下来歇息了,一口气赶到濮阳吧。” 第33章 沧桑海 这一路赶来,终于是在黄昏之时到了濮阳。 岂料百里浅川似乎早就有准备,拉着她直奔一处农舍。 “你有熟人在此?”她有些好奇。 “进去就知道了。”他牵着她,推开篱笆上的木门。扬声道“有人吗?” 从屋里出来一个梳妇人发髻的女人,穿着粗木麻衣,手中还端着一竹篓。虽然已略带风霜,但瞧五官却还是颇有些姿色。见了他们二人,有些迟疑“你们是……?” 百里浅川上前“景诺。” 那妇人手中的竹篓吓得立时掉在地上,声音发抖“真的是你?” “小姨。”他平时唤人总带着一丝高傲,此刻却是当真后辈的模样。 那妇人立刻上前捉住他的肩膀,满眼通红“你还活着,你果真还活着。前几日收到书信我以为是他又来骗我。” 他道“景诺找了小姨许多年,总算是找到了。”又唤凤妩上前介绍道“小姨,这是凤妩。” 凤妩对她福了福身子,也不知该喊什么。 他温声提醒“随我一块唤小姨。” 凤妩还未吃惊,妇人先吃惊起来“这是……?” “是我夫人。”他脸也不红这么解释。 “看起来年纪似乎不大?刚刚来,我还以为你什么时候添的女儿都这么大。” 凤妩觉得好笑,没忍住笑起来。百里浅川瞪她一眼,解释道“她已到婚配年纪,是我年纪大了些,大了她十四岁。” “无事无事。”妇人拉着他进屋,扬声唤道“甜宝,快出来见人。” 凤妩在身后扯住他“甜宝?这个妇人就是夏采薇?” “是。”他又补道“看来你的消息也算灵通。” “若是真灵通,我又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唤做景诺?” 他头疼,牵住她低声道“迟些同你解释。” 从屋里跑出来一个约莫十二三的女孩,初见女儿家模样又夹杂着一些稚气,夏采薇推了推她道“快喊表哥。” 甜宝却懦的喊了一句“表哥。” 百里浅川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真乖。” 夏采薇连忙道“既然你来了,小姨先去街上买条鱼,给你做些吃食。你这小娘子爱吃些什么?” 百里浅川忙道“小姨,别忙活了。我们今夜出去吃,我有事要同你说。” 夏采薇愣了愣,随即点头。 于是一行四人找了处客栈,点了一大桌子的菜。甜宝还是个小姑娘,只顾着吃。 凤妩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搭着,夏采薇该是开心,喝了一杯酒,眼里又是水汽“自你生下来,我就没见过你。小姨以为你已经……” “没有。”他又替她斟酒“我后来逃了出来,去了锦都,中了科举,做了官。” “当真?”夏采薇眼都亮起来。 “恩。”百里浅川看甜宝同凤妩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同凤妩道“听说濮阳这几日晚上有夜市,你同甜宝去逛逛,让田卫跟着,我和小姨聊完了就去寻你们。” 甜宝来了兴致,看着凤妩。凤妩点点头,同甜宝一起出去了。 凤妩和甜宝一同在逛夜市,甜宝性子还小,看见什么都好奇,凤妩就同她一起逛。 “表嫂,你同表哥这些年都在锦都吗?”甜宝手里抓着糖葫芦问她。 凤妩想起游三郎,觉得她可怜。“是,怎么了,你喜欢锦都?” 甜宝摇摇头“不是,我阿爹随着李伯伯去锦都当差了。不过再几个月就要过年了,到时候阿爹就回来了。” “你阿爹?”她状似无意“你阿爹从来不带你去锦都吗?” 她摇摇头“阿爹说锦都没有濮阳好,不许我和娘去。” 凤妩感慨“锦都确实不是个好去处。” 远处响起热闹得铜锣声,甜宝拉住她的手“表嫂,前面好热闹,你随我去看看。” 她还未反应过来,甜宝已经拉着她在人群里穿梭,挤到一方台子前。 上面热闹非凡的跳着舞,底下此起彼伏的叫好。 甜宝看了一会就失了兴致“这个杜鹃舞跳的一点也不对。” 凤妩听过此舞,有些讶异“你会跳杜鹃舞?” 甜宝瞧了瞧四周,伏到她耳边道“这个杜鹃舞,本就是我们苗疆的舞,不过是姨母在南宋跳过之后,世人以为是南宋的舞罢了。” 此番话听的凤妩心惊肉跳,赶忙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出人群,带到一旁的巷子里。“你可知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甜宝也有些害怕“可我说的都是实话。” 她敛了敛心神“你会跳杜鹃舞?连旋十八身的绝技你可会?” 甜宝摇摇头“我练不成。但我确实会跳。” 凤妩来了兴致“那你教教我,我只听人说此舞能引来杜鹃鸟哀鸣,绕满整个山头,美极了。” 甜宝欣然“你既是我表嫂,教你自然没问题。” 客栈里百里浅川见夏采薇饮酒过多,不得不按住她斟酒的手劝道“小姨,你饮多了。” 夏采薇微愣“小姨这是开心。”她抹了抹眼泪“当年我同你娘二人年幼贪玩,说要闯荡江湖,一路去了南宋,没料到,遇见你父亲,你阿娘与他成婚,为了他的帝位蛊惑多少人,反噬到自己身上终于不能有孕,借着玉玑虫有了身孕,谁料生下你后,他竟将你母亲送人。” 百里浅川神色不改“是。这些我都知道。” “小姨当年不过才14,拼死讨了出来,否则他也要我继续替他下蛊害人,景诺,小姨实在对不住你,当初怎么都该带你走的。”夏采薇已经声泪俱下,抓着他的手臂痛哭出来。“这些年,我逃到濮阳,好在这是崇宁地界,他只能一直以你的名义给我送信,我实在不敢相信,你真的来找我了。” 百里浅川无谓道“都过去了,小姨。” 夏采薇点点头“是,都过去了。好在你长的极像你母亲,小姨才敢确认是你。” 百里浅川笑起来“小姨,此番前来,我确有一事相求。” “何事?” “玉玑虫。”他正色“听闻阿娘当初带了两条玉玑虫出山,一条生我之时已经吃了,还有一条是否在小姨处?” 夏采薇愣了愣,又道“你夫人,不能生育?” 百里浅川摇头“不是,我有其他用处,还请小姨相借。” “这本就是姐姐的,她才是当初圣母原定之人,玉玑虫才肯跟着她,不过是她死了,玉玑虫瞧我同姐姐相似才跟着我这些年,你是姐姐儿子,你去认,那虫子会跟着你走的。” “多谢小姨。”他松一口气。“何时能去?” “明日。”夏采薇笑着。 百里浅川终究是带着她一起去寻凤妩和甜宝,在街上瞧见她们二人盯着一处捏泥人的摊贩。 夏采薇感慨道“你这夫人生的倒是极美,不过年纪小了些。还是个孩子。” 百里浅川笑起来,盯着前方那个低头看泥人的女子,温声不知在和谁说“无妨,我喜欢女儿。” 他走上去,与她们站在一处,问“喜欢?” 凤妩同甜宝一齐吓了一跳,他带着笑意,指着泥人,又问“喜欢?” 甜宝点了点头,凤妩摇了摇头。 “两个。”他付了钱一边拿了一个,挑了一个小兔子的递给甜宝,又把手里捏着彩凤的泥人递给她。 凤妩没接,温声道“我不要。我不喜欢。” 他挑了挑眉毛“我喜欢,劳烦夫人替我拿一拿。” 她红了脸,伸手接过。甜宝在一边笑的开心,身后的夏采薇唤她“甜宝,你过来。” 甜宝与凤妩招招手,回了夏采薇身边。百里浅川牵着她问“还逛吗?” 她摇摇头“不了,我与甜宝来来回回逛上三遍了。” “走走?”他低身询问。 “好。”凤妩一手被他牵着,一手捏着那只彩凤,有些温顺。 “今夜月色不错,星星也多,想不想看?”他提议。 凤妩道“我是瞧不太真切的,不过你若是想看,我陪你去。” “这星星也没多稀奇,但得同你寻一处清静的地方说话。”他弹了弹她的额头,看着她的眸子里都是笑意,低声道“走。” 下一刻牵着她的手已经在这街上飞奔起来。 朗月浓星,长街漫漫。他牵着她飞奔而过。微风拂面,手里的泥人似乎活起来,凤妩一边瞧着泥人,一边瞧着前头带着她的人,她只承认,这一瞬,只有这小小的一瞬,就跑吧,去哪儿都好。 凤妩被他带到住的客栈屋顶,她笑道“这就是相爷要带我来的地方?” 百里浅川笑着拉着她一起坐下“此处不好么?清风明月,还有美人相伴。” 她转了转手中的泥人“委屈委屈了。” 百里浅川又想弹她的额头,却被她快一步捉住手“我可没说什么讨打的话。” 他笑起来“那得亲一个。”搂过她,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夜风吹过,他的唇有些炙热。 “凤妩。”他低声唤她的名字。 “嗯。”她同他分开,关切道“怎么了?” 他摇摇头,单手捧住她的脸“你给我生个女儿吧,像你的。” 凤妩道“痴心妄想。” 他笑起来摊开手臂“躺进来。” 她靠进他怀里,被他搂着。他满是柔意“你可要听,我这名字的由来?” 凤妩想了想,阻止他“不必了。你我都是满身秘密的人,如此剖白自己,实在太过艰难。” 他看着她,心下有些动容“我常觉得我们相像,。除了你,别人再也不能这般懂我。” 凤妩道“休想说好听话哄我,不过我既已跟来此处,这玉玑虫我偏要试一试能否带走。” 他无谓道“这玉玑虫并不是谁都可以试一试的,怕是小姨并不会肯你去。” 她道“若我自有法子呢?”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随你。”心下却有些担忧,她似乎是真的十分介意这玉玑虫。 “凤妩。”他温声“若明日虫子当真跟我走了,你会如何?” 凤妩眨了眨眼,坐起来,转着手里的泥人“我也不知道,但我素来是个脾气不好的,又爱记仇。当初你不娶我我已气了许久,后来这桩桩件件,我是烦透了谢知非的。” 他叹气“我知晓你烦她,但她对我确有大恩,我……” “我放下锦都里的事,非要闹脾气的跟了你一路,无论如何也要同你抢这虫子,你以为,是什么?”她声音极轻,问到最后,有丝嘲讽。 “凤妩。”他又喜又悲“你气什么?” “她的事与你全是大事,我的事对你就全然不重要是么?”她此刻吃味的厉害,得理不饶人。 “哪里不重要了。”他哭笑不得,把她搂进怀里“好了,这虫子还没拿到就要先同我发火,明日再说,嗯?” 凤妩僵直着身子,过了好一会,才又开口“我有话要问你。” “嗯。” “当初在燕行山上,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个美人,可是真的?” 他严肃起来“自然是真的。” 凤妩弹了弹他的额头“若是出现个比我美的美人,你就要喜欢她去了?” 百里浅川四下看了看,极为讶异道“这世上怎么会有比你还美的美人?” 她笑起来,对他假意福了福身子“多谢相爷。” 百里浅川一把抱住她,心情极好“瞧你自从出了锦都,不再老气沉沉,笑的也真切了,还学会同我玩笑。正经像个小姑娘家的样子。” “相爷刚刚还让我给你生个女儿,此刻又说我是小姑娘。”她皱皱鼻子,并不在意。 他眼眸晶亮“我喜欢女儿。” 她只好拉长了声音“知—晓—了 —” 她这幅娇气的样子,像伸手在他心口挠痒一般,他眼里都是她,低声道“叫我的名字。”一手扶上她的脑袋。 凤妩略微想了想,“景诺。” 他一时鼻酸,又重重吻上她的额头。“今后只有你能如此唤我。” 她顿了顿,又极轻的唤他“景诺。” 我喜欢女儿,最好同你一般。外人面前有礼疏离,在我面前总是爱生气,闹的我头疼。爱记仇,总要我哄。还聪明,世上许多男儿都不是你的对手,只有我与你旗鼓相当。当然,还得同你一般,穿上艳色衣裳,是人间绝色。 第34章 沧桑海 或许是前一夜二人聊的过于起兴,凤妩睡到了午时才醒。瞧着屋外的日头,她洗漱过后,下楼寻人。 但客栈下此时高朋满座,哪里看的见百里浅川同田卫的影子。她长的本就极为惹眼,此时一个人孤身下楼,难免吸引许多目光。 百里浅川知道她今日要赖会床,特地去买了些濮阳的特产,想逗逗她,回来之时就看见满屋子男人,一个个冒着绿光眼睛粘在她身上打量。 他戾气重了几分,上前把她带进怀里“出来。” 凤妩低着头,跟着他往外走。瞧着他脸色不对,问“怎么了?瞧你一副要挖人眼的样子。” “本相当真准备着人动手。”他一点笑意也无,冷着脸带着她去乘马车。 “戾气过重。”她轻飘飘的点评,二人已经看见田卫,一起上了马车。 百里浅川还探出头来吩咐“田卫,一会你拿我的令牌,通知此处知县,将刚刚客栈里的男人全都挖了眼。” “啊?”田卫有些吃惊。 凤妩道“你闹出这么大动静,都该知道相爷并非抱恙养病,而是带着汝宁公主来濮阳苟且来了。” 百里浅川闻言,又回身进了马车“我就是闹出动静,也没人敢非议我。” 她嘲讽“相爷好本事。” 一时之间二人又有些剑拔弩张,百里浅川无奈,率先服输“田卫,还不上来!” “啊,是,是。”田卫在外头驾车。 车里二人一时无话,被他丢在角落的特产也无人问津。 不多时就到了夏采薇的农舍,百里浅川率先下马车,又朝她伸出手抚着她下马车。 他深叹一口气“我错了,你别再木着脸了。” 凤妩睨他一眼,被他牵着走进去。 夏采薇张罗了一桌子的菜,瞧见他们来了,笑了起来“快来,坐下吃菜。” 凤妩才有些许笑意“多谢。” 四个人坐下吃饭,凤妩只吃过两口,放了筷子,温声道“夫人,可否和我借一步说话?” 夏采薇愣了愣,随即笑道“当然,但你同景诺一般唤我小姨就可。” 百里浅川脸色变了变,并不接话。 “夫人,请。”她离开桌子,将她请到一边的房间。 夏采薇终于瞧出二人似乎有些不愉悦,将房门关上,正踌躇如何开口劝上一劝,发现昨日那个跟在百里浅川身后笑意盈盈有些羞怯的小姑娘,此刻已经换上一副神情。 虽也还是笑着,却不达眼底,总给人一副疏离的样子。她颔首“夫人可是游三郎之妻?” 夏采薇一顿,点了点头“你如何认识他?” “此番就说来话长了。”她将怀中的家书掏出来,递给夏采薇“游三郎托我交予一封家书” 夏采薇有些手抖,游三郎极少写信回来,似乎是怕人发现濮阳还有他的妻女,此番竟然还托人带信回来,她接过家书,问道“他,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夫人节哀。” 夏采薇站不稳,扶住桌脚才没摔道,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我不信……” 她又取出一缕头发,交给她“这也是他托我交给夫人的。” 夏采薇泪如雨下,紧紧捂着嘴,摇着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凤妩见她略微有些崩溃,点了点头聊表敬意“节哀。” 她率先出了屋子,此时夏采薇怕是什么也做不了,她出来之时,瞧见百里浅川正盯着她,她极其难得的回了他一个清浅的笑意,只这一笑,百里浅川怒火中烧,上前将她扯出屋子。 “你做什么。”她挣脱开他。 “你又做了什么?”他见不得她那幅算计的笑意,同别人就罢了,偏生对着他。 “我自然是在寻法子同你抢虫子。”她不甘示弱的回道。 他却不信“当真?”若是如此,倒是无妨。 “游三郎要细算起来是你害死的,怎么不敢与你小姨说了?”她嗤笑,又道“我既然受人之托,自然忠人之事。” 百里浅川压低了声音,瞧一眼屋后“她?当年我在襁褓中,乳娘尚且拼死为了我,她是我娘的胞妹,却独自逃走,算什么小姨。” “呵”她对上他眼里的不屑“总之,我自有我的法子,你且管不着。” 百里浅川看着她这幅样子,生出几分笑意“你我二人当真绝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皮笑肉不笑,只盼着夏采薇快些看了信。 只是这一等,就等到了黄昏,夏采薇才肿着眼出来,看见凤妩同百里浅川二人各自执一杯热茶对饮,手里握着书坐在厅中,竟然生出一副寒意。 凤妩瞧见她,放下书道“夫人可好些了?” 夏采薇点点头,哑着嗓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凤妩点头,同她进屋。 夏采薇道“家夫在信中提及,姑娘曾救过他一命,要我了姑娘一桩心愿,姑娘可尽管提出来。” 夏采薇不是什么重义的女子,若只是救命之恩,她难相报。“夫人可知,游三郎还有一物什落在我这儿,若夫人尽心助我,自当归还。” 夏采薇抿着嘴角“请说。” 她勾起嘴角,一字一句道“我想要玉玑虫。” “又是玉玑虫?”她不可置信“你与景诺究竟是不是夫妻,为何二人分别向我索要虫子。” “夫人不必多问,我二人自有我二人的用途。” 她道“玉玑虫认主,景诺胜算比你大上许多。你别白费心机了。” 凤妩笃定道“夫人养了玉玑虫多年,肯定还有别的法子。” 夏采薇皱起眉头,看她如此笃定,只好道“玉玑虫爱食一名叫千足虫的东西,若你肯用此为饵,或许可以一试。” “如何为饵?” 夏采薇道“将你食指划开,取千足虫钻入伤口,伸进玉玑虫虫洞之中,或许可以令它跟你。但千足虫勾住你的血肉,十分之疼。犹如削肉。” “无妨。” 百里浅川在屋外又等了半个时辰,二人才从屋内出来,只见凤妩唇色有些许发白,他有些担忧“怎么了?” 凤妩摇摇头“走吧。” 他想牵她的手,她却不肯。百里浅川以为她是没讨到法子有些许生气。 夏采薇道“你们随我来。” 三人一起朝后山走去,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到一个山洞。 这个山洞漆黑,凤妩是看不清的,百里浅川怕她摔到,牵住她的手。 “嘶。”她低声。 “怎么了?”他感觉到手心有些粘腻,要看她的手。 “无事,山上潮湿,沾了许多露水。”她抽回手,抓住他的袖子道“往前走。” 夏采薇带着他们来到一个虫洞前,解释道“玉玑虫被养在此洞中,你二人今夜将手伸入洞中,等上一夜,它咬了谁,便是跟着谁。” 百里浅川点头,夏采薇又深深看凤妩一眼“明日一早,我在山下等你们。” 百里浅川找来些许干草铺好,拍了拍道“坐过来,要等一整夜呢。” 她摸索着上前坐下,同他一起将手伸进漆黑的虫洞之中。 “你究竟同她讨了什么法子?”他低声问她。 “明日等玉玑虫被我拿到之时,你就知晓了。”她答。 百里浅川无声笑起来,他就是玉玑虫下的产物,无论如何玉玑虫都会和他走的。 二人相对而坐,凤妩虽看不清,却知道他一直都在,开口道“还得等上一夜,你同我说说话?” “想说什么?”他抬手捉过她另一只手,替她暖手。 她想了想“话都说尽了” 百里浅川温声道“哪里尽了?我还想同你说一说以后。” “以后?” 他声线清明,认真道“凤妩,若我能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此后你可愿意跟着我?” 她犹疑“我……” 百里浅川紧了紧她的手“无论是什么,你若想好了,便同我说。” 她心头跳了跳,默不作声。好在洞内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这满脸郁色,一定会叫他看出破绽。 凤妩将头靠在洞口,沉声道“容我想想,这虫子听见人声该不敢出来了,我们等着吧。” 要说话的是她,找借口不说话的也是她。百里浅川只好同她一样,将头靠在洞口处,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她。 这一夜,二人竟再没有说话,在洞内凤妩也睡不踏实,昏昏沉沉的。 百里浅川一夜未睡,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独处一夜,他竟然有些舍不得睡,坐在她对面,就这么望着她。 凤妩在洞内的手极凉,被他握着的手又极热。算不得舒服,睡到后来索性睁着眼瞧他,虽然看不见他的样子,只知道他的方向,她却还是想看一看。 天色慢慢亮堂起来,她看不清的眼渐渐明朗起来,最终与他对视上。 二人初初相对那一刻,一齐愣住,复又笑了出来。 她瞧见他笑的眼都弯了,提醒他“相爷这一笑,眼下已有纹路。” “是么?”他轻声“我从前未觉得自己老,直到遇见了你。” 凤妩眼眸在他脸上流连“相爷不老,古雕刻画,胜似潘安,崇宁无数女子都盼能得相爷青睐。” 他反问“包括你吗?” 凤妩瞧一眼被他牵着得手,故作不屑的摇了摇头。 他晃了晃二人相握的手,眼里的情意就要溢出。 “嘶~”她似乎呼痛皱眉,捏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他有些焦急,下意识要将洞内的手伸出来取看看她。 凤妩快一步松开二人相握的手,按住他的手腕。声线清明“相爷,这虫子怕是要跟我走了。” 她已经感觉到指尖的千足虫被一股外力拉扯出去,想必是那玉玑虫,指尖的伤口加深,温热的血液汹涌而出,她虽痛却有些快意。 “凤妩。”他有些着急的唤她的名字。 她垂着头,感觉到那千足虫已完全离开她的手指,虽然痛极,但她将手抽回来。不料,除了指尖血肉翻飞,血液顺着手指下滴,竟然空无一物。 “不可能。”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再抬头去看百里浅川,他眉头皱着,似乎是心疼她的样子。缓缓的将手抽回来。他指尖微红,手心躺着一只玉白通透的小虫子,乖巧的不得了。 她眼里慢慢聚上恼意,紧咬下唇看着他…… “凤妩……”他有些无措,上前一些。 她却后退,语气冷冰“我再问最后一次,这虫子你给不给我?” 他不说话。 她微眯起眼,有些决绝“如此,你我便在此处断了。” 她已然起身,不带一丝留恋走出洞外。 百里浅川一字也发不出,眼眶有些酸意。 她若不是对自己有意,又如何会如此生气?是了,你寻些法子哄哄就好。 第35章 沧桑海 在山脚等了许久的田卫和夏采薇,远远只看见凤妩一人的身影,田卫便有些着急,等她走近了就迎上去。 “公主,敢问我家相爷去了何处?” 凤妩眼也未抬与前几日的好相与不同,冷声道“不知。” 她又朝前几步,对夏采薇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人走到一旁说话。 凤妩带着血的指尖将玉玦从怀里掏出来,递给夏采薇“你将这个收好。” 夏采薇收下这带着血意的玉玦,有些哽咽“他是真的去了,否则不会将这玉玦给你。” “这玉玦若是落入李存幻之手,他非要将你和甜宝一齐杀了以绝后患。”她顿了顿,又道“带着甜宝换个住处,别再与以前的人联络了。” 夏采薇双眼已经通红全是悲痛之意“他对李存幻自幼敬仰,没想到竟……” 凤妩看着她涌上不甘的脸,低声道“他叫我同你说,这辈子都别去锦都。” 听到此处,夏采薇整个人跌坐在地,忍不住捂着嘴痛哭起来。 可怜又可恨。若是当初就带着妻女过安生日子,又何苦为了那些荣华富贵非要去闯一趟。 她不再多瞧一眼,往回走。 田卫还立在马车边等人,焦急万分,看见凤妩越过他就要离开,连忙拉住她“公主要去哪?” 她斥道“松手。” 田卫立刻松开手,又道“相爷此刻还未来,公主若是此刻一个人离开,相爷知道了非要了我的小命。” 她一丝笑意也无,还想斥责,只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凤妩,你去哪?” 她并未理会,径直朝前走。百里浅川几步上前将她扯回来,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你一个姑娘家,就算同我生气也不该自己到处乱跑。” 他瞧这她不接话的样子,又低声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此刻不想看见我,我叫田卫送你回锦都。我不与你们一处。” 凤妩听完此话,对他福了福身子“多谢相爷。” 她说完径直上了马车,田卫瞧着觉得奇怪,但也不敢多言。 百里浅川叹了口气,唤来田卫走到一旁,低声吩咐“你将她安全送回锦都不可出分毫差错。” 田卫问“相爷您呢?” 百里浅川看一眼静谧的马车,道“我还有别的事,你先将这玉玑虫带回相府交给知非。” 田卫连忙摆手道“相爷,这虫子如此难得,交给小的恐怕不妥。” “这虫子离开虫洞三五日内便会失去药效,我又不懂饲养之法,你小心保管就是,万事低调。” 田卫想了想伸手接过。 百里浅川吩咐过后,朝马车走去,立在车边,朝车内人温声道“你先别恼了,除了这事我以后事事依你可好?” 车内一时无言,片刻之后,窗帘被掀起一个小角,丢出一只五彩斑斓的彩凤泥人。摔在地上,就在他的脚边,断了头,满是泥土,显得有些滑稽。 百里浅川眼中有些刺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车内的声音打断“田卫,还不走?” 田卫不敢回头,扬起马鞭,车轱辘一转,凤妩便同他渐行渐远。 田卫这一路上也没同凤妩说上几句话,两日之后便到了锦都。 刚进城门,他停住马,低声询问车内的人。“公主可要换马车回府?” 凤妩撩开车帘,露出一张小脸,四下看了一圈,引得路过的百姓纷纷偷看。 田卫正想呵斥,她却放下帘子“去相府。” 田卫觉得为难,相爷又不在府内,她去相府做什么? “还不走?”她略带怒意的声音叫田卫一抖,想起这七日来相爷对她的样子,罢了,她若要去就是拆了相府,相爷怕也只会心疼她的手。 一路到了相府,田卫停在后门处,却瞧见谢知非等在门口,看见马车刚停稳,就立刻迎上来满是笑意“相爷回来了?知非等您许久了。” “夫人……”田卫正唤她想说明车里来人。 却突然从车里伸出一只玉白纤细的皓腕,谢知非一愣,凤妩指尖轻带起车帘,语气莫名有些傲慢“夫人认错了人,是汝宁。” “你?!”她上前撩开车帘,车厢内空无一人,她另一只手里还卷着百里浅川常看的书。 凤妩嘴角带着笑意,熟捻至极的吩咐“田卫,扶我下马。” 谢知非眼里涌现恨意,这真当是自己奴才了?!她也不曾这么吩咐田卫! 田卫却没半分犹豫,亲自上前将她扶下马车。 凤妩理一理裙裾,对她笑了笑“夫人,凤妩想同夫人喝杯茶,不知夫人可否赏光?” 谢知非一咬牙“请。” 田卫再想拦已经不可能,只能焦急的跟着她们入府。 相府还是那个相府,处处讲究铺张。 谢知非将她请到偏厅,要她等上片刻,带着田卫先下去了,想必是去问话了。 凤妩坐在椅子上,再闻这相府里的茶水,竟没有当初的茶香。 他也不是个会将就的人。 只不过片刻,谢知非没了方才的怒意,进来之时心情好了许多,在看凤妩眼里有一种手下败将的欢愉。 她把玩着茶杯。“夫人此刻眼里的笑意都已经藏不住了。” 谢知非坐在上方,理了理发髻,缓声道“公主前来,所谓何事?” “夫人此番只是小胜汝宁,竟如此快意么?”她勾着嘴角,眼波一转,有些魅惑“汝宁这里有个更好的法子替夫人泄愤,夫人可有兴趣?” 谢知非倒茶的手一顿,自然不信“是么?公主竟也这么厌恶自己么?” “自然不是。”她道“汝宁想要您手里的玉玑虫。” 谢知非笑出声来,仿佛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哈哈哈,这虫子是相爷亲自替我求来的,你以为就算把你千刀万剐了会比的上我孩儿一根头发么?” 百里浅川早就知晓还有一个小姨躲在崇宁,但以他的性子是绝不可能要与抛弃他的人联络的,何况还需作戏讨好,但却为了求得他们得孩儿屈尊,此番情谊,她已经知足。 她反问“夫人大概也知晓,依着相爷得性子,屈尊前去讨虫子该有多么困难,但相爷是为何委屈自己,夫人可知?” “自然是为了让我有孕。” 此次换凤妩笑出来,嘲讽意味浓重“夫人天真,他去,自然是因为舍不得我受苦。” 凤妩站起来,步步逼近她“这世上除了玉玑虫,还有一法可让人怀孕,便是借命,夫人苦心求子多年,应该听过。” 谢知非想起那夜他与司南得话,不由得一愣。 凤妩带着炫意“我便是那药引子,他说过,便是自此断了香火,也不会要我一根头发。” “住嘴!”谢知非气急,摔了手边得茶杯,阻止她再往前。 凤妩脚步一顿,看向地上的水渍,继续“如今我甘愿做这药引替夫人向天借命,助夫人得子,只求夫人以玉玑虫相换,我们各取所需。” 谢知非一愣,抬起眼,冷笑“你满脑子诡计,岂会做此等蠢事?” “玉玑虫于我,非得不可。”她十分笃定,想了想,不该将姿态摆得过低“如今我与夫人商量此事,不过是不想他无后。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若我诚心向他索要虫子,他定会拱手相让,到时候,这世上便再没有法子叫夫人有子了。” 她已走到她跟前,按住她的肩膀,与她对视。 谢知非满眼悲凉,他略带柔意的话语那么清晰。 知非,我喜欢她。 知非,你知道的,我认定的就一定要得到。 凤妩瞧着她已经动容,压低了身子,凑到她耳边道“别犹豫了,若等他回来,怕是要来不及了。” 她动了动嘴唇,无力至极“好……” 凤妩缓缓扬起笑意…… 细辛在城门瞧见了凤妩之后,立即去请了唐神医,二人只不过在相府门口等了一炷香,果然就有人来请她们。 唐神医走进相府,被带到一间厢房,看见凤妩刚想行礼就被她打断“唐神医,不必多礼。你随夫人走一趟冰窖,取出这七日所需,回来便可取血。” 唐神医点了点头,同谢知非一同出去了。 细辛瞧着她刚想说些什么,又有人送了木桶和热水进来。凤妩走过去将手伸进木桶内试了试水温,缓声道“过来,替我更衣。” “是。”细辛关上房门,走到她身边伺候。 凤妩赶了两天路,此刻滑进桶中,自然觉得舒服。 细辛替她揉着肩,有些心疼“公主究竟想做什么?” “你不必多问。”她闭著眼,又问“十三可有怀疑?” “没有。爷每日都同禁军在一处。” “嗯。”她含糊不清,压低了声音“细辛,七日之后,这个时辰,你吩咐李存幻前来,再叫邱则带上一队禁军,不可被十三知晓。” 细心有些慌张“公主……” 她笑起来,拍了拍她的手“你怕什么?百里浅川不在府中,一个谢知非能奈我何?” 细辛不敢多言,伺候她沐浴过后,被她吩咐回了公主府。 唐神医素来知道相府的冰窖能存百物,却不知道百里浅川几乎是早就准备借命一般,物品样样齐全,根本不用她多费心神挑选。 命人将东西带去药房,她亲自料理过后,加水熬制,又命人看火,才回了厢房。 凤妩还如平常一般,坐在榻上左手执着本书,右手端茶。换过一身白色衣裙,十分素净。 她抬眼看一眼唐神医,毫无波澜,平常等“神医等我片刻,此书还有一页凤妩就读完了。” “少主请随意。”她关上房门,从医箱里取出一布卷摊开,一字排开的金针,明晃而又冷冰。 唐神医一一取出擦拭,在火上烤过。 凤妩合上书,温声道“神医,可以开始了。” “少主脱了衣服在床上躺下。”唐神医又取出一大一小两柄金刀,在烛火上烤了烤。 凤妩将衣服退到肩下,取过软枕靠在床头。 唐神医将一玉白小碗落在床边,嗒的一声,引的凤妩侧目,她带着笑意,不以为意“我还以为是一海碗,原来不过巴掌大小。” 唐神医抿了抿嘴角“少主需要连取七日心头血,中间若觉得撑不住千万要同我说,别把命搭进去。” 她轻快一笑“自然。” 唐神医坐在床边,略带粗粝的手按在她的心口,凤妩闭上眼,慢慢别过头。 唐神医感受着手心跳动的心脏,略略上移了少许,左手摁着,右手取过金刀,立在心头。 凤妩感受刀刃的冰冷,下意识蹙眉,手下捏紧了被褥。 “少主……” “开始吧。” 唐神医手下一狠,金刀划开皮肤,立刻冒出鲜红的血液。凤妩发狠的要紧下唇。 “这血不是心头血,少主再忍忍。”她快速换了一柄小金刀,插入伤口处,小金刀瞬间没入心口大半。 “嗯。”她忍不住闷哼,只觉得浑身都痛起来,千真万确的感受这心头的金刀冰凉刺骨,心脏每跳一下,她的脸色便白了几分,已说不出有多痛,只觉得像有人掏出她的心一般,她额上全是冷汗。 “出来了。”唐神医取过小碗放在她心口下接着顺着刀柄流出的汩汩热血。 她大口大口用嘴喘着气,痛意一波又一波,她的脸部扭曲,再也忍不住叫唤出来“呃—” 第36章 沧桑海 天山雪莲长在天山上,终年积雪,雪莲花期只有十四日,且长在悬崖峭壁,十分难取。 世人都知道,雪莲研磨成粉,敷在疤痕处有奇效。 凤妩后颈上半截拇指大小的伤疤,不出三日就可痊愈。 百里浅川赶到天上下之时,特特买了一件最后的狐裘,他的肩膀有旧疾,最见不得寒,发病倒无所谓,只怕耽搁了取药。她得闹上再闹,何况,再过几日,雪莲就该败了。 他独自上山,此刻快要入冬,天山上已经极冷。他不识路,寻了一位农夫领路。 那农夫见他贵气十分,与他搭话“老爷看起来不同凡响,怎的自己来取雪莲。你多费上些银子,自然有人替你。” 百里浅川闻言,带了些笑意无奈道“家中夫人想得这雪莲,我想取了回去讨她开心。” “这位夫人真是好命,嫁了您这么个疼人的。”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走着,却不觉得累,望了望白茫茫山顶“她年纪小我许多,我若再不疼着些,该跟人跑了。” 农夫闻言笑起来,指着山顶道“老爷您看,再走半日就到了,不过这雪莲长在峭壁上,上头都结了冰,十分难取。” “无事。” 农夫又道“这个时节常有秃鹰,就怕到时候它们同你相斗。” 百里浅川不以为意,比秃鹰可怕万分的事他都历过,一个畜生怕什么? 二人走了大半日,终于到了天山山顶,此处更加寒冷。冻的人耳朵都疼,百里浅川瞧见悬崖下方的峭壁上果真长了几株雪莲,有些欣喜。 他将随身携带的绳子取出,綁在不远处的树上,另一端綁在自己腰上。对农夫道“一会我下去取药,你在上头瞧着,若见有异样,便拉我上来,你可做的到?” 农夫点头“老爷,此刻已经午后,天一黑就难下山,若在雪山上过夜,极容易冻死,您若半个时辰没取上来,就明日再来吧。” “嗯。”百里浅川试了试绳结,走至悬崖边,往下看了看,这次回去她若还要揪着虫子的事,他就该把她吊起来打。 他对农夫道“你拽着些绳子。” 峭壁上满是冰块,早就无处落脚,他攀着绳子慢慢往下滑,吊在空中,手中握着石子,在峭壁上凿出两个落脚的凹处,不过片刻,手指已经通红,凉了大半只手。 他扬声道“左边一些。” 继续在结冰的峭壁上凿出凹洞,直到他的手上已经凿出血沫,才凿出一串凹出,他又道“拉回刚刚的地方,将我拽高些。” “好。” 他腰间只得一根绳子受力,早就十分疼通,肩膀处已经开始发疼,他却不管,双脚踩进凹出,又费力一点点砸出手可以抓住得地方,努力向雪莲靠近。 凿到后来,他得手指已经冻麻,血肉模糊,红色的血液顺着冰块留下,异常醒目。 又过了一刻,他终于靠近雪莲,身后却传来一阵嘶鸣。 “是秃鹰!”上方的农夫大惊。 百里浅川眸色不改,冷声道“你拽紧了绳子。” 他来不及慢慢凿了,纵身一跃,荡到雪莲面前,眼疾手快的一把揪下雪莲。 回身撞在峭壁上,他闷哼一声,将冰块撞下不少,纷纷掉下深不见底的悬崖,消失在他脚下。他拽着绳子,努力让自己平稳“将我拽上去。” 话音刚落,秃鹰已在眼前,他一手拽着绳子,一手抓着雪莲并不能反抗,那秃鹰瞅准了,朝他脸上抓去。 百里浅川丝毫不敢乱动,怕惹急了秃鹰,那秃鹰一爪子挠在他脖颈间,扯断了狐裘,狐裘也掉下悬崖,他脖上已有伤口,往外淌血。 秃鹰食肉,尤其爱腐,恐怕不只是攻击他如此简单,是要将他杀了吃他的肉,他眼里闪过冷意,大喊“我一喊,你就将我拉上去可知道?” 那农夫已手足无措,只回“知道。” 他稳住心神,趁着秃鹰再次向他伸爪子,松开拽着绳子的手,整个人向下一滑与它的爪子迎面相击,利爪勾破他的掌心,入肉三分,他沉声道“拉我上去!” 那秃鹰受了刺激,反过头来在他脖子上疯狂的啄咬,百里浅川已经被扯上来,他立刻松开了手,秃鹰受惊已经飞走。 眼看天色已黑,他坐在雪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脖颈处伤口严重,血流进内杉,他脸上也有伤痕,想吩咐些什么,却眼前一黑已经晕过去。 那农夫十分害怕,瞧一眼天色,若他此刻一个人快步下山,或许还有一命,若拖着他,恐怕…… 想到此处,他悄悄上前,摸了摸他的鼻间,发现还有呼吸,眼神瞧见他手里的雪莲,伸手扯了扯。 不料他握的死紧,他还想再扯,却见百里浅川似乎要醒,想起他与秃鹰搏斗的样子,立刻溜走了。 百里浅川昏迷在雪地里,除了冷没有别的知觉,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肯定是要冻死在这儿了,却被旧疾疼醒。 四周一片漆黑,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握了握雪莲,得知雪莲还在,松了口气。 抬头看了看,这儿星星甚好。他略略思考了下,此刻若是下山极易迷路或者引来雪狼,在这儿或许可以试一试会不会被冻死。 打定主意他便找了一处石头后,起码能挡些风。 他一定不敢相信,小时候以为在宫里没有炭炉被褥已经是冷极,此刻才是冷极,浑身因为失血过多,阵阵发虚。 他似乎瞧见乳娘,小时候他冷的不行,乳娘就将他抱在怀里,在屋里一遍一遍的走,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脖子上。他伸出此刻已经结痂的手,动了动指尖,很好,已经冻的毫无知觉了。 自找苦吃,他摇摇头。 “诺儿,走一走,走一走就不冷了。”是乳娘的声音。他四下张望,却空无一人。 “乳娘,是您么?”他低声,企图看见那个女人。 “诺儿,走一走,起来走一走。” 他十分艰难,闭着眼“乳娘,诺儿走不动了。” “景诺。” 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是凤妩。 他猛然睁开眼,却依旧漆黑。凤妩,你叫我吗? “景诺。” 他想起在濮阳客栈的屋顶,抬头看了看星星,是她,一定是她在唤我。 他此刻眼神涣散不见,扶着石块站起来,绕着走起来,一圈又一圈,等着天亮…… 景诺。 今后只有你能如此唤我。 只有你。 七日已过。 谢知非时刻守着那碗药,每日唐神医都亲自倒下一碗浓稠的血液,那药从黑褐色,竟然渐渐转为朱红,原本奇香,后来有了一丝血腥…… 凤妩从第三日起已经昏迷不醒,全靠灵芝撑着,唐神医每两个时辰为她扎针一次,日日只有取血之时,被疼醒一会。 每次她只问一句话“第几日了?” 这次,唐神医宽慰她“第七日,最后一日了。” 她撑着一口气“今日不可再昏了,神医下针重些。” 唐神医不再言语,手法娴熟的取血。她的脸色早就几乎透明,整个心头溃烂不堪。 唐神医将这最后一碗血倒如沸腾七日的药锅之时,里头翻起的血沫像是嗜血的猛兽。 谢知非露出笑意“要成了。” 唐神医不再言语,回房为凤妩扎针。 凤妩从床上悠悠转醒,竟然觉得有些精神,她苍白的笑了笑“将我扶起来。” 唐神医将她扶起来,她躺着过久,一时晕眩。眼前发黑。 砰! 一声响声,极为刺耳,身后的屋门被人踹开。力气大到整个门框还在微微震动。瞬间灌入冷风。 百里浅川入眼只瞧见一个莹白的后背,青丝全都归在一侧,那后背愣了愣,肩膀一动,将衣服穿好。低头系结。 “凤妩……”他再唤她,已恍如隔世。 凤妩低着头将衣服系好,慢慢回身看他。打量一眼,语带轻佻“相爷好狼狈。” 他浑身是血,尤其是领口处,发髻杂乱,满脸憔悴,脸上还带着疤。 他似乎觉得是个梦境,语气有些不信“你做什么?田卫说你……” 她心上伤口痛意明显,眼神一滞,缓缓站起来,瞧见他手里的雪莲。嗤笑却无往日凌厉“取雪莲去了?” 她不该是这种笑意,百里浅川入屋,一步步走向她,轻声问“你在做什么?” 他逼近,她却顺着桌子的另一侧,绕到房门处。“相爷呢?相爷做什么?” “凤妩”他伸出手似乎想碰一碰她,却无从下手“你,你伤在何处?” 突然,屋外传来谢知非惊慌的声音“相爷,不好了!” 她闯入屋子,看见百里浅川一瞬不瞬的盯着凤妩,又道“相爷,李存幻竟然闯进来了,还有邱则。” 他们二人相对,百里浅川似乎什么也没听见,满眼都是苍白虚弱的凤妩,他只想上前抱一抱她,她却好似一碰就要消失似的。那么冷着脸站在门前,几乎透明。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邱则已带着禁军立在屋外,穿着蓝雀服腰间挂着配刀入屋。 “凤妩,你给我看看伤口。”他全然不顾,上前一步,眼眶发涩。满是心疼。 凤妩不理。防备的退后一步,看着他这幅样子,眼里闪过决绝。提起一口气撑着,立刻回身抽出邱则腰间的佩剑,速度极快,利刃出窍的铁器声,握着长剑的手,翻出一道回身的剑花。 公主从无学武根基,此刻只能学个一招半式自保。记住,一切要快,敌人未防备之时,一剑刺出,攻其要害,方有转机。 扑哧!铁剑入肉入骨。 银铁色长剑横在二人中间,她握着剑柄,剑身已没入他的肩胛。 只这一剑,将二人隔开万水千山,数月梦境化为泡沫。凤妩知道,他再也不会对她心软了。 百里浅川并无痛意,瞧着她满脸漠色,睁大了眸子,缓缓低头看着肩胛处的长剑。他手一松,雪莲落地,抖着手捂住伤口处,呼吸急了些,踉跄一步,看着她眼眸呆滞,片刻之后眼眶里涌上温热的液体,一粒又一粒的砸下来,痛意翻涌,他不信,他不信! 嘴几张几合,终于问她“为什么?” 凤妩眼神一狠,收回长剑,哐当一声,长剑落地。 “相爷——”谢知非厉声叫道,扶住百里浅川。 百里浅川再也站不住,软了身子跌坐在地上,这一跌,从他怀里跌出一个瓷器。 那是茶舞小镇的彩瓷,捏的是她。穿着紫红色衣裙,笑颜如花,转着身子,裙摆宛若盛开的杜鹃。 这些物件你带回去也不过玩上两日,烧个有意思的叫你带回去。 她胸口起伏不定,瞧着他这幅样子,不似前几日的疼,心口有些异样的疼。她别开眼。 “呵。”百里浅川讽笑出声,眼还红着含着水汽,四下看了看,无望至极,又将眼移回她身上。 她这一身白衣,与脸色无差,抿着嘴角全是疏离。 她与那个依偎在他怀里的人,那个眼里期翼想要泥人的她,在濮阳被他牵着跑在街上的她,判若两人。 他真是傻。 景诺。 从今以后只有你能这么唤我。 凤妩。 别这么叫我,我的姓名不过是你偷听而来,并非我诚心相告。 他忍不住笑意,混着泪一起。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那些日子都是假的。 相爷可记住了,这颗心如今是汝宁的了。 原来她是当真要掏他的心。 相爷以为,我放下锦都的事追来这儿,非要同你抢这虫子,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骗他。 凤妩此刻已要站不住,十分虚弱,却强撑着道,嗓子都哑了“李存幻!将药端走。” “你!”谢知非闻言恨到五官变形,咬牙切齿,巴不得生吞了她。指着她“你!好毒的心肠!” 凤妩此刻感觉到心口涌出血意,怕自己再不走就要晕过去,一只手捂住心口,脸上却勾起笑意,对着百里浅川缓声“多谢,相爷。” 百里浅川连眼也为抬,坐着一动不动。一蹶不振,犹如败犬。 她转身的决绝,不带一丝留恋,出了屋门,只觉得脚下虚浮。 唐神医跟出来,忙劝道“少主先让我看看伤口。” 她喉间翻起腥甜,却不肯吐出来,只从嘴角流出血迹,她无谓的笑了笑,学他的样子,用拇指刮去嘴角血渍。“无事,你先去看看他。” “少主!” “他怒火攻心,又浑身是伤,你若治好了,或许他日后不会迁怒于你。” 反正,他该是恨极了我。 就在此时,竟然飘起了雪…… 她抬头看了看,落雪了…… 果然在入冬之时拿到玉玑虫了。 不再理会身后的人,任由心头的血浸湿衣衫,宛若红梅。 相府此刻大乱,她步伐无力,一步一步朝外走去,离开修罗地狱一般…… 凤妩,别回去。你早就布了此局不是吗? 心头伤口涌出血迹,从她的指缝溢出。她却没有停住脚步。 从你怀疑他与南宋有联系起,祖母来信说当夜波哆河边会有南宋密探,你装醉去波哆河边,果真看见他。从那刻起,你不早就想好了吗? 要他心里有你,舍不得用你借命,知道自己带不走玉玑虫,要他必须去取玉玑虫。还得部署一番与他抢虫子,要他相信你是真的吃味,逼他取雪莲,给你钻了谢知非的空子,再趁他伤心之时一剑刺伤他,相府大乱,你一箭双雕。 叫他。 万,念,俱,灰。 肝,肠,寸,断。 步步为营,你全都做到了。这漂亮的翻身仗,凤妩,我该为你喝彩。 雪越落越大,她已到府门。 满天飘雪,一片皑皑之色…… 抬眼望去,府门外竟站着一个一身玄色衣裳的男人,立在雪地里,身子挺拔醒目,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脸色平常,专心等人的模样。 教她生出一种还在凤鸣山的错觉,只不过是下了课而已。 她眼前渐渐发黑,步步走向他,雪湿了绣花鞋,他亦步步向前。 “十三……”她气若游丝,下一瞬已经翻倒在地。 他却更快一步搂住她,手中的伞一丢,缓慢扬起又落在雪地里。漫天雪花,落在她身上,带起凉意。 二人跌坐在地,她挣扎着想看看他,极慢的抬起手,在他眉尾处,轻轻抚去沾染上的雪花…… 她顿时晕了过去,手无力的垂下去。却被他捉住,徐子白将她搂的更紧,低声道“没事了” 这一场爱恨恩怨,事事非非,总算是全都理清了…… 第37章 沧桑海 “快!”奈良在徐子白身前开道,这大雪天的,公主心口淌着血被将军抱回来,要吓死人了。 徐子白肩头落满了雪,脸色却比白雪更加的。一脚踹开房门“喊唐神医来!” 细辛已经进屋,略微解释“公主让唐神医留在相府了,好在府里的大夫是从凤鸣山带下来的,医术不差,我现在就去请。” 徐子白已经小心翼翼把她放在床上,眉头紧蹙。她这一身病体,他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 替她盖好被子,紧紧握住她的手。却不料心口开始泛疼,可他无暇顾及。 他早就觉得奇怪,一句话也没提过,忽而就回了凤鸣山,要不是他今日巡城听见有人议论说七天前在城门口看见公主乘着相爷马车一路去了相府,他再细问手下,邱则也去了相府。 他知道她许多事不能说与他听,只好在相府门口等她,哪料等来这么一个她!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细辛已经带着人进屋了。徐子白紧握着她的手,一动也不曾动过。 细辛上前劝道“爷,您松松手。” 徐子白一脸沉窒,摇了摇头“就这么瞧,我坐到床尾去。” 细辛给大夫使个眼色,有低声凑到他耳边“劳烦您跟奴婢出来一趟,公主昏迷前有些吩咐。” 徐子白这才缓缓转头,瞧着细辛满眼的坚定,心口仿佛被人插上一把刀子,他松了她冰凉的手,随细辛出屋。 大雪纷飞,二人立在廊下,他一身玄衣此刻有些微湿。 细辛抿了抿嘴角“您衣裳都湿透了,换身衣裳吧。” “不用。”徐子白再回头看身后的她,隐隐觉察出什么“她吩咐了什么?” 细辛想起她的吩咐,尽量平缓道“公主说,此番找来了给您治顽疾的药,要您即刻就吃了,不要辜负她这一番辛苦。” “顽疾?”他不可置信“事到如今你们还想骗我?什么顽疾?!” “您别多问,既然公主吩咐,还是吃了吧。”细辛从怀里取出一小方匣,打开,里面躺着一颗褐色丹药“此药服下,会有些疼,您还需小心。” 他向来藏的深,这是第一次,怒意太深,大声质问来人“究竟是什么!” 细辛错愕,他隐忍的额角都有了青筋,满眼愤恨,见他扬声“她此刻躺在里面,生死不明,你要我吃这什么?拿她性命换来的东西吗?今日若不与我说清楚,我便亲自等她醒来,好好问一问她!” 玉玑虫入药,药效不过半月,公主何时能醒,谁也说不准。细辛回“您不该拿自己威胁奴婢,这药既然是公主拿命博来的,您吃与不吃就没有选择!” “我是凤家侍卫,不是这锦都的驸马将军。她此刻生死未卜,我吃不吃又有何干系?若她不醒,我就陪她一起去了。若她醒了,罚我杀我,我都甘愿。”徐子白退开一步,又要回屋。 岂料细辛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有些焦急“我说!” 他沉默。 “爷,中蛊了。” 他眼也未抬“继续。” “这叫情蛊,是公主亲自下的。爷也该想到这段日子以来,自己对公主生出的情愫十分大胆,但公主依旧纵容着您,该知足了。如今,公主求来解药,无论如何,您都该服下。” “情蛊?”他轻声。 顿了片刻,伸出手。 细辛将药交给他,福一福身子就退下了。 情蛊?他伴她数十年,中蛊如何?不中蛊又如何? 凤妩,你真以为,我与你做这夫妻,全是因为这蛊? 你是看不透,还是不想看透? 全都无谓,你既拿了命出去都要我断了这情,我便听你的。 半月后 以往常说当朝右相掌握着大半个崇宁朝,世人也只是如此传言,直到此次相爷病了足足一个月,才约莫咂巴些味道出来。 头半个月听闻相爷虽然病着不能上朝,却还清醒着,后半个月几乎日日昏迷。朝中几乎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什么事也牵制着。 就连陛下,也终于在这一日,亲登相府慰问。 夏辅珉携着白慕同来,候在门口的只有谢知非一人。明黄色轿辇不过才落地,谢知非已经屈膝跪下。 她还未出声,夏辅珉已经制止“夫人起身吧。” 谢知非连忙磕一头,才被人扶起身“陛下与皇后娘娘亲临,叫我等实在受宠若惊 ” 夏辅珉道“往日浅川是朕左膀右臂,如今病重,叫朕着实担忧。” 谢知非迎着他入府,语气低沉“陛下,实不相瞒,相爷此番病重,命悬一线,知非也……” 谢知非已经哽咽,想来这些日子一定十分难过,白慕上前牵着她安慰“夫人别焦心,相爷吉人自有天相。” 谢知非一愣,把手抽出来,僵着脸笑道“是,多谢娘娘宽慰。” 夏辅珉喝过下人奉上的茶,咳了咳道“带路吧,朕去瞧一瞧。” 谢知非带着他们绕过园子,到了屋,身边下人立刻送上面巾,她解释道“陛下,相爷屋内药气缭绕,恐您不适,还请带上面巾。” 夏辅珉和白慕一起带上面巾,三人才一起入内。 推开门便有浓重的药味,还冒着白气。只见百里浅川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夏辅珉呛的受不住又退出来,谢知非命人关上门。又送上温水,解释道“相爷去岁起身子便不太爽利,旧疾频发。到了今年,夏日还好些,天气越冷越受不住。上个月偶感风寒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这病来的也奇怪。大夫早些时候只奇怪怎么整日烧着,如今日日昏迷,臂膀怕是……” 夏辅珉追问“如何?” “废了。”谢知非泪已经落下来。强忍着泪意又道“后来才知,当年伤口过深,积寒成疾,这些年相爷也不注重保重身体,如今只能一边喝药一边日日熏着,期望药汽入体,好歹保住这副残肢。” 夏辅珉始终皱着眉头,又瞧一眼紧闭着的屋子,深深叹了一口气。摆摆手。 谢知非福了福身子,一言不发。 夏辅珉没待多久,便回了宫。 谢知非瞧着他离去,才略微松了口气。面色一急,急声吩咐“快,快去将相爷屋子开了窗。” 众人急急忙忙跑去,前后都开了窗,雾白色的药气渐渐散开,躺在床上的百里浅川依旧丝毫没有生气。 谢知非捏着帕子替他小心的拭汗,担忧道“相爷,您这浑身是伤,肩上的剑伤又过于明显,知非只好出次下策。一定是她,要白慕教唆陛下前来,劳您又受一番苦。” 田卫立在一旁眉头紧蹙,相爷这是要昏多久,再不醒来,这崇宁朝就该出大乱子了。 谢知非叹口气,这几日哭的眼睛都要肿了,虽说平日相爷处理政事从不避讳于她,可如今日日递进来的折子,问话的书信,几乎要堆满了书房,她是一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田卫瞧着这幅样子,只好劝她“夫人宽心,那神医也说了,相爷怕是一时怒意攻心,气血逆行,伤口又拖了许多日子没有处理,失血过多,如今虽昏着,但凡不是一心求死,总会醒来的。” 怒意?他那日的样子,又何曾是怒?三魂七魄都要飞了才是。谢知非垂着眼替他掖紧了被角。 早知如此,她自言自语“我不该要孩子的。这辈子能陪着相爷就是福分了,不该奢求过多。” 话音刚落,榻上昏迷了半月的人竟然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谢知非以为自己看错,回头着急的问田卫“刚刚相爷可是皱眉了?” 田卫揉了揉眉,也有些慌张“好像是的。” “快去请唐神医。”她大声喝道。 田卫连忙点头,还没跨出屋子,又听见谢知非喜极的声音“相爷,相爷,你醒了。” 百里浅川觉得自己这一觉睡的实在够久,试图睁开眼瞧了瞧,又闭上了眼。 “相爷”身边喊他的声音急切又喜悦,他只好将眼又睁开,看见谢知非的脸,是了,除了她,这世上无人还会如此在意自己。 “知非。”他声音干涩,发出的声音十分嘶哑。 谢知非连忙将他扶起来,田卫倒好温水递上来,谢知非小心翼翼的喂给他。 一杯水喂下,他似乎才反应上些许。 谢知非忙问“相爷可有哪里不适?觉得好吗?” “我睡了多久?” “大半个月了。” 他静默片刻,嘴唇还发白着,脸上十分平静,沉声“田卫,从明日起便可以接拜帖了。” 谢知非连忙喝止“相爷才好,不许这么快忙起来。” “咳咳咳”他轻咳起来,正想反驳。瞧见谢知非眼已经红了“相爷借着这个机会歇一歇吧。” 他想抬起手,刮去她滑下来的泪珠,却发现自己的左边臂膀已经动不了,面上满不在意道“哭什么。” 谢知非抬眼看他,顿了顿,缓慢问他“相爷可有不适?” 百里浅川垂了眼,再拾往日运筹帷幄的锐利之感,似乎是答她又似乎是答自己,虽语气轻柔却字字笃定“还好。” 她欣慰且松口气的哭出来“那便好,那便好。” “我的手,可是废了?”他这一问,叫所有人都不敢答话了。他又用了用力,果真已经废了。 “呵。”他轻笑。这一跟头摔的不轻。 “相爷……” “出去吧。”他叹口气,谢知非又扶着他躺下来,他才醒,确实应该多多休息。 陛下皇恩浩荡,福泽天下,才看过相爷,他就已经转醒,这马屁拍的真真是叫人服气。 百里浅川醒来后只歇息了三日,已经晨起入朝议政。 这日清晨是个雪后放晴的好日子,谢知非一早便看着他喝下药才伺候他更衣。 一身深紫色仙雀服,代表这崇宁一人之下的无上地位,满潮文武,无人同色。 谢知非蹲在他脚边替他理着裙裾,他面色虽不太红润,却不似大病初愈的虚弱模样。 “相爷可好全了?”谢知非低着头整理,闷声问他。 他不带笑意“你日日都要问我这个问题,如今我且好端端的站在这儿,你还有什么担忧?” 谢知非起身,又取过狐裘替他穿上,垂着眼,别有深意“知非问的,相爷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话落,抬起眼与他对视,二人一时无言。百里浅川面如平常,看她满脸的担忧,移开眼,轻飘飘的“好全了。” 谢知非打上结,温声道“相爷若还有不适,就再休息些日子。” 他只剩下左手能动,轻轻撇开她在系结的手“别胡思乱想,你若烦闷,点些戏来听。”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已经出了屋子。 田卫立刻迎上来,他眼也未抬,冷声道“你若再和夫人一样胡闹,不将人放进来,我第一个就拉你去喂狗。” 田卫连忙劝道“相爷,您的身子实在需要多修养几日。” 他怒道“你也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来管我的事?”这才呵斥完,立刻闷声咳起来“咳咳咳。” 田卫正想上前替他顺顺气,他眼神一扫,田卫又缩回了手。 这么好的日头,他还和下了雪一般。 有了百里浅川的早朝,总算是找到了核心。桩桩件件的顺下来,活络了许多。 他立在朝堂之上与以往并无两样。傲慢而冷然。 散朝之后,百官散退,这深紫色的身影又重新在三百节阶梯上缓步下行。 倒叫人生出一股怪异的安心之感,这崇宁他吃了一半,另外一半却靠他撑着。 风雨欲来,风雨欲来…… 第38章 沧桑海 这个冬季又下了场雪,又厚又冻人,倒盼望着瑞雪能兆丰年。 雪下的这么厚,整个锦都各大府邸小厮们都卯足了劲头铲雪,唯恐自家老爷官人们回来时脚滑了。 唯一不同的只有公主府,府前的积雪足足有几寸后,却无人收拾。 徐子白只是从府门走到房间门口,鞋袜已经浸上一层白雪,却丝毫没有要换的意思,与刚从凤妩房里出来的细辛碰了个正着。 他低声问“如何?” 细辛福一福身子“喝下药,刚刚睡了。” “今日可清醒些了?” “还是勉强起来喝些药,话也没能多说几句。” 徐子白挥了挥手,悄悄进了屋子。 她就这么日日昏睡,清醒不过片刻,足足一个月了。他浑身还带着冷气,不敢冒然靠近。 为了让她更清静些,也吩咐人不许铲雪,怕吵着她,可是她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屋里静悄悄的,连她的呼吸都听不见。刚回来那几日,每每换药总是一盆血水又一盆血水的端出去,他再也不敢像之前一样毫无顾忌的守着她…… 她可不是下山来和他厮守的,只是他中蛊的那段日子,就叫她那么难熬,剜了心也不要他的情,他又如何敢再进一步呢? 徐子白转身出了屋子,与端着温水准备进屋子擦身的卷丹迎面又碰上…… “爷。” “病好全了?” “是。” 徐子白瞧了眼禁闭的房门“留下什么毛病没有?” 卷丹抿抿嘴,略略矮了矮身子,侧身进了房内。 这一屋子的死静,隐隐带着一股悲凉,她若不醒过来,就要毁了凤鸣山这数代基业,百年部署。 十天后 安南将军当初名声大躁,班师回朝的盛况还没等过了这个年,南宋就又发起战事了。 这天冒着厚雪,白季明兴冲冲的去了永乐殿。南宋发战,这可是太子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啊。 太子被囚禁五个月,他也不敢冒然联络,安抚几番,要他养金蓄锐。不料,刚进府就听见靡靡之音。 白季明气的胡子都要歪了,冲上厅中,里头歌舞一片,欢颜笑语。他当下就拔下墙上的佩剑,一剑刺死了躺在太子怀中的歌姬。 一时之间,惊叫无数。众人纷纷逃窜。 “祖父,您做什么?!”夏元礼此刻酒醒了大半,看向刚得得歌姬此刻已经气绝,怒意更甚。 “愚钝!”他痛心疾首,扬声吩咐“来人啊,把这些歌姬全都拖下去打上二十大板。” 夏元礼气道“我被父皇囚禁在此,祖父要连我这唯一得乐趣都抹了吗?” “乐趣?你是崇宁的储君,要的是这江山,要乐趣做什么?” 夏元礼抑郁的夺过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此刻厅内只有他们二人,他免不得抱怨“储君?父皇偏心白慕那个贱人,将我丢在这儿五个月不闻不问,此事我明明是被陷害,父皇却不还我清白!” 白季明深深叹气“只能怪百里浅川此人琢磨不透,此番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意欲为何我也想不通。但元礼,如今,你的机会来了!” 夏元礼喜道“什么机会?” “南宋发战,明日你就递个请战的折子上去,陛下一定开心。” 夏元礼连忙摇头“打仗的时候,脑袋要别在裤腰带上,我不去。况且,我堂堂一个太子,怎么能和这些莽夫一起?” 白季明劝道“元礼,你且想好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我听闻恒安王也在递帖子,你若不趁此机会立下战功,这太子恐怕就要易主了!” 夏元礼还在沉思,白季明已经下了决断“听祖父的!此事就这么定了!” 第二日 早朝上,陛下点兵十万,封徐子白为骠骑大将军,三日后出征。 一时之间,人心幌动,盼望这他再打一场胜仗,又怕他若是吃了败战。 南宋连胜崇宁三年的阴霾,并没有因为一次击退他们就一扫而空,这三年来,崇宁且还有五座城池在他们手中。 令人感到鼓舞的是,太子竟然亲自要求领兵作战,甘为副将,实在是国民之幸。 陛下大悦,又想起了当年的申相,特派他前去助阵,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 日子一日一日冷起来,眼看着第二日就要出征了,徐子白一夜都睡不着,还是趁着深夜,去了凤妩的房里。 他才进屋,就惊扰了坐在塌下的细辛。“是谁?” “我。”他不动神色“你先下去,今夜我守着。” 细辛点了床头的蜡烛,屋子里晃着微弱的烛火,她轻声退下了。 徐子白上前替她掖紧了被角,坐在床尾静默着。 他本就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如今这一去不知几时回来,他也分不清局势利弊,但总归打了胜仗回来,对她总有益处。 就这么坐着好了,直到天明。 朱雀街直通城门外的那条大道,早就沸沸腾腾挤满了人。 如早春,将军归朝时一般,此次送行,又添盛况。 将军是奇才,申相连败三年,到了他手中偏偏杀出一条血路来,此番去,定能重扬崇宁威风! 又是当日肃杀的银色铁甲,高壮的大马,以及不苟言笑的将军。这一切像当初一般,时光倒转,席卷了锦都。 只除了,今早双溪街上府衙门口再没有那个玉白如雪,笑意清浅的女子。 她,还昏睡着。 行进到城门处,只见城头上打头一抹明黄的身影,陛下率百官亲自送行,这是何等的荣耀。 徐子白翻身下马,身后跟着太子申相,屈膝下跪行礼。 “陛下万安。” 夏辅珉睥睨下方温声道“子白,快快请起。” 二人相对,身边立即有人送上酒碗。 城内是出行将军,夹道相送的百姓,城外是要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好男儿,十万精兵。一堵高墙,便是隔开战火与繁华。 这城门一开,两军相逢,便再无高床软枕,从此金戈铁马,刀来剑往。是宫墙柳色抑或国破山河,全由他们说了算! 夏辅珉取过酒,徐子白也接下,身后百官将士纷纷端起酒碗。 夏辅珉一撩明黄色龙袍,上头祥龙飞舞,锐气十足“将士们,你们可知我崇宁幅员几何?” 下方静默。 “我崇宁北至天山,南达琼海,西囊湘中,东括宁洋岛。共九洲享百年山河,百姓数十万,是这诸国之中上上者!崇宁朝素有虎狼之狮的称号,当初南宋弹丸小国借路我边境都需奉上奇珍艺宝,塔塔尔一草原部落压境吓的他们送上皇妃自保!如此不堪一击卑鄙小国,如今连夺我五座城池,杀我百姓数万!你们这些曾经崇宁的荣光,崇宁的骄傲,羞也不羞?!” 城外将士黑压压一大片,瞧着上方朗声的君王。 “如今,我这崇宁的君王,只替我这数以万计的百姓们,道一声拜托了!拜托你们这十万大好儿郎,扬我国威,报我雪恨,盼着你们,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夏辅珉话音刚落,高举手中酒碗,仰脖一饮而尽。 十万雄狮纷纷高举手中□□,齐声高喝“还我山河!还我山河!” 徐子白抬眼却与城墙上那抹深紫色身影对上眼神,那人缓缓勾起嘴角,手中酒碗遥遥敬他,意味明确,瞧不上。 徐子白抿了抿嘴角,头盔下的双眼深的平静,毫不避讳,二人在众人纷纷气血翻涌,壮怀激烈之中,却又另一番较量。 百里浅川冷笑一声,像是随了陛下饮酒,手腕一翻,一碗烈酒仰头全干了。 徐子白默不作声,低头大口一闷,碗中酒也已入肚。眼神冷冽。 二人动作同时,酒碗一抛,应声落地。 开场了 徐子白翻身上马,前方城门缓缓开启,城外雄狮蛰伏,只差将军一声号令,便要发怒。 他身音不大却十分深沉厚重,落入每一人耳里。“众将士!” 气势如虹“在!” 他回首再瞧一眼这满城繁华,再无留恋回过身。“出发!” “是!!” 同年深冬,出身侍卫的骠骑大将军率十万大军,协太子夏元礼左相申不害为副将,再次迎战南宋。 选自《崇宁史记》 第39章 沧桑海 昨夜斗回北,今朝岁起东。 翻来覆去间,雪停了,又下过一场,已经迎来年初一。 公主府今年的厚雪压死了许多花草,却并无人打理。甚至连春联都没换过新的,一切都静悄悄的。 这日晨起,却有人大胆来敲了公主府的门。 奈良听到时,差以为是自己沉闷了许久出现了幻觉,边往府衙门口走去,边暗暗怀疑,虽许久不见田卫,但这大过年的,不会又是他吧…… 暗红大门落了栓,只开了一人过的门缝,外面竟然站着一对夫妇,瞧着穿着,也不像什么有钱人家…… “你们是谁?” 那对夫妇连忙行了个礼,那男人解释道“我们夫妇二人只是锦都城内卖馒头的小贩夫妇。” 奈良皱起眉毛“何事?” 那女人将跨在手肘山的篮子递上前“秋天的时候,我恰有着身孕,将军和公主派人满城分发杜鹃香料,我们家得了将军公主的礼,今日是年初一,又逢小儿满月,我夫妇二人斗胆送些红蛋丁饼,恭谢公主。” 奈良愣了愣,瞧着篮子里的红色,一时居然有些心酸,伸手接过篮子“知道了,你们有心了。” 那男人又诚恳道“如今将军在前线打仗,只留公主一人在府里,漂亮话我夫妻二人不会说,托大人给公主说,我夫妻二人贺公主吉祥如意,连年安康。” 奈良正正经经的给二人做了揖“是。也祝你们吉祥如意,连年安康。 不成想,第一个来拜年的,居然是无名小贩。他笑着摇了摇头。 遇上端药的细辛,便将刚刚的事说给细辛听了。细辛瞧了眼喜气的红蛋,提进了凤妩房内。 公主上一次醒来,还是年二十九,这一昏睡已经到了初一。话也没问上两句,喝了些粥又躺下了。 她进屋之时,卷丹刚换了暖炉塞进被褥里,细辛提着篮子道“你瞧,秋天的时候有一户人家得了公主和将军的杜鹃,现在来送红蛋呢。” 卷丹笑起来“真是有心,你就摆着吧,这红蛋有喜气。” 细辛点头,将红蛋落在床下“三个月了,公主何时才醒。” “取心头血犹如剜心,能留住命实属不易,过了这个冬天,等春天来了,我想就都好了。” 细辛道“那我命人移棵桃花在院子里,桃花开了,春天就来了。” “动静小些。” 大年初一不用早朝,百里相爷府,依旧门庭若市。 谢知非穿着喜庆的红色衣裙,在院子里听戏。听闻梨园行新来了几个青衣花旦,功夫很是不错,各家夫人收到帖子都卯足了劲找机会巴结她。 要知道,这年初一的第一台戏,皇宫里那位都还没听着,这位可是先听着了。 戏曲锣鼓之声,幽幽传进了议事的书房,相爷也并不恼怒,随着这位侧夫人开心。 这书房里坐了崇宁朝的数位大官,崇宁的风云变化,都在此刻这间略微噪杂的书房里议着。 尚书令,元胡令,将军令,大司农,礼司办。 三令,两司,一禁一阁。 七位,来了五位。 百里浅川穿着一袭素蓝锦袍,应谢知非要求,绣了红色丝线,看起来略有些喜气,这等华丽偏他穿起来毫不艳气。 如今他只余左手能动,却丝毫不减威严,手中的紫砂茶杯冒着热气,他抿上一口“尚书大人,你可知前线战况如何?” 尚书令连忙放下茶杯道“昨儿个刚传来的消息,说是刚打过了阿诺河,未竹还是前线要地,前年丢的商丘,已经拿下了。” “噢?”他眉尾一挑。“陛下如何说?” “此刻刚命人把消息送进宫,想来陛下也才刚知晓。” 百里浅川思虑片刻轻轻啧了一声,其余五位官员面面相觑,不知他是何用意。 “这骠骑大将军,真是员猛将。”他意味不明的落下夸奖。 将军令有些不满“他并无经验,恰巧赢了场战,陛下便把他神乎其神的供起来!” 大司农笑言“将军令此言差矣,连当年将军令申相如今也只是他的副将,你又何必此番自取其辱的请战” “你!”将军令一拍桌子就要怒起来,碍着百里浅川不好发作,又只好忍下来。 “大司农。”百里浅川唤道。 “相爷。” “粮草拨出去了?” 大司农略略想了想道“拨了一批出去了。” 众人听过全都静默,前几年申相打战之时粮饷是这么扣下来的,在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百里浅川笑起来“礼司办,今儿个年初一,你底下的人可看过今年的星象了?” 礼司办心想着,这才年初一,天也未黑去哪儿瞧星象?回“不曾” “本相前些日子学了些占星卜卦之术,观了星象,崇宁今年流年不利,是个多事之秋。你瞧着对也不对?” 礼司办连忙道“相爷神算。” “准备场祭祀吧。” 前些年也是如此,大司农拨出去的钱,借着场法事将钱洗出来落了这些人的口袋。层层搜刮,落进军队的又有多少呢? 靠勇靠谋或许赢得了一场战,赢的长久吗? 去岁若不是申相冒死揭发,众人略微收敛收敛,徐子白占了天时地利真以为他是命好吗? 百里浅川瞧了瞧今日的好日头“那骠骑大将军本事奇高,我估摸着,就是只给三分的钱粮也能打个胜仗,是也不是?” 自然要应和这位祖宗,忙不迭“是是是。” 三分钱粮?这个年才开头,便不太好过了。 阳春白雪,日头娇媚。 凤妩窗下的梅树,居然冒了第一朵花苞,待细辛醒来,惊觉之时已经开了大半,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 她暗自欣喜,瞧着桃花,想着摘些送到公主房里去。 吱吖一声,沉旧的的木窗被人撑起,伸出一只皓腕,握着一截木叉,撑住了窗。 “咳咳”这伴随的低咳,叫细辛酸了眼,连忙进了屋。 她欣喜道“公主醒了?” 凤妩还穿着寝衣,倚在窗下,脸色略显苍白,但眉眼之间有些精神,她并没回头,瞧着外头的粉色,低声想起两句诗“桃花流水窗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细辛已经取了披风替她盖上“公主别又吹着风,该受凉了。” 她有些恍惚,呆楞住片刻,闻着院中的桃花香,问“上次醒来吃的可是米汤?” 细辛愣了愣,答道“公主上次醒来,喝了两勺药又睡了。” 她轻笑起来,整个人越发透明起来“一梦经年,我倒是糊涂了。” 睡了半年,她脑子混沌,分不清梦里还是现实。“这桃花生的好,今日就煮桃花粥。” 这是公主醒的最久的一次,细辛盼着她该是彻底醒了才好,见她转过头来,睫毛轻颤,语气温柔“十三走了是不是?” 细辛答“南宋来犯,爷又打仗去了,走了三个多月了。” 凤妩向床尾投去一眼。他来告别过,只是她睁不开眼,但她知道他来了。 她从窗下起身,披风滑到地上“烧些热水来,好好洗洗这一身的晦气。” 细辛喜道“是~” 真是,一梦方醒,知今年。 好日头接连出了七八日,凤妩也能出屋了,日日闲的很,倒像不急着筹谋些什么。 这日她在凉亭里喂鱼,鱼食从指尖搓捻而出,鱼儿争食,纷纷跃出水面,叫她看的觉得有趣。 那边,细辛已经快步朝凉亭里走来,面带喜色。 看见她微微屈了膝盖“公主,爷来信了。” 她一顿,轻声道“读来听听。” 细辛觉得好笑,劝她“想来爷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不如公主自己看吧。” “那个呆子哪里会说什么话,你读吧。” “公主亲启,家中来信说公主身子已好大半,喂鱼读书日日闲散。如今春夜寒凉,公主睡前还需暖了被褥,大病初愈,万事小心。” 凤妩放下手中的小碗,笑着反问“如何?” 细辛堪堪折了信纸,随口替她抱怨“也不说说自己如何,爷已叫人寄信回来多写些字也懒。” 她轻笑出声“同我置气呢。”话落,凤妩叹一口气“瞧着我身子也好利索了,你且去唤卷丹来,躲了我这么些日子,也该见见我了。” 常言道,攘外必先安内。 她又坐回石桌前,伸手一模桌上茶壶已经温凉。 “公主”卷丹端着一托盘前来,为她换上热茶。茶水晶莹,茶香沁人。卷丹已经奉上新茶。 凤妩从她手中接过茶杯,轻抿一口。 卷丹已经跪了下去,脸色苍白“公主何苦还留着我性命。” 她平常道“往日在凤鸣山,你们虽唤我一声少主,却是正儿八经的女弟子,论长幼,我该叫你一声师姐。” “卷丹不敢。”她恭敬的磕头,再起身,却不知为何红了眼“公主,身子可好全了?” 她放下茶杯,这春风吹皱了她公主府里的湖面,她再低眸看她“你且说说,你是一开始就为祖母所用,还是后来?” 卷丹轻笑“自然是从一开始,公主待人宽厚用心,卷丹若不是早为谷主所用,怎会出卖公主?” “你与细辛,我向来看重。交给你们的事,我便不会再留心眼全数相信你们。”她语气平缓“我知道府里有祖母眼线,只是不知会是你。与凤鸣山的势力接触我也大多交给你办,只因你比细辛在山中多待了几年,却不想,连我自己都搭进去。” 卷丹动容又磕头已鼻音厚重“公主!您实在不该给徐子白解蛊!您瞧着您如此对手下的人,第一个叛变的是我,再往后,就该是谁?!” 凤妩觉得此话十分刺耳,一拍石桌厉声呵斥“十三与我自小一起长大,别拿你自己个同他比!” “公主!” “住嘴!”她眼里染上怒意“你与祖母一般,为了这劳什子大业,要把人都算尽了。” 卷丹闻言竟然笑出声来,满是不可置信的瞧着她,反问“公主可是病糊涂了?当初您为了骗玉玑虫,是如何算计百里浅川的?一剑刺在他身上,公主都忘了么?” 凤妩呼吸都重了,执拗的偏过头不想看她。 卷丹却步步紧逼“百里浅川昏迷半个月,险些丧命,醒来之后,公主可知如何?” 她不语,眸子却深沉起来。 卷丹一字一顿,“他废了条胳膊。” 凤妩心跳十分快,她醒来后一直不敢想不敢问,如今还是要被如此□□的告知,她几乎要坐不稳了,她怒极,一巴掌掴上这个满眼通红的人,“你住嘴!!” 卷丹跌落在地,却无谓,发丝已乱,她缓慢道“奴婢和公主说这些不是为了笑话公主,只是要公主知道。徐子白对我和谷主来说并不重要,所以我们便如对待棋子一般对他。并非是我们要将这人心都算计尽了,公主不在乎百里浅川,便同他作戏,伤他心,废了他一条胳膊。公主看重徐子白,便处处护着,连这小小情蛊,都舍不得他种。” 凤妩想起百里浅川,像是有人掐上自己的脖子一般,觉得气闷,大口大口的喘气。 “我与谷主,看重公主,便不在乎一切,只要为了公主,什么也做。若是有一日,要我亲自杀了徐子白,我也绝不犹豫!”卷丹又反问她“便如此刻,若是为了徐子白,要公主再亲自废百里浅川一条胳膊,不,要您杀了他,您不也绝不手软吗?” 凤妩扫开桌上的茶具,脆响纷纷,茶水溅上她的绣花鞋。她底气不足却又强辩“我对付百里浅川那是因为他比我强上许多,我伤不着他,他那么聪明,又怎么会……” 错,一切都是错。一开始,她就不该同他扯上关系,既然选了伤他,就不该给自己再找借口。 卷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低声安慰她“公主对我下毒,阻拦我报信,徐子白如今情蛊已解,公主想要的都有了。如今,杀了我,以后,这方天地,要生要死,谷主都鞭长莫及。” 卷丹又劝“徐子白如今身负战功,在前线打仗,谷主无论如何也不会动他。以后公主在这崇宁的根基都靠他挣来,嫁他,总算值得。” 凤妩对上她的眸子,她一开始不信的,怎么也不该是身边的人。虽然她与祖母本为一体,可祖母该知道,选她身边的人,会叫她多伤心啊。 卷丹冲她笑了笑,诚心劝道“公主聪慧,也下的去狠手,只一点,不该用情过深。这是软肋。” 凤妩抿了抿嘴角,竟一言不发。 “公主该想想百里浅川,他入朝至今,何曾摔的这么惨过?他与您最像,您也该想想,为何如此见不得徐子白受苦。是自小长大的情分,还是您心里有他?” 凤妩不想再听,扬声道“别说了!” 卷丹果真住了嘴,又缓缓跪了下去。 “日后你不必在跟前伺候,祖母那边还是由你联络。” 卷丹眼里毫无波澜,瞧她却有一种不该的意味,凤妩起身,从她身边回了屋子。 她心中如何想,他们不懂,她们也不懂。 她难道当真这么蠢,什么情,什么人,什么计,都要别人来教吗? 祖母若信她,就不该处处牵制。 这一盘,全都揭了,从头来过。 像当年一般,再送他出征,迎他回程。 筹码再重攒,这次她不要他让。 景诺,我们就真刀真枪,比划比划。 第40章 沧桑海 前线吃了败战。 陛下震怒,去岁雪下的那么大,北边又逢雪灾,粮食本就不够,一切先紧着军队,春天却吃了败战。还说粮食不够,夏辅珉再气,还是拨了款项。 百里浅川领着陛下亲批的公文,亲自走了一遭大司农处。 大司农瞧着相爷亲自前来,早就弓腰侯了许久。 轿子落地,深紫色的身影出轿。 大司农谄媚道“相爷,快快请进。” 百里浅川入府,步子迈的不快,田卫递上公文,他道“你瞧瞧,陛下拨了第三批粮饷了。” 大司农接过来一看,忙道“可不是,这才春天呢。” 二人入了厅内,百里浅川自然而然的在为首的太师椅上坐下,有些嗤笑“刚递了败战的消息进来,还张手要东西,大司农,你说,这钱去哪给他筹?” 大司农将公文落在桌上,吃不准这位的意思,往日也贪,可如今再这么贪下去,保不齐人家都要打过来了,大司农试探道“这将军看来确实没那通天本事,不过既然陛下都亲下三道粮款,我们是不是也稍微松一松口?” 百里浅川挑了挑眉毛,勾起嘴角。 大司农少说同他共事五载,他这幅样子如何不知道什么意思?当即就跪了下去,求饶“相爷可别同小的置气,小的是老糊涂了。” 他不置可否,冷哼一声。 大司农小心翼翼的问“依大人高见,此次我们该放几分粮?” 百里浅川冷笑“三分。” “是。” 这败战的消息如果家家户户都知晓了,传进公主府也是自然,凤妩病了许久,脑子都快有些生锈了,听见吃了败战,竟然张口问了句“十三呢?受伤了?” 细辛愣了愣,极快答“应该没有,并没有传出爷受伤的消息。” 她问完才觉得自己真是糊涂,静静思量了片刻,吩咐“继续” “陛下此番已经拨了第三笔粮饷了,听闻北方雪灾,今年开春一粒米也没有,都先紧着爷这边了。” 她想了想问“和申不害的情况一样?” 细心脸色抑郁,摇了摇头,答“此次,只放了三分粮饷。” 凤妩眉头紧皱,三分? 屋内静默,凤妩问“北方受灾,总得安抚灾民,朝廷救济何物?” 细辛答道“麸糠。” “由谁运送?” “儒文阁。” 凤妩沉声“进宫见白慕。” 开春了,惠喜殿外的白杨总算不再光秃秃的。 白慕等了一整个冬天都没有消息的凤妩,终于要进宫见她了。 凤妩今日算是第一次出府,细辛格外注意着,她觉得不必如此麻烦, 本想随意些,可想了想,还是随了她,披了件厚披风,免得受凉。 李存幻如之前一般,早就等在了殿外。 凤妩随他入宫,看见白慕在园子里设了茶桌,她福了福身子,上前坐下“母后怎么想着今日在园子里喝茶。” 白慕笑道“桃花开的好,屋里头瞧不见的。” 她这才注意到,确实有几株桃树。“是,我府上也栽了几棵桃树,今年的春风吹的好,桃花开的也欢。” “怎么穿的这么多。” 凤妩笑言“春捂秋冻,习惯了。” 白慕看她捂的严实,吩咐道“换壶烫茶来。” “多谢。”她不再客套,压住语气“母后和儒文阁关系如何?” 白慕皱眉“儒文阁?不往来了。” 换了壶新茶,凤妩却并无喝的意思“如今,给母后一个重修旧好的机会。” 白慕厌恶的皱起眉头“不用。” 凤妩略带压迫道“大局当前,可由不得母后!” “大局?” “前线粮饷告急,陛下虽然已拨第三笔款项,但落入军队手中,至多只有三分,母后可知?” “与我何干?”白慕略顿“且此事肯定由百里浅川做主,我惹了他的债还有几笔未还,好不容易消停些,何苦惹下祸事?” 凤妩道“你与百里浅川结怨已深,他是绝不可能帮你了。如今,母后只能帮我,驸马打了胜仗,朝中有了势力,日后母后诞下龙子才可与百里浅川抗衡!这儒文阁,也不宜树敌。” 白慕下意识的看向李存幻,凤妩心下明了,转头道“李公公,理我全都说开了,若母后想开了,且来公主府知会一声。” 凤妩无心多留,已经离开。 白慕还呆楞在原地,片刻回神有些凄凉“这长公主次次前来,都像吩咐人一般,你说,怎么从她嘴里蹦出来的话,我若不听,便像不识好歹似的?” 李存幻叹气“小姐别想了,她说的不无道理。” 白慕再抬头眼已红了“可我不想回去求他们!!我讨厌他们!” “小姐想想,太子被囚,从百里府抢药,这些事若没有她帮衬着,咱们能成吗?如今她说的对,我们和她是一根绳上得蚂蚱,若不帮她,死的是我们。” 白慕还是摇头,李存幻又劝“当初我们和恒安王结盟,结果恒安王转投靠百里浅川,若不是她伸出援手,您当真以为那么相爷没这个本事捏死我们吗?我们欠下他这些债,若不靠紧了公主,一旦被他逮到机会,恐怕尸骨都不剩了。” 或许是当初事成的勇气还没消下去,她道“其实百里浅川也没那么吓人,你瞧她把你救出来,又保了我们,囚了太子,还明目张胆的废了他一条胳膊,抢了药,桩桩件件,如今不也完好无损的站在这儿吗?她一个从山上下来的野丫头都能做到,我们与百里浅川搏一搏又怎么了?” 李存幻静默片刻,问“小姐当真看不出来,这相爷此前都在让着这位公主吗?” 白慕讶异“让她?” “当初我就觉得不对劲,百里浅川明明布好局了,怎么会突然不动我们,那公主也不许我多问,我一直没想明白,可那天,抢药那天我也在。”李存幻想起那天的场景就觉得诡异“那百里浅川就这么看着她一剑刺向自己,一动不动。那时,我就猜出些许了。只相爷怕是看上这位公主了。” 白慕闻言讽笑起来“汝宁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她摆了摆手“你明日就去回话,要如何,我们照办就是了。” “是。” 一分米换三分麸糠,这生意究竟赔不赔本。谁也不知道。 灾民尚且可以用米汤续命,打仗的吃不吃的饱,那就另说了。 皇后娘娘心系战事灾区,今年崇宁是个多事之秋,她如往年,又领着众官员女眷上法华寺祈福了。 自古神权与皇权密不可分,祈福一事自然不容小觑。 众女眷的马车前后到了法华寺,寺内小僧纷纷引路。 凤妩由小僧引进一单独厢房,刚落下行李,就听见小僧双手合十拜了拜道“公主,主持有请。” 她来寺中特特换了浅灰色衣裙,跟着小和尚往外走,寺中人来人往,不乏各位官员女眷,与她相遇大多福上一福身子。 寺内处处高挂檀香,十分好闻静心。 带到一处僻静院子,小和尚不再入内,朝她又拜了拜,径直走了。 凤妩跨步迈过门槛,才落地,就听见固元主持的声音“丫头,许久不见。” 她瞧见固原穿一袭灰色袍子,手里还是那串硕大的佛珠,就坐在园中石椅上。 “师傅。”凤妩上前,刚要跪下,已被固元扶起来“我说过,不必如此重礼数。” “凤妩行礼不是为了礼数规矩,全是真心。”她略退开一步,认认真真的对他磕了个头,恭敬至极。 再起身,固元伸手擦了她额上的灰。“许久没喝过你泡的茶,尝尝你的手艺。” “是。”她起身,走到桌边坐下。 取出茶罐,拨了些许蜷曲的绿茶入茶杯,她却莫名的想起她见过的嫩绿色鲜茶,那茶极香,若是师傅喝了一定开心。 复又握着白巾帕将桌边烧至沸腾的汤壶提起,滚烫的沸水注入茶杯,盖上盖子。滤去第一重茶水。 揭开盖子,茶叶已经湿漉漉,微有茶香,提起汤壶逆行转圈注水,合上盖子,静默一瞬,缓缓将碧色茶水注入杯中,七分满。 素色白釉茶杯落在固元面前,入口还有些微烫,又甘又顺。 “不错。”固元夸她。 她指尖微红,伸出手摊在他面前,有些无措。 固元瞧了一眼,难得的笑弯了眼“适才我就瞧见了,还想着你着丫头又该逞强了。” 她无谓的笑了笑“凤妩下了山才知道自己一无是处。白和师傅学了这么些年。” 固元道“我并不常教你,所以你也未学到我的本事。不用觉得愧对我。” 凤妩笑起来,难得有些撒娇意味“师傅。” 固元乐呵呵又看她为自己添茶“往日你煮茶也不曾烫过手,可是十三那孩子叫你乱了心?” 凤妩微愣,固元自她八岁起每年上凤鸣山两趟,岂能不了解她。开口问“你这幅样子,便不只是他了。” 她低声“师傅喝过鲜茶吗?”她又倒了些茶叶在自己手心“与这些茶不同,刚采下来的,鲜绿的,一烘好就煮了的。” 固元意味深长嗯了一声“谁有此等雅趣?” 那个匣子她都还未丢,他是个极其有观察力的人,她从未开口在他面前露出过渴望,他却总能一样样搬给她,茶叶,杜鹃,泥人,彩瓷。一股脑的塞给她。 “一位,朋友。” “朋友?” “嗯。”她岔开话题“师傅可知凤妩今日前来,有事相求?” “我这寺庙最大的用处不过借你避难。” 她笑起来“师傅聪慧过人,我想在这儿避上半年。” “半年?”固元略微沉吟“做什么。” “我得去一趟前线,此次粮饷克扣严重,我要亲自护送一程。” 固元劝她“你这一路险阻不说,自古以来将在外,手里拥兵本就极易惹陛下忌讳,你冒然离京,若是被发现要闹出大动静的。” 凤妩沉吟“所以才来求师傅,放眼整个锦都能帮我的只有师傅了。”她又倒上一杯茶“此次我若不去,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十三了。” “凤妩。”固元原本还想劝一劝看她如此坚定,只好作罢“你路上一切小心。总有凤鸣山打点不到的地方。” 凤妩记得,下山那年。师傅也是如此嘱咐她。 你一切小心,总有凤鸣山打点不到的地方。 我从来就没有怕过,这刀山火海的,我是真的不怕。 第41章 残阳血 山路崎岖难行,远远望去五百车粮草盘行而上,沉冗又费力。 这是凤妩出锦都的第二十日,每一日车轮碾过石子沉闷的声响,都在告诉自己离边境更加近了。 打头的粮车上坐着一个面如白玉的小生,手中执一本书卷,随着粮车摇摇晃晃,正是凤妩。 送粮草的负责人是邱则,这二十日一路上倒算是平安,可眼下立即就要到了瑞义关,他从马上回头瞧了眼悠哉看书的人,长叹口气。 瑞义关县令是百里浅川的人,这点昨夜她就知晓了,却烧了手中书信,叫他出去。也不知到底是如何想的。 又行了一个时辰,总算在黄昏时分到了瑞义关,县令早就在城门等候,邱则翻身下马,上前说话。 “邱大人。”瑞义县令一身整齐的官服,同他行礼。 “县令大人抬举在下了。”他指了指身后的粮车“此次我奉皇命护送粮车上前线,在瑞义住上一晚,劳烦县令大人了。” “邱大人言重了。”瑞义县令瞧了眼身后的粮车,似乎看见了凤妩,疑惑道“那位公子是?” “是位先生,申相府上的门客,此前随着申相打过仗,此次特地带去前行做一随行军师。”邱则说着侧身一档,又问“既然如此,我们点数入库吧?” “自然。”瑞义县令做了个请的动作“还请邱大人同这位公子到府上休息。” “好。” 二人走在前头,凤妩将手中的书一卷塞进了粮车底下,抬脚跟了上去。 瑞义关四面环山,是个小盆地,要去边境从此过是最佳捷径,这城门口就可见四周的青山。 瑞义县库府此刻正由师爷同凤妩一起点数,一车又一车的粮车纷纷入库。 那师爷点过三巡,捧着册子上前“先生,您瞧好了,五百车,可对?” 凤妩瞧也不瞧,接过笔杆,签下邱则的名字。低声道“邱大人早有吩咐。字,小的签了,数,大人填就好。” 她瞧着库门关上,亲自落了手臂粗的手链,回身走出了库府。 夜色渐深,瑞义县令同邱则二人在县令府夜宴。 瑞义在行两日就到了边境,原以为该是寡粮少食,没想到蒸出来的大米,粒粒饱满,不输锦都。 邱则问“县令大人可知前线战况如何?” 瑞义县令意味不明,端起了手中的米饭“年关的时候,以未竹做前线要地,将前些年丢的商丘打了回来,没想到才过几个月,此番连未竹也丢了,怕是在过两日我这瑞义县令也做不久了。” 咚的一声瑞义县令丢了手中的碗,整碗晶莹的大米洒在乌黑的地板上,对比分外明显,他毫不在乎道“邱大人,如今战事连天,您也别想那么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邱则看了眼那沾满灰尘的米饭,再瞧了瞧坐在一边沉默吃东西的凤妩,端起酒杯“自然。” 酒过三巡,凤妩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借口自己已经醉了,要先回房,一旁的师爷连忙提出要送她回屋。 凤妩称谢,走前深深看了一眼邱则,邱则想起她晚饭前的吩咐,暗自垂了眼。 瑞义关本就雾气极重,到了深夜,已经起了浓重的雾。 好在县令府处处灯火通明,师爷在前头领路,拐过了转角,凤妩从袖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心跳的渐渐快了起来。 第一次,亲手杀人。 匕首反射出的光在她眼前闪过,她快速上前,一手捂住师爷的嘴,反手将刀插入他的心口。 温热的血液立刻浸湿了她的手腕,那师爷还在挣扎,她下了十分力气捂他,师爷睁着眼想回头,脚在乱蹬,一口咬上她的手,凤妩紧紧皱着眉头,握着匕首的刀在他心头用力一转,她知道该有多疼。 师爷双眼一番,绵软无力的倒下去。 手心满是温热的红血,她喘着气,四处都有人巡逻,她没有多少时间,搜出他的钥匙和令牌,正准备走,发现师爷的睫毛还在轻微的抖动,她探了探鼻息,那人还未死透。 为什么? 她耳边又响起那日相府的情景,他跌在地上无望的样子。 没有为什么,你必须死! 她又握上匕首,眼神发狠,在他心口连补三刀! 手心粘腻,顾不上这许多,躺在深夜雾气中的尸首,她甚至没有回头望一眼。匆匆离去。 奔到库府,除了邱则一行人等早就在此等候,凤妩掏出钥匙大喝“一炷香内把粮车全都拉出来,一粒都不许少!” 所有人纷纷动作紧凑起来,凤妩看了眼另一处库房,走上前去将门打开,接过随行将士递过来的火把,二百车粮车,竟然就在此处积灰! 她眯起眼“将这些也拉走!” 不到片刻,七百车粮食飞快的穿过瑞义关,直往城西奔去,一路上只听见有人呼救“不好了,库府着火了,快去救火呀!” 身后冒出的火光,也没引得任何一人回头。 瑞义关四面环山,若要出关,由城北入关,城南出关,此事唯一管道。 但此刻相必彻夜看守,埋下埋伏,城南,去不得。 唯一的路就是拉着这七十辆粮车,由城西出关,翻过瑞义山,直奔未竹。 但城西,也不是一条不用安全的通道。 丘则从瑞义县令府逃出来,库府着火至多能拖上瑞义县令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内,他们不上山,性命堪虞! 夜色深沉,凤妩和邱则汇合之后,赶到城西。她掏出师爷的令牌,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官爷,库府着火,师爷命我来喊你们去灭火呢!” 守城将士接过令牌一看,果真是师爷的令牌,当下砸了令牌大喊“大人早有吩咐,今夜谁也不得出城,若有人带着令牌前来,格杀勿论!!” 长刀迎面就砍来,邱则推开凤妩拔剑相对,身后士兵纷纷抽出兵器,场面很快就混乱成一片! 她连连后退,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要先开城门。一片厮杀里,她冲到城门口,费力的卸下木栓,一点点把城门推开。 此时有人已经上前,挥刀相向,凤妩费力闪身躲了躲,却还是在手臂上划开一大道口子。邱则立即抹了来人的脖子,助她推开城门,大喊“快走!” 凤妩和剩余的人一起推着粮车朝瑞义山奔去,一定要上山!好在,城西并未埋下多少人,她们虽伤了些许,也算是逃了出来。 当瑞义县令赶到城西之时,只有满地的血腥,他气的脸色发青,相爷可交代了,粮食就是丢到山里喂野猪,一粒也不许送到前线去!当即吩咐“调令全县兵马,随我上山!” 瑞义山山路泥泞,负重已经十分难行,何况身后还有追兵。她有极深的夜盲,此刻却不敢声张,紧紧推着车轮,抹黑前行,手心早被磨破,依旧咬牙撑着。 好在一夜过去,终于迎来了黎明。众人疲惫不堪,凤妩吩咐大家休息,此刻已到山顶,睥睨之处,至少暂无追兵。 邱则此刻同她一起做在山头凸起的石块上,才注意到她一身狼藉,手臂的伤口也未处理。 “先生,先上些药?”他四处摸着,还以为能摸出金疮药来。 清风徐来,一番生死,她在晨雾里笑起来“小伤。” 邱则微愣,她如此真是像极了将军,满不在乎。虽将军是不怎么笑的。 凤妩看了眼晨色,站起身来,指着山间“你瞧,他们追来了!” 邱则有些紧张,立即挥手示意众人站起来“准备出发。” 凤妩却打断他“不用!他们会回城。” 陛下拨粮千车,她原本就分了两批运送,一前一后,凤鸣山的势力加上儒文阁,除开这瑞义关她需要生拼一番,并无多大困难就可将粮车运送到。 此刻,瑞义县令大概收到了,其余五百车粮食正大摇大摆的从瑞义关内畅通无阻前行的消息,他只怕急着赶回去拦下粮车,但他蠢笨,此刻回去,早就追不上了。 果真,不消片刻,小如蚂蚁的追兵们,纷纷又退下山去了,比来时更加着急。 邱则看直了眼,又让众人坐下消息,诚心佩服她“先生妙算。” 她眼里有些深沉,是吗?妙算? 她这一行动作甚大,不出五日消息传到百里浅川处,怕是就要暴露自己了。她不在锦都,他又会利用这个做些什么?她猜不出来。 自己向来不比他谋划的长远。拆了东墙补西墙。 风吹开山间晨雾,日头出了大半,她着一身血污的袍子,站上石块“出发!” 由瑞义山向未竹赶路,多行了一日,两批粮车在军帐外相逢。 整整一千二百车的粮食,送算送到了军队手中。 第42章 残阳血 未竹的春,绵雨霏霏,湿的让人受不了。天气也阴沉,各个军帐之间,凤妩一处一处的找。 黄土泥泞,沾上她的鞋底,走起来都觉得脚重。她却没找到将军的军帐究竟在何处。 这军营确实有些大,她思量着要不要寻个人问上一问。 “将军,朝廷的送粮车来了,您去瞧一瞧。”身后听见有男声的身音。 “在哪?”是他的声音。 凤妩回身,绕过身后的军帐,瞧见他穿着一身银色铠甲,未戴头盔,身影高挺。 凤妩正想开口喊他,就听见他略沉的嗓音“谁在身后?!” 一转身,徐子白对上那个发丝凌乱,浑身血污的人,凤妩瞧着他缓慢蹙起的眉头,面不改色,朝她走来。 她静默着。 他扯住她的手腕,吩咐身后的人“一会再说。” 凤妩便被他扯进不远处他的军帐,她恍然“原来就在这,我还找了许久。” “公主怎么来了?”他紧紧盯着她,眸子黑的吓人。 她轻松道“给你送粮。” 他闻言怒意更甚“公主大病出愈,不该长途跋涉,况且” “十三。”她轻声打断他,一时之间除了帐外来回巡逻的士兵投在帐篷上的身影已经沉闷的脚步,再无其他。 徐子白偏过头,抿紧了嘴角,一字一顿道“我是公主侍卫,不用公主护着。” 一撩帐篷,他出了军帐,扬声严肃道“送粮车在哪?” 凤妩,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她许多日没有睡过好觉,分不出精神解决其他的事,脏兮兮的躺在塌上睡了。 军营比不得锦都的高床软枕,况且外头隐约高亢的训练声,来回咕噜的车轮声,她只睡了三个时辰就醒了。 此刻帐内昏暗,约莫是太阳刚下山。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身上的薄被滑落,她蹙眉“十三?” 人影未动,他却真切的回应她“嗯。” 下一瞬,帐篷内亮起来,他收起火折子,一脸的冷意“公主先洗一洗,十三随后来给公主上药。” 她微愣,他已经走出去,掀开帐篷,吹进来的微风夹杂着浓重的青草味,还有细雨。“送热水进去。” 木桶不大,正好容的下她,一桶又一桶的热水倒进去,送水的小兵偷偷瞄了她几眼,白气里,她的眸子有些亮。 人都散了,她才开始沐浴。原本白净的热水,随着她来回的凫水,渐渐运开黑红色,丝丝屡屡。 单手解了发髻,她屏气沉入水里。 一千车粮食,还未出锦都只剩下三百车,她拿着换回来的一千车麩糠,都送的不易。 徐子白又进来的时候,除了看见丢在地上的脏袍子,以及冒着热气的浴桶,瞧不见她人,出声喊了一句“公主?” 哗啦一声,她从水里冒出来,带着热气整个人都是粉红的,溅起的温热水花砸在他脸上,他下意识眨了眨眼,她玉一般的脸,满是水珠。 徐子白喉头动了动,落下新的衣物“衣服在这,公主别泡太久。” 于是,落荒而逃。 她无声笑了笑,伸手去够衣服,谁也不是没瞧过谁,害羞些什么。 她的发还散在身后,这身衣裳还是新的,再穿鞋,她穿的是男装,虽然已经挑最小的鞋子,可是难免还是大了些,如今这双黑色麻鞋,虽是男儿款式,可是是她的尺寸。 她穿着鞋踩了踩,正合适。 徐子白再进来,端着碗冒热气的面,放在桌上“公主吃些热的。”接着,替她快速的处理了好几日前的伤口,一人撤了木桶,收拾这一地的狼藉。 最简单的汤面,一些青菜然后卧了颗蛋。她的木筷戳破荷包蛋,流出的溏心,糊上面条。 她看着去而复返的人“哪儿来的白面?” 又想起瑞义关那碗砸在地上的白米,她有些食不下咽。 “公主想吃别的?”他上前,下意识的要撤了那碗简陋的面,温声“想吃什么” “哪儿来的白面?”她按住他的手,语气不悦。 “军中口粮短缺,但要做一碗白面,并非难事。”他总算莫明白她的意思,但自古以来,穷国穷民不穷王。 凤妩有些怒意,她早就知道此刻军心不稳,将士们连口饱饭都吃不上,拿什么卖命,一碗白面虽并非难事,可却极易在此刻造成动荡。“十三,你也学会摆主子的架子了?” 静默,他一言未发,手背贴上碗边,低声道“面凉了,公主快吃。”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蜷曲的书,那是她那日压在粮车下的,放在她手边。 这一夜,他再没回来过。 第二日清晨,她被震天的晨练声音吵醒。外头的脚步声急促沉稳还带着厚重,她已经看见了角落里准备好的水盆和脸巾。 上前摸了摸,温凉的水。她不介意,快速的收拾了自己。不多时,徐子白已经又进来了,瞧见她醒了,只沉默的放下了早点。 一个白面馒头,一叠小菜。 若是以往真是寒碜的不得了,可如今,这一个白面馒头要叫全军上下都馋红了眼。 她丢了手里的脸巾“徐子白!” 他不答话。 “我再说一次,不用给我特意准备吃食。” 二人目光相视,竟然有一份暗自较劲。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何时边成这样了。 他依旧不说话,准备走出去。 凤妩扬声“不许走” 徐子白依言停住脚步,背对着她。 可叫住他,她又要说些什么呢。深深叹了口气,居然是她先服软“给我换药。” 她在桌边坐下,看着他又走过来,昨夜带来的药还在桌上,卷高她的袖子,蹲在她身边亲手解开缠绕的绷带。 绷带一圈一圈从她的手臂上解下来,却绕上他的指尖。 伤口其实不太深,又上了新药,重新包扎一次。 “昨夜睡在哪?”她轻声问他,拿起馒头咬了一口。 “就在帐篷外眯了一会。”他包扎好,又替她放下袖子。 “今夜进来睡,外头在下雨。” “嗯。”他睫毛轻颤“公主要待多久?” “不知道,但我约莫着半年。不能让太子瞧见我。” “公主不会上阵杀敌,来做什么?”他抬头,瞧着她腮帮子被馒头塞满。“粮也送到,应该回锦都。” 来做什么? 她眸子深沉,百里浅川不是个贪图眼前小利的人,此番如此明目张胆的克扣军粮,不惜败露自己。再加上他的身份,战若不胜,她在锦都是等不回他的…… 心头微涩,低声和他解释“十三,若不嬴,我怕再见不到你。” 徐子白的眸子动了动,这是赶来和他赴死?他想到这,难免觉得温心,承诺她“嗯,会赢的。” 沙场点兵,向来壮阔且肃杀。她从来不信,那个沉默的人,会做如此热血之事。 隐在检阅场最角落处,她竟然有些自得。十万兵马,全都在他麾下,无论如何都叫她生出几分崇敬之感。 他单手也能将鼓捶出震天响,牛皮鼓面微微起伏,每一个鼓点都沉稳不急。一双眼锐利的扫视着每一个人,不发一言,也能威风凛凛。自下而上的看着所有人练枪。 突然,他丢了鼓锤,全军静默。 “你。”他指向其中一人“上来。” 上来一个已经脱了上衣的小兵,略微精壮。 他走到一边挑了一根最为平常的红缨枪,回头问“没力气?” 那小兵舔了舔嘴唇,高声答“是,吃不饱!” “很好。”他声音虽然沉着却一点也不小“昨日刚送了新的粮车来,本将军得了二百车大米,若你今日在我手中过得了十招,我就赏你十个馒头。” 此话一出,下方纷纷沸腾。十个大白馒头?? 那小兵握紧了手中得红缨枪,眼都绿了。不管不顾得提着枪朝他出手。 徐子白文风不动,对着刺过来得□□侧身一躲,手中得枪在他背后一敲,那小兵已经倒下,爬不起来。 一招都过不下去…… 他丢了兵器“三日后与南宋开战,一个人头换一个馒头,可有异议?” 全军静默,无数双眼望着他。他眉毛一挑,大声吼问“可有异议?!” “没有!没有!” 这声音都要震聋了凤妩。他却极满意的样子“继续操练!” 偏偏这偌大的检阅场,他也能发现她。不疾不徐的朝她这个角落走来。 凤妩看着他这幅信然的样子,一时之间居然与那个沉默寡言的十三对不上号,却难得的觉得有些脸热。 他走到她面前,低声道“走。” 申相在议事的帐篷里等他,凤妩被一起带了进去。中间是缩小的地形台,一边还挂着地图。 凤妩此刻是男装,且申相没见过她,自然不知道是谁。看见徐子白带着她进来,有些疑惑“这是……” 徐子白居然也是个扯谎不眨眼的人“子白往日的师弟。” 按辈分,她确实是凤鸣山一辈里最小的师妹…… 她恭敬的作了个揖“十,师兄此刻在前线杀敌,家师派小的前来助他一臂之力。” 申不害听到此刻想她应该也是个能人,客气的唤了声“多谢先生,不知先生姓名?” 她回“申将军唤我一声凤先生即可。” 这…… 好张狂的姓,好自傲的吩咐。 她转了一圈,问“太子殿下呢?” 申相满是不屑“怕是又进城里寻欢作乐去了。” 凤妩微噎,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第43章 残阳血 商丘,烟义,刭洲,恒鬩,围都,五座城池已丢三年。未竹又已饱受战火多年,民不聊生。 凤妩瞧着掀开的帐篷外阴雨连绵的天气,果断道“此战,宜攻不宜守。” 那是自然,申相摸一摸自己白了大半的头发“先生所言不假,只是南宋将士早就适应此等湿漉的环境,商丘城的城墙筑的又高又坚固,我们并无益处。” “不错,敌我双方兵力相差不大,尚可抵抗一番。但如今是我们要夺城,正面相逢胜算太少。”她略微沉吟,眼眸亮了亮“作战最重要的就是一鼓作气,若没了锐气,未战先丧。” 徐子白一言不发,看着她继续。 “攻城的时候,可将先锋队分为一千人一队,轮番上阵叫阵。待敌方疲惫之时,再叫大军一举攻城。” 申相虽老,豪气还在,听的此计不由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凤先生真是狡猾!” 她被拍的向前踉跄,这夸人的话也不是什么好话,满脸的尴尬。 徐子白伸出手扶住他,有些不悦的看向申不害“申老将军,凤先生文人一个,您手下注意些。” “厄”他错愕的收回了手,无谓的笑起来“凤先生确实瘦弱,想来申嫣以往还能同我过上一两招。” 话到此处他不禁想念女儿,问徐子白“子白,嫣儿在公主府可还好?” 徐子白下意识看了凤妩一眼,沉声道“子白不知,她是由着公主安排的。” 申不害叹气“但老夫还是要多谢你,当初若不是你救下嫣儿,她恐怕” “申老将军!”他强硬的打断他的话,又道“您该去检阅场了。” 申不害看了眼凤妩,以为徐子白是不想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些,笑了笑,抱着头盔朝外走去。 徐子白咳了咳,却又不知自己慌张什么,她该是不在意的才对,可又希望她能在意些。 “怎么了?”她一如往常,并无不悦。 徐子白嘴角微抿,盯着她看。 他看起来脾气十分的好,但服软的人其实一直是她,一字一顿吐出他想要听的话“和你的老丈人一起带兵打仗的感觉如何?” 这话是讽刺的,可却带着醋意。他几不可闻的勾了勾嘴角,清清楚楚的回“我老丈人可是天子。” 她像个少年郎,一身的男装此刻笑起来中和了不少柔意,更为爽朗,笑的无奈和头疼。“别分心想些别的,打了胜仗回来,我许你一个愿望。” 徐子白点了点头,似乎笃定自己会赢“我想和公主再骑一次马。” 那夜的情景她是一点也看不见的,全是漆黑。但呼啸而过的风,被一把抱住的感觉真真切切的涌上来。 算了,有没有命回锦都都不好说,什么都不该再顾及的。她答应他,或许是在这前线,有几分豪爽“商丘的杏花最有名,红莓漫山的长。到时候一起去看。” 他眸子漆黑,极为难得的挑了挑眉毛,有些风流。 边境的雨前后已经下了一个来月,却在出发那日竟然停了雨。天还黑着,集合的号角已经响起,整个营地都醒过来。 昏暗的帐篷里,徐子白打好了热水,看着还昏睡的凤妩,他的铠甲厚重不便,还是在她床尾坐了片刻。 走了。徐子白不再留恋,转身出了帐篷。 望着来去小跑的士兵,对留下看守的人低声吩咐“我若没回来,你们不必再战,务必把凤先生送回锦都。” 帐篷内的凤妩悄然睁开了眼,你要回来,十三,你一定要回来。 被留下的士兵唤做玉英,实在是个女娃的名字。但他解释说,小时候体弱,村里的先生说起个女娃名字好养活。 凤妩觉得好笑,军营几乎空了,被留下的只有几百人。但凡爬的起来的,都去打仗了。 商丘夺不夺的回来,是此役第一步。 凤妩没带书来,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与祖母的通信也在过了瑞义关后就断了,但她知道,祖母自有法子得到她的消息。 军队去了三天,依旧没有消息。凤妩告诉自己不要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日,玉英端着她的午膳进帐篷来。一碗米饭,一叠青菜,一叠鸡蛋。 凤妩瞧了瞧,问玉英“想吃吗?” 玉英其实年纪很小,不过十五岁,还在长身体,在军营长期都要饿坏了。咽了咽口水“凤先生您吃。” 她故意逗他“这样吧,你教我射箭,我的饭,分你一半。” 玉英摇摇头“教您射箭可以,饭我就不吃了。” 凤妩点了点桌子,问他“你可觉得不公?我一届文人,吃的比卖命的士兵都好?” 玉英不敢答话,明明也只是个先生,怎么问起话来隐隐有些压迫之感,挠挠头“将军同我们一起吃麸糠都不觉得不公,小的又岂会觉得不公?” 凤妩问“他也吃的麸糠?” “是啊。将军一直同我们一起吃住。早前这帐篷也同易副将一同住,凤先生来了,易副将才搬走的。” 难怪这有两张床。她将筷子递给他“你吃,许久没吃过大米了吧。” 玉英还是摇头“凤先生快吃吧,您是谋士,饿不得。” 他一溜烟的跑走,倒叫凤妩哭笑不得。 才吃过两口,外头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声鸣。她见玉英又冲进来,大喊大叫道“胜了!胜了!” 凤妩赶忙丢了筷子,冲出帐篷,发现处处都有欢呼的士兵,兴奋起来“打胜仗了!打胜仗了!” 她的心也跳的快起来,大家都冲去迎接将军,她却回身进了帐篷,瞧见玉英,笑道“快去吧,打胜仗了。” “诶!”他应和一身,跑出了帐篷。 凤妩心情颇好的坐下来,勾起了嘴角。 渐渐的四周热闹起来,回程的士兵们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扯着嗓子叫唤,嗷嗷的说要喝酒吃肉。 不多时,她听见他的声音“你们都去乐一乐,别守着了”他单手拎着头盔,掀开帐篷,略弯腰走了进来。 虽然发丝都乱了,脸上也不太干净,却结结实实的冲她笑起来“胜了。”他这么说。 微微喘着气,只为了赶来亲口告诉她这个消息。 凤妩指了指外头“听见了。” 他把头盔丢到多日未有人睡的床上,亲自动手卸了铠甲,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你过来。” 徐子白上前,她递出筷子“把这些吃了。” 徐子白打量一眼菜色,又听见她说“不许废话。” 他坐下来,大口的吃起了东西,虽然急却一点也不狼狈,低着头,只露出凤妩最喜欢的眉毛。她没忍住,上手摸了摸。 徐子白微愣。响起她曾夸过自己眉毛 “听说,眉毛浓的人,一向重情义。” “公主喜欢十三的眉毛?” “嗯。生的极好,一看就是重情重义的样子。” 因为这天下情义在十三眼里,全是公主。夫妻之情,主仆之义。十三只有公主。” 他极淡的笑了笑,不忍打断她的动作,大口吃饭。 凤妩收回手,又捡起了这几日要翻烂的书。她只有这么一本。 商丘又夺回来了,城内虽早没了繁华之景,但百姓们依旧夹道欢迎。 军营扎在城外十里处,此番南宋撤兵的匆忙,竟然拉下一部分粮草,徐子白大手一挥,下令全都拿来犒赏军队。 一时之间,士兵们欢欣鼓舞。好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可是自下午起,所有人寻将军已经寻不到了 凤妩兑现许下的诺言,他胜了,就同他再骑一次马。 山间的杏花都开了,带着湿漉漉的雨水,又粉又白。 长风慢悠悠的驮着他们在山间闲走。 “可惜长安没来。”他有些惋惜。 凤妩却觉得好笑“头一次见有人把马养成了孩子。” “马通人性。”他扯了扯缰绳,独自翻身下马。“长风累了,我自己走走。” 她笑起来“那我也下去。” 徐子白按住她“不用。你坐着。” 这是比起长风,更心疼她? 这儿的风是糯的,吹在脸上丝丝缕缕的。徐子白低头笑了笑,替她牵马。 凤妩伸手碰了碰树头的的杏花,随手折下一枝,抵在鼻尖闻了闻“ 帘旌微动,峭寒天气,龙池水泮。杏花笑吐禾犹在,又还是,春将半。” 他在前头沉闷的牵马,凤妩探身用手中的杏花打了打他的头,他回头,语气带着宠溺“嗯?” “下一句是什么?” 他肯定不知。 “清歌妙舞从头按,等芳时开宴。记去年,对著东风,曾许不负莺花愿。”低沉却不粗哑。 她笑起来,眼都弯了,手中的杏花一转“你怎么会?” “公主很喜欢这首词,常读。” 她点点头“我没想过,还真有此景。” 徐子白温声道“再往南下,刭洲的景更美。听闻阿诺河旁种了许多荷花,到了夏季,藕特别甜。” 她扑哧一声笑起来“藕?等到了刭洲,你挖来尝尝。” “好。”他点点头。 “红莓!”她喜道,灌木堆里果然长满了红莓,格外鲜艳。 徐子白弯了腰替她采了一捧,倒进她微拢的手心。她坐在马上,笑的像个孩子。 塞进嘴里,眯了眼“甜。” 又递到他嘴边,示意他张嘴,徐子白将红莓塞进嘴里,果然是甜的。又弯腰采了一把,喂给长风。 二人就这么停下来。 凤妩来了兴致,将红莓抛的高,来回的接住。少有的顽皮。 长风已经吃完了,凤妩也微喘气,败光了一手的红莓。 “公主来了这,好像放松不少。” 这儿没有锦都的压抑,她是开心了许多。“有没有命回锦都也说不好,就别日日苦着脸了。” “公主多虑,十三一定会打胜仗的。” 她沉了半响,这是第一次,同他说这些“百里浅川是南宋的储君,此番他的目的,该是一举攻下整个崇宁。十三,他为刀俎,我们且是鱼肉。” 他居然有心情玩笑“公主是要做亡国公主了?” 手中的杏花一抛,稳稳又被他接住,她道“那也好,国若亡了,我也不必替凤家平反了。” 他学着她的样子闻了闻手中的杏花“亡国也好,十三就和公主做一对平常夫妻。” 凤妩手心渐渐冒出汗来,他此刻可没中蛊才是。 再抬眸,徐子白的眸子漆黑“公主不愿意?” 凤妩眉眼未动“你说什么?” “亡国也好,十三就和公主做一对平常夫妻。”他一字一句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一次。 凤妩从马上下来,站在他面前。语气急促“你敢!” 他笃定“我敢。” 她深吸一口气,狐疑极了“你……你?你!” 他似笑非笑的又打算再说一次“亡国也好,十三就和公主做一对” 她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在说下去。可他的眼倒映着此刻她的样子,有些脸红。 渐渐松开了手“你说真的?” “若有假话,肠穿肚烂。” “我信你。” 凤妩偏头抿嘴笑起来,他低着头看她。 “凤妩。”只这一声,他十九年来,第一次这么正经的唤她。 她耳边响起低鸣 凤妩 居然是另一道男声。略带玩味。 别这么叫我,我的名字不过是你偷听而来,不是我诚心相告。 “凤妩。”徐子白又唤一声,将她拉回来。 她看着他牵上自己的手,笑了笑,同他走在山头。 且抛开这些,就算自己活不长好了。凤妩,别再去想其他。 不过,若有命回锦都。她杀不杀他呢? 第44章 残阳血 徐子白确实很有领兵的头脑,打过商丘之后,又在两个月内拿下了烟义,刭洲。赶在了还有荷花的时节。 满池塘的藕都要挖尽了,当晚凤妩尝了尝,是真的很甜。 胜仗的消息传回了锦都,还带着刭洲的藕,一起送进了相府。 谢知非瞧了瞧这一箩筐的藕就有些头疼,刚想叫人丢了,却被百里浅川听见,他似乎心情不受此影响“不用丢。” 谢知非递了水上前,日头慢慢热起来了,他次次回来都出一层薄汗。 “恒鬩围都还没打下来,你急什么。”他笑意满满,丢了茶盏。问谢知非“知道今日出了什么好消息吗?” “什么好消息?”谢知非取过团扇替他扇风。 “白慕有喜了。”百里浅川的笑意难明,滑了滑拇指上新得的扳指“来的真及时。” 谢知非是半点都看不出及时在哪,还有些黯然。本该是她的孩子…… 百里浅川撇了她一眼“知非,想回南宋吗?” 谢知非呆滞了片刻,点了点头“虽哪儿不是个好地方,可娘还埋在哪儿,总想回去看一看。” 田卫匆忙的跑进来通报“相爷,儒文阁的人来了。” 白慕有喜,终于有人站不住脚了。像酒泼上刀锋,他的眼神又利又亮“请吧。” 他十三岁逃到崇宁来,二十年了。 如今已是崇宁位高权重的相爷,是南宋的储君。 蛰伏如此之久,是该回去了。 皇后娘娘有喜的当天,前线就传来了喜讯。陛下大悦,下令犒赏三军,又重赏了皇后。 可前线依旧一粒米也没见到,粮已经吃空了。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 太子听闻白慕有喜,气的将手底下的人骂了一大通,嚷嚷的声音连凤妩都听的见。 她问徐子白“你就由着他这么喊骂,传回锦都可不好听。” 徐子白一点也不在乎“他早些被叫回去,还省了我的口粮。军中粮食撑不了三日了。” “儒文阁帮过我,此次绝对不会再出手,我又不在锦都。”她摇摇头“百里浅川什么也不会给我们的。” 他这次行事高调又着急,只要她有命回锦都,揭发他有十足的把握。即算他势力再顽固,敌国的储君,凭着这个身份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活命。所以,他如果不痛下杀手给她活命的机会,死的,就是他! “偷吧。”徐子白站起来,眼光沉沉“试一试。” 凤妩侧头看他,他真是不一样了,做起决断已有了大将之风。 以往议事夏元礼从不来,今日倒是出奇,一撩帐篷冲了进来。吓的凤妩连忙低头退到了一边。 徐子白下意识挡住了她,夏元礼并没有注意到角落的她,扬声问“你们二人议事怎么不派人通知我,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子?” 徐子白冷声“太子殿下既然来了,一块儿吧。” 夏元礼也不是来刁难人的,如今白慕有孕,又耍了祖父一道,祖父来信要他一定要在前线立功,稳住陛下的恩宠。 “在说什么?”夏元礼在沙盘上看了看。 申不害虽然不喜欢他,碍于他是太子只好同他解释“军中粮草短缺,我与子白正在商议如何解决。” 夏元礼傲慢的问“如何?” “今夜子时,潜伏进敌方军营,偷取粮草。” “偷?”夏元礼不屑“我崇宁泱泱大国,如何能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徐子白,你一届山野鲁夫,也敢带兵打仗?” 凤妩听到此处微微皱起了眉头,徐子白却已经凉凉的回击他“依照殿下所言,该如何解决粮草问题?不如,派儒文阁去要?” 粮草为何短缺大家心中肚明,祖父更是来信投靠了百里浅川,只要他们不再插手此事,百里浅川自然扶植太子。儒文阁被白慕耍骗一次,断不会再得罪百里浅川。 “你是军中大将军,竟然来问我?”夏元礼气急败坏的指着他。 徐子白不再过多搭理,同申不害继续道“今夜子时,申老将军带一队先锋假意突袭,子白领兵从后方营地偷走粮草。” “好。” 夏元礼却道“徐子白,这等不费力又立功的事你怎么尽抢着做?”他顿了顿“今夜子时,本太子亲自前去。” “太子殿下是要亲自做这鸡鸣狗盗之事吗?”他面无波澜,生生气走了夏元礼。 凤妩觉得有些好笑,他何时将她笑话人的本事学的七八成了? 夏日的夜,比白日里凉快的多。 南宋阵营里,景谦刚刚收到那个一面也未见过的储君的书信。 看过,他将书信烧毁。 已有将士跑进来,慌忙道“将军,不好了。敌方来袭,正在攻城。” 景谦这才看了眼已是灰烬的信纸,难怪,他一次也未回过南宋,却成了储君。 “派一队先锋应付,其余人,将粮库同后山给我埋伏起来!” 景谦与徐子白交手几次,深觉得是个不好对付的。如今申不害还与他一同上阵,胜算实在不大。 原本还是拼上一拼,谁知道他却来信要他假意不敌,不必硬撑,拉长对方战线,削弱兵力,耗损对方粮草。 要在围都和恒鬩二地打一个翻身仗。 如何打,刚刚信中说的已经极其详尽。 景谦等在帐中,半个时辰后。传来消息“捉住潜入的敌方细作!” 景谦吹灭了帐中烛火,嗓音微哑“走!” 粮仓周围满是火把,把天都照出了红光。被按在地上的人满是挣扎。 景谦一步步上前,踩在沙地上,居高临下“你是崇宁的?” “呸!”夏元礼已经气急,自己真是被摆了一道,徐子白的部署一定有问题,让他知道是谁出卖自己,定要挖了他的眼。 景谦仰了仰脖子“不说?那就先关几天。” 若没看错,根据他寄来的画像,此人是当朝的太子。 夏元礼被俘,当夜南宋的书信已经送到,要换回太子,退兵百里,割让城池,黄金百万两。无数条件,实在是狮子大开口。 凤妩看过书信,问徐子白“军中有内鬼?” 他否定“此事今日才下的决定,子时就已执行,就算有内鬼也来不及送信到敌方,且当时帐中只有你我,申老将军,以及太子。” 凤妩想了想,背后冒了些汗“如此,就是他算到了。” 徐子白微抿嘴角,这种被人于千里之外裁决的感觉并不好,像翻不出五指的孙猴子。记起城墙上他意味明确的笑意,徐子白冷了眼。 她与百里浅川交手不是第一次,但这一刻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的可怕,运筹帷幄。以往,他是真的在让着她。 一时之间的主动,全都划为了被动。 “修书回锦都,此事等陛下裁决。”滋事体大,凤妩还是觉得应该慎重一些。 徐子白却推翻这个决定“冒一次险,我与景谦交手多次,敌军兵将不如我们善战,且士气低落,我有把握能打赢。” 凤妩终于察觉出不对来,他以往不是这个性子。“十三,此法太过冒险。” 徐子白沉声道“公主与他交手多次,想必早已被他算尽,如今换我与他交手,或许能赢。” 凤妩觉得有些堵得慌“你说什么?” 徐子白极难得露出一丝狠意“他若真这么机关算尽,横竖都逃不开他谋划。不如拼一拼。” 好胜,对。徐子白变的好胜起来。不知何时,他开始在乎输赢,好像是这一刻,又好像更早前。 “十三,那是当朝储君,若出了事,你要问罪的!别拿此事玩笑!”凤妩有些不稳,扯住他的手,试图改变他的心意。 可自从到了军营之后,不知为何二人之间悄悄掉了个,做主的那个早就不是她“此事我已经定了。断粮之前,我会拿下恒鬩。” 她不可置信,扯住他,眸子微深,看着他“你在反驳我?” 从未有过。 无论是在凤鸣山还是锦都,从未有过。 凤妩带上些许怒意“我再说一次,修书回锦都。他要什么我们给就是了,不要硬拼。” 听到此话,徐子白竟然挣脱了她,浑身压抑而又隐忍“凭什么?” 凤妩急道“他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别轻易与他正面交锋。” 徐子白再抑制不住,语气并不好“我不会输。” 他不再过多停留,走出账外,迎着堪堪亮起来的黎明,肃杀又沉着“点兵!” 胸中满是沟壑,他刚回锦都蠢到连他是在笑话他都不明白。 去相府接她,她一身男子宽大的狐裘,手都冻凉了,从地窖里走出来,浑身上下都是别人的气味。他没控制住,一把丢了那件讨人厌的狐裘。 燕行山上,她昏迷发着高烧不省人事,他抱她回府,明明被人换过衣服,凤妩绝不穿别人的旧衣裳他是知道的,何况锁骨处还被他留下那么明显的红痕。他慌,她睡了多久他就守了多久。 未归的夜,那件寝衣他从未见过。 入相府七日,出来的时候,竟被取了心头血。伤的那般重,却把唐神医留在相府。 凤妩,你以为我什么也不知晓吗?我本想放手的,是你自己又追来,你既然来了,我就不会再叫你走。 一个个的都传的他如何神人一般,他偏不信。 他是提刀的人,有一日要亲自砍下他的头颅来。告诉那个自小的意中人。 他不会输。 第45章 残阳血 汗涔涔,最内里的汗衫早就湿透,恒鬩的城门上立着南宋的大将,景谦。 乌泱泱的大军兵临城下,却还未开战。 徐子白缰绳一纵,拍马上前。 “徐子白,崇宁未来的天子此刻在我手中,你竟然大逆不道,强行攻城!”景谦指着下头这个满脸冷毅的人。 徐子白不发一言,长风此刻在他□□略略低鸣,瞧的出来有些不耐。 “景谦,你若放了太子,我自然退兵。若不放,我就亲自砍下你的脑袋来带回锦都请罪!”他高声道。 景谦冷笑,挥一挥手,立即有人押着五花大绑的夏元礼上了城墙,夏元礼朝下慌乱的大喊“徐子白!我以太子的身份命令你,即刻退兵,修书回锦都,父皇一定会救我的。” 徐子白抬眼,与这灼灼烈日不同,眼神满是寒意“太子恕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你敢!!”夏元礼的嗓子都要叫哑了,眼神全是惊恐。 眼看着徐子白缓缓抬起来,只需他轻轻一挥,大军即刻攻城。身后的狼虎之狮,隐隐待发。 “啊!”一瞬间,夏元礼被抛下城头,嘶喊响彻云霄。徐子白眼神一顿,随即取出身边弓箭,拉忙弓对准城墙上的景谦。 这道人影却突然停在半空,来回晃动。吓得夏元礼冷汗直冒,大口的喘气。 景谦掏出匕首,抵在拉着夏元礼的麻绳上,高声道“你若再进一步,我就割断绳子。” 徐子白的眼在城头上扫视一圈,已有许多弓箭手准备好了。 夏元礼此刻已经方寸打乱,被吊在半空,声音尖哑“徐子白!退兵,退兵!” 他紧拉长箭的手慢慢放下,景谦露出笑意。 极快之间,他的手臂又抬高,长箭如破竹之势射向前方,发出一声闷响,叮在恒鬩的城墙上,夏元礼的绳子被射断,直接从半空中掉下来。 同一时间,听见徐子白长呵“长风!” 一道黑马冲的飞快,景谦急斥“放箭!” 速度。 谁是风,谁就胜。 万箭齐发,满是划破空气的声音。 夏元礼以为自己的脑袋就要砸在地上的那一刻,腰间被人猛然提起,向后一抛,重重摔在地上,滑出数米,倒地不起。 徐子白已经抽出长剑,左右挡箭,不怒自威的下达命令“攻城!!” 一时之间,千军万马,朝恒鬩城而来。 将军背对众人,迎头而上。可谁也看不见,他胸口插着一只长箭,被他亲手折断,冒着血珠。 慌乱之中,夏元礼狼狈的爬起来,成为唯一逆行的背影,向回而逃。 军营不停的被送回伤兵,凤妩撩开帐篷,看着来往的担架,眉心紧蹙。不该打这战的,百里浅川要的不仅仅只是这一座城池而已。 可他在想些什么,她又猜不透。应当休战,吃下他给的诱饵之后,不再向前才对。 “来人呐,来人呐。”远处跑来一个疯癫的影子,凤妩略略退回一步,竟然是夏元礼。他脏乱不堪,满目惊悚,大喊道“快派精兵护送本太子回锦都。快!” 凤妩轻声问守在帐边的玉英“太子这是怎么了?” 玉英也是刚得来的消息“敌军将他挂在墙头,要将军退兵,可听闻将军强行攻城,把他吓坏了。” 凤妩吩咐“你找人将他打晕,丢在帐篷里睡上一觉就好。此刻兵荒马乱的,他若是再被捉去,又有麻烦。” 玉英称是,凤妩又回了帐篷。 外面的哀鸣传进她的耳朵,扰的她更加烦躁。他到底在谋划什么,是什么…… 大军在前线自天亮杀到天黑,又再杀到黎明。未曾停歇。 凤妩在沙盘前也驻足了一夜,毫无思绪。 她有些烦躁起来,这种连对手要出什么招的感觉都猜不到,实在是让人非常不舒服, 祖母说过,识得人心远比部署谋略更为重要。 她手中的小旗帜来回换着,逼迫自己安静下来。沉声替自己梳理“若我是百里浅川,蛰伏锦都二十载,编织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此刻要收网。”她的旗帜插上刭州“我的眼光要长远些,区区几座城池绝对不是我该在意的。”她再后退,旗帜插上烟义。 “若这三座城池是我故意丢的,又是为什么。”最后将旗帜插上商丘,她眸子微暗。为什么,为什么呢。 再一顿,犹如鬼魅“削弱兵力,消耗粮草。”她看着沙盘上连成一条线的三座城池。 每座城都留了兵力驻扎,此刻两方兵力相差。要将他们围剿在恒鬩,粮已断,兵力又差。 她一顿,默念刚刚心中的想法“围剿?” 心跳的急促起来,边境处处是山丘,若绕到身后包抄他们,行军之时他们确实极难发现。 她喊出声来“玉英!” 玉英匆忙冲进帐篷“凤先生,怎么了?” “你上前线,算了,替我牵匹马来。我要去前线。”她匆匆往外走。她真是蠢的要死与他交手几次,怎么点事也想不明白! 外头连天的烽火,血腥和黄硝的味道连这儿都已经闻到。 要去告诉徐子白,此战不宜再打,速速撤兵,守住已攻下来的三座城,养精蓄锐。 她还未找到马匹,已看见纷纷撤回的军队,她眼皮跳了跳,上前找人。 果然看见策马回来的徐子白还有申不害。 她迎上去,徐子白此刻满脸是血,手臂上汩汩的冒着血,浑身都是戾气。瞧见她,立刻下马不容分手的牵住她的手“我派人你即刻回锦都。” 凤妩急道“不能再打了,快撤兵。守住身后的城,他们要围剿我们。” 正往前走的申不害听到此处立即回身,严肃道“已经送来消息,南宋正在攻打刭州,还有左面的烟义,如今我们被三面夹击。” 右面是海,退无可退。前后左,三面夹击。来势汹涌,避无可避。 凤妩的心凉下去,看着徐子白。他也正深深的望着她,一瞬之间,他将她扯到长风身边,准备送她上马“你由玉英护送,一路悄悄回锦都。” 她不肯上马,不停的挣扎“我不走。” “由不得你。”徐子白少有的决断,将手中的长剑塞进她手里“你拿着防身,到了未竹应该就可以联络上凤鸣山的人。” 凤妩一把将剑推回他的怀,在来往慌乱之间,勉强镇定下来“我有办法,可以一试。” “不试。”他已经拒绝她,他绝对不可能拿她的命去试。 “此刻你让我逃我也未必逃的回去,这战火连天你就放心将我交给其他人?!我来之前就已经做好没命回去的准备,我来,是作好就算死,也要与你死在一处的打算!” 她喊完这翻话,瞧着他紧紧皱着眉,说不出话来。 凤妩已经转身迎上申不害“申老将军,我们议一议。” 磨刀不误砍柴工,即算将成为瓮中之鳖,也需要好好达成一致,跳一跳墙。 申不害正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凤妩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有一个法子,田忌塞马可听过?” 申不害点点头,徐子白此刻已经沉默的加入他们二人。 她又道“你们刚从前线下来,可知道他们兵力多少?” 徐子白沉声“双方各拨十万大军,我们留兵三万,损伤一万。此刻手中剩余六万。可刚刚在恒鬩,他们兵力胜于我们。” “很好。那就是另有援军。申老将军率兵两万迎面对付左面敌军。短时间内烟义地形崎岖满是丘陵,他们不可能调来多数兵马。申老将军可有信心?” “这是自然。只是左面敌军恐怕最为薄弱,不如让太子……” “不用。”她看向徐子白道“你率三万大兵迎击身后敌军。阿诺河流过刭州,只怕他们借此运兵。但以你的才能,三万大兵,足以抗衡。” 只剩下只正面十万大军,迎对手中一万。她沉吟“让太子留一万人,守在恒鬩。” 如此,可行吗? 得试一试。 夏元礼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大帐只留下了一万兵马给他。孤立无援。 凤妩原本是要留下看着夏元礼,以少敌多,除了智取,并无他法。但话刚出口,已经被徐子白打晕带走。留下易荣昊一起迎敌。 夏元礼吓的呆在帐篷里,脸都白了。 徐子白要害死他,他要回锦都让父皇砍了他的头! 即使易荣昊几番告诉他这是计策,只要游击一般躲着十万大军,时不时撩拨出现一番,等待将军杀退后方包围就会率兵回来接走他。 等回了刭州,一切从长再议。 前线被围剿,此刻正在奋力杀敌,突出重围。此等消息立刻传回了锦都。一时之间,又热议起来。 百里浅川今日带着谢知非在茶楼里听书,坐在二楼的雅间。站在窗后,听着楼下沸沸扬扬的议论声。 他笑起来“知非,你瞧他们。” 谢知非上前与他一起站在窗后,朝下看了一眼,问“怎么了?” “前线豁出命去打仗,此刻生死未卜的急报,怎么到了千里之外,就成了这些茶余的谈资了?”他关上窗,轻声骂到“愚蠢。” 谢知非道“他们的头没有抵在刀刃上,自然轻松。” “快了。”他一转手中的茶杯,语气轻快。 “听闻,公主在前线。” 百里浅川并不改色,轻点了点头“想问什么?” “相爷。”她怯懦着,又觉得算了,闭口不提。他为什么不乘机端了公主府,将军打仗,家眷却不在锦都,怎么算,都是大罪。 “记不记得随我南下治水的那段日子?” “嗯。” 他抬手摸了摸谢知非的脑袋,他并不喜欢把话说透,可惜谢知非从来不是个点到即止就能明白的人“此一役,并不能除徐子白。我既然想的到围剿,就不会算不出她用什么法子应对我。太子生性却懦无能,就是我这盘棋赢的最大机会。” 他收回手,低声把惊天的秘密说出来“攻不下恒鬩,失烟义,失刭州,都是既定的结局。待到他们退至商丘,再等一段时间,刭州河水暴涨,混着烟义的地势,就该到了爆发山洪的时刻,两军就会休战。再开战,至少要到秋天了。” 再往下,他就不说了。 谢知非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又听见他道“你不是爱听戏吗,秋天的时候我就买两个戏班子送回南宋,先给你养着。” 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 但她差在哪儿,百里浅川不介意再见面时,亲自告诉她。 第46章 残阳血 原本还守的住刭州和恩义,只是打算放弃恒鬩但太子弃城而逃,荒谬至极。 这个消息传到徐子白处,他连蹙眉都不曾,说了一句知道了。 就算申不害和徐子白赢了烟义和刭州的两战,南宋十万大军,压境而来。后方空守,连连败退。 连退至商丘,七月的暴雨袭来,水患一发,引发山洪,两军休战。 太子弃城而逃,陛下震怒,即下诏书废了太子,又囚了起来。儒文阁一脉,遭受重创。 一路而来,大军吃树皮,挖草根,能吃的都吃了。在商丘修整,徐子白命令大军下田种地,自行补给。 凤妩每天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吃不饱。可她从来不说,因为如此艰难的条件下,徐子白还是给她找来土豆,番薯等人能吃的粮食。 日头太烈,烤的人都要干了。她日日躲在帐篷里。到夜间才出去走一走。 日子过的极快,转眼已经到了八月十五,徐子白特地上山打了只野鸡,与她庆贺一番。 包了油纸,不由分说的把她掳走。 近来徐子白日日和大军一起在地里务农,黑了不少。她被丢上马,由他纵马,朝后山跑去。 山头的凉亭里此刻烛火通明,眉毛一挑,下了马。回身看向他“早就备好了?” “恩。”他走向她,牵着她的手,走进凉亭。“春天的杏花都落了,此刻结了果子,你尝尝,还有杏花酒。” 凤妩看他将带来的包袱打开,果真都备下了。还有一只烤鸡。 她兴冲冲“怎么有荤腥?地里长出来的?” “山上猎的。”他亲自撕下来一只鸡腿递给她。 凤妩接过来,一旋身,依坐在栏上,冲外头的月亮瞅了瞅“月儿都圆了。” “恩。”他提着酒壶坐到她身边,难得松懈下来,往后靠在柱子上。 “还得在商丘等多久?”她咬上鸡腿。 “等水退。申老将军说,估计要到秋天了。”他伸手刮去她嘴角的油渍。 凤妩顺势将鸡腿塞给他,换过酒壶。“还打?” “陛下没说退兵,就得打。” 凤妩静默了片刻“十三,真后悔带你下山。”灌一口酒“一步错,步步错。当初推你上了战场,就再也下不来了。” “好过公主嫁给他。” 一瞬之间,凤妩犹疑“是你?” 想起当初皇后寿宴之上,莫名其妙闯进屋子的他。 “是我换了酒”他看上她的眸子“而且,那天我并未喝过一滴酒。” 凤妩捏紧手中的酒壶“你为何不早说?” “你从来不信,我也能给你想要的。”他又道“凤妩,你一直以为我不够强大,与其费力说给你听,到不如直接做。” 下一瞬,他扯过她的胳膊,她已经跌进他的怀里。 酒壶洒出许多酒来,他低头,在她虎口上将酒渍一一舔干净。低声道“我自小就喜欢你,这是真的。要与你做夫妻,也是真的。就算当时我中了情蛊又如何?” 她的虎口湿漉漉的,浑身麻了起来。“十三……” 他已经吻住她,不似以往的温柔,有些霸道和急切。逼迫着她微微仰着才受的住。 他同她分开,看着她两颊微红,有些暖意“答应我,别再拿自己,和任何人换。” 她空着的手扶上他的脸,呢喃着“为什么?” “你是我的。”他将她扯进怀里,手臂桎梏。再重复一次“你是我的。” 她轻声嗯了一声。 “你从锦都丢了一切追来的时候,就该知道,这辈子,生同寝,死同穴。” “我知道。” “凤妩,战若赢了,以后都听我的好不好。” “若输了呢?” “若输了,我们就一块再投个胎。下一世,还做夫妻。” 凤妩笑起来“好。” 被他抱在怀里,听他说一切都交给他再也不用理会这些烦恼事的感觉实在是好。 可这一切又隐约不太真实,她总有不安。在他怀里,轻蹭了蹭。 “十三,我总觉得不对劲。”她抬头,与他直视。 “哪儿不对?” “百里浅川绝对不只想要将我们困在这儿,每过一日,我就越发不安。”她再喝下大口的酒,灌不下心中的烦闷。“我想了许久,也想不出。” “那就别想了。”他指了指外头的月亮“一年里,月亮是此刻最圆,你不看看?” 她伸手弹了弹徐子白的额头“心大。”话音刚落,她的指尖微顿。暗自懊恼,怎么学来百里浅川的小动作了。 徐子白却没看出她的不安,伸手将鸡腿递到她的嘴边,示意她张嘴。凤妩笑了笑,伸手接过,再吃,却没了方才的香味。 “十三,你可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凤妩灌下一大口酒。 他沉声“南宋的皇子。” 凤妩微微讶异“你怎么知道。” 徐子白想起恒鬩一战,站在城头上的景谦和当日立在锦都城头的百里浅川,低声道“他和景谦有些像。” “是吗。”她半信半疑,又道“那日在恒鬩,我在军营里将自己想做百里浅川,一一分析他的想法,猜出他要围剿之后,却又来不及。这几日,我又推测了许多次,却依旧毫无头绪。” 徐子白将她搂近了,笑的温柔“你再试一试,凤妩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头绪,你静下心。” “别说好听的,我若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当初会被你匡到,上大殿替你求情,就该拉你出去砍头。” 徐子白笑意更深“其实,我当初并不知道你要上大殿替我求情,只是我知道,你对我定会舍不得。豁出一切都要救我。我知道你的弱点。”他在她脖颈间落下几个轻吻。 凤妩缩着脖子躲了躲,眼神亮了起来,有些雀跃“对啊,我这榆木脑袋。既然想不出他在谋划些什么,不如想想他的弱点是什么!” 徐子白和她对视,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她满脑袋想的事和自己想的截然不同,凑上去在她脸上嘬了一口,无奈道“你说,我替你听一听。” 凤妩来了兴致,将酒和鸡腿都推给他,拍拍手旋身站起来,背着手,在亭子里迈起步子“百里浅川此人,小时候就逃出南宋,南宋皇上对他并不好,只有一个乳母,但也死了。如今身边跟着的谢知非,是最后一个亲人。” 徐子白听着她柔柔的嗓音,看她的背影,低头笑了笑,仰头灌了酒,继续听着。 “他乖张暴戾,高深莫测。从不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弱点,可这么明目张胆的宠着谢知非,一是谢知非时时跟在他身边,护卫周全。不可能出事,二就是,若真到了要取舍的地步,他和谢知非该都有默契,何为重事。所以,谢知非并不是他的弱点。” 徐子白应和她“他既然能从南宋逃出来,可见已经割舍了过去的一切。” 微风吹过,她略略换了思路。沉吟片刻“他这个人看起来冷漠又薄情,可其实骨子里是最重情的。要找到他的弱点,一定要从情字下手,自我和他接触起,申不害翻案,白慕逃过一劫,玉玑虫被抢,他的弱点……” 凤妩一拍脑袋,焕然大悟。惊喜的转过身来,满脸的笑容在对上徐子白那双沉沉的眸子和骤起的眉毛中,渐渐淡去。 是我。 两个哽在喉头的字,也吞了下去。 百里浅川的弱点,是她。 徐子白手中还提着酒壶,凉凉的看她一眼。咚的一声,酒壶应声落地,砸开了花。 凤妩眸子微缩,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些局促。 徐子白转头默了片刻,站起身来,朝她走去。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一手牢牢按着她的脑袋“别再想了,答应我,别再想了。” 凤妩沉默的点了点头。搂紧了他的腰。 凤妩,别再想了。 第47章 残阳血 中秋夜宴,今年竟然只剩下恒安王一位皇子。一时之间,有些独占鳌头的意味。 陛下今年似乎兴致不高,早早的和白慕就先退了。百里浅川也不欲多呆,趁着夜色,离了席。 只是恒安王并不想轻易就放他走,一路跟至他的轿子旁,百里浅川终究是没上轿,回身看了看他。 恒安王瞧他终于是肯理自己,连忙冲他作揖。“相爷。” “恒安王一路从大殿追本相到这儿,莫不是有话要说?” 恒安王又笑了笑,大着胆子道“相爷您瞧今年中秋宴,可觉得有些不同与往年?” 百里浅川左手负在身后,挺到这话,笑出声来“王爷想说什么?” 恒安王知道,这是他最重要的机会。“如今满朝,只剩下我一位皇子。夏元礼弃城而逃,东山难再起。父皇自幼疼他,一时难免心痛,没有心思再立储君,但立储乃是大事,相爷……”他小心的看他一眼,又笑起来。 秉性难改。百里浅川嗤笑,他早就与他说过,他喜欢人诚实,“王爷所言非虚,何况前线战事吃紧,更不该在这个时候动摇国本。如此,恒安王递个折子,我与几位大人商议一番,到时候自然会在朝上推举王爷。” 恒安王眼神一亮,连连称谢。又送走了百里浅川,看着轿子渐行渐远,才冷了眼,不屑的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轿子摇摇晃晃,百里浅川闭着眼,很快就到了相府。 岂料门口竟然有人在与推搡,田卫瞧了一眼,暗道不好。百里浅川冷声问“怎么了,这是谁。” 田卫低声将他迎出轿子解释道“这是绣娘,去岁相爷订下了今年的蚕丝,吩咐织了各色的裙子。如今怕是迟迟不见人取,来讨钱了。” 百里浅川沉默了片刻,吩咐道“给人结钱,再送些赏钱。” 田卫有些害怕,相爷什么时候是个善心的人了? 百里浅川似乎猜出他的想法,不知说给谁听“锦都最后一个太平节日,就别扫兴了。” 田卫瞧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该听差了。相爷又在说什么胡话呢。 第二日,恒安王的折子没递到陛下手中,已经被百里浅川扣了下来。 恒安王挨到了散朝,百里浅川却已经出了大殿,他快步走下阶梯,同他一块“相爷,本王递的折子呢?” 二人在这三百级阶梯上层层而下,步子不停,百里浅川头也未回“王爷真是糊涂,没瞧着今日议的都是何等大事?北边雪灾刚过,此时等着朝廷播粮种,要津贴。南边边境还守在商丘自己个务农呢,等着陛下回话是继续战还是回来。那一件不必王爷的这件重要?此刻将你的折子送上去,岂不是找死?” 恒安王急的口不择言“北边受灾已有半年,要等北边修养生息岂料不要等到明年开春了?南边打仗一时半刻也停不下来,可我这件事若再耗下去,皇后生了龙子……” 百里浅川停了步子,恒安王却没刹住脚,踏到他下一层去,更比他矮上几分。 恒安王生知自己满嘴胡说八道,懊恼不已。正想再同他多言几句,却被百里浅川极快抬手示意制止。他又继续快步下了阶梯,不多时已经钻进轿子里,抛下恒安王一人。 轿子一路行到了久未有人拜访的太子府,清冷极了。 百里浅川下轿,从田卫手中接过东西,一路进了夏元礼府中。 夏元礼早就在厅中侯着他,百里浅川四下看了一眼,并未瞧见白季明,出声道“太子已经丢了白季明这根拐杖了不成?” 夏元礼有些不屑“祖父年迈,许多事想法过于老套。在家休养便可。” “哦?儒文阁朝中势力不小,太子何以此言?”百里浅川坐下,与他对立。 夏元礼不忿道“白慕有孕,我又被废。祖父何曾真心为过我?!” 百里浅川将手中东西抛向他,夏元礼堪堪接住,是本折子。他翻开一看,顿时气的面红“夏元仁好大的胆子,敢趁着我不在朝中,有这种心思!!” 百里浅川低眸瞧了瞧那本被砸的折子,道“夏元仁朝中势力微弱,一无军功二无政绩,不足为惧。倒是太子该想想,夏元仁此番着急上书意欲为何?” 夏元仁问“为何?另有隐情?” 百里浅川弯腰将折子捡起来,笑意不明“皇后有孕,若是诞下龙子。一是嫡出,二又有儒文阁扶持。太子之位,就怎么也轮不上他了。” 夏元礼怒意更剩,大吼道“白慕那个贱人不是原配,我母后才是崇宁唯一的惠贤皇后!她生的儿子拿什么和我比?!” “太子如今被废,陛下怕是记不得自小亲带你的情分了。再说白季明,当初太子要除白慕,白季明还与你生了嫌隙,如今又让并无经验的太子上战场,把你往火坑里推,是为了什么?”百里浅川一字一顿道“难道不是为了另一个外孙铺路吗?” 夏元礼听到此处,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冷汗之冒,却生了疑心,问他“你又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百里浅川缓慢的用拇指刮了刮嘴角,眼神清明“太子去过前线,该知道,前线粮草不足。陛下如今又看重徐子白,若是到时候他班师回朝,本相倒是有大麻烦。” 夏元礼这才想起来,点点头“你说的不错。” “如今太子与我,既然互惠互利,不如由我扶持太子,有朝一日,太子若登基,不要忘了我才是。” 这话说的夏元礼热血沸腾,自大起来“算你有眼光,我自小就是崇宁的储君,扶持我,自是不二之选。你只说,要怎么做!” 百里浅川直起身子,语气有些逼迫道“我这儿到有个法子,不知太子敢是不敢?” 夏元礼微微有些愕然,一时竟然有些心虚结巴起来“你,你先说说……” 锦都来了圣旨,继续打仗。 水患慢慢退了,大军整装重发,继续行军。 凤妩夜夜伴着帐篷外巡逻士兵沉重的盔甲摩挲声入睡,一早又由号角声吵醒。 一整个秋天,战况并不如人意,商丘失守,未竹失守,大军退至瑞义关。 瑞义的存粮倒比前几个战火连天的城池好些,至少让大军吃上了几顿饱饭。但城中百姓早就逃难去了,瑞义关像极了一座空城。 或许这是边境的劫难,但等瑞义关再失,整个崇宁或许就该人心不安了,所以瑞义关绝不可再失。 一连输了两场战,饶是徐子白也有些心不稳。近来练剑有些着急的意味。 凤妩这些日子由玉英教着,时不时又有他的指点,会了些皮毛功夫。看着他在空地上,提了剑上前与他过招。 说是过招,不过是徐子白喂招给她罢了。二人身姿颇为俐落,一进一退,一攻一守。 刀剑之间,徐子白瞧见凤妩认真的样子。她穿多了男装,比起以往多了几分豪爽,手腕一翻,徐子白捻了个剑花,收了剑。 “刀剑无眼,小心伤了。”他收过她的剑,同她一起慢慢走着。 “以往心烦的时候喜欢写字,如今倒觉得练剑也不错,出些汗,脑子就不想那些事了。” 他挑挑眉“心烦?” 凤妩摇摇头“是你。招招都用了十成力。” “连连失守,我是有些浮躁了。”他抬头看了眼此刻的夕阳,同她指了指“这么宁静的黄昏,也不知我还能守多久。” “什么意思?” “说不准。近来同你一样,有些风雨欲来的感觉,却又什么都抓不准。”徐子白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凤妩将手搭上他的手,与他握紧,对他璀璨笑了笑“你别怕,瑞义关若是失守,陛下就该知道,此战不宜再打。” 徐子白笑了笑,点头“我不怕。” 二人话还没说完,便想起来号角声,徐子白回头望了望,身边的将士们纷纷跑去集合。徐子白低声吩咐她“你先回去,我去看看。” 凤妩的手还未松开,他已经抽身离去。 南宋来犯,大军拼死抵抗七日,总算守住了瑞义关。 并没有人知道,在粮草极其短缺,军心涣散,兵力悬殊的情况下,徐子白还能守住瑞义关,是何等不易。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一切只拿结果说话。 但南宋似乎也没有强行攻城的意思,时不时来犯,厮杀一番又离去。 如此,刚入冬的时候,瑞义关终于还是丢了。 徐子白退至桑阳城,等待陛下圣旨。 败战的消息传回锦都,夏辅珉痛心疾首。今年入冬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气更是日日咳嗽不断。 国库拨给前线那么多粮食银钱,又逢救灾,早就不堪重负。夏辅珉在朝上要各位大臣捐粮饷支持战事,堪堪募了一万两。气的夏辅珉当场咳出血来,退了早朝。 这日谢知非看着一大群人跟着百里浅川回府,进了书房,难免有些担忧。 一群人跟着落座,除了百里浅川悠哉的样子,所有人都十分忧虑。尚书令最先憋不住了“相爷,如今战事吃紧,事关国家兴亡,我们是否应当先支持前线?” 其余人纷纷应和“是啊是啊。瑞义关已经失守,这可是往年不曾有过的。” 百里浅川的茶盏咔哒一声,满室安静。他悠悠然道“当年申相打仗,围都恒鬩刚丢的时候,你们不也这么害怕吗。如今呢?吃饱了?要翻脸不认人了?” 众人不敢再答话,百里浅川又道“不叫徐子白吃几个败战,他一回来,把事儿往陛下哪儿一捅,你们几个,那个人的脑袋留得住?!” 大司农接话道“相爷莫气,今儿早上陛下气的咳出血来,天子震怒,我们能不怕吗?” “哼,你们放心。本相自有分寸,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能害你们,还能害自己不成?”他摆摆手,有些头疼“等过了年,我们就劝陛下休战。到时候徐子白回来,自身也难保了。”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纷纷退了出去。却与等在外头的谢知非撞上,恭敬的喊了声夫人,就出了府。 谢知非看他撑着额头的样子,进了书房。 百里浅川听见脚步声,知道是她,沉声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谢知非绕到他身后,替他按起了太阳穴,轻声回“差不多了。” “今年带你回南宋和乳娘一起过年。”他顿了顿,“一个人先回去,怕不怕?” 谢知非笑起来“不怕,南宋的太子府据说自建起就未有人住过,知非先回去替相爷收拾收拾。再把娘的牌位请回来,到时候等您回来团圆。” “好。”他拍了拍她的手,顺势抓在手心里“你自己多小心些,我久未回去,你…” 谢知非宽慰他“我知道的,跟着您这么些年,看也看会了。” “知非”他唤了声她的名字,却发现再无其他要吩咐。终究叹了口气“去吧。” 自此,终于再下第一场雪之前,他把谢知非送走了。要用仅剩的一只手,颠覆崇宁的历史… 作者有话要说: 闻到结局的味道了吗~ 第48章 残阳血—终章(上) 雪下了两场之后,凤妩在一片皑皑雪色之中,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又瞧见了祖母的信鸽。 有什么要冲破心口,雪堆和信鸽几乎要融为一体,慢慢上前,她将信鸽脚上的竹筒取下来,看过之后,只觉得头晕。 呼出的气立刻就消失了,她看着简单的太子逼宫四个字,手竟然抖了起来。 她的鞋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响声。却一刻停不下来的朝帐篷内狂奔而去,她得立刻回锦都。 极快的收拾好包袱,她四下却找不见徐子白,正想留信给他,却见徐子白领着徐弘毅进来了。 徐子白一撩帐篷,疑惑道“凤妩,爹说奉谷主之命前来。” 她沉声“是,我刚收到祖母的信。太子意欲逼宫,我得立即回锦都。此事太过奇怪。” 徐子白拉住她,不由的急促了些“太子逼宮?那你更不能回去了,此事一定和百里浅川有关,太过危险!” 凤妩来不及和他解释,徐弘毅已经将徐子白推开“十三,这是谷主的命令,你不许干涉!公主若不乘此机会回去,崇宁就该出大乱子了。” 徐子白狠道“她此刻回去就能改变什么吗?一无兵马,二无势力。” 凤妩焦急的挡在二人中间“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别吵了。” 徐子白不容分说“不行,我不许!” 徐弘毅听闻他如此张狂,气的准备动手,却被凤妩拦下来,她道“弘毅叔叔,您先在外头等我,我与十三说两句话。” 徐弘毅瞧一眼徐子白,终究是出去了。 凤妩看他走了,转身同徐子白认真道“夏元礼没那个胆子和脑子敢逼宫,我现在实在太乱,想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但十三,我必须要回去。” 徐子白扬声道“别回去!他是故意的,故意引你回去。”捏着她的肩膀,力道大的她发疼。 “你听我说!”她呵斥一声,竟然有几分公主府里的派头“无论我是凤家女儿还是夏家公主,我都得回去阻止这件事。崇宁在,我凤家才能沉冤得雪。崇宁在,我才是这金枝玉叶!” 像那次燕行山的竹林里,她不由分说,眼神锐利,一字一句的嘱咐他“你守在这儿,绝不能走。”不等他再说话,转身出了帐篷。 徐子白想伸手抓住她,却扑了空。 “凤妩!” 身后他的喊声急切焦灼,却没能令她回过头。 凤妩翻身上马,一扯缰绳,将大帐营地抛在身后,烈马如风,眼神笃定,朝那个人布下的荆棘里,头也不回。 十三,此一去,我有预感,你或许,不必再等我…… 凤妩日夜兼程赶到了锦都。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太子由西边借兵十万,杀回锦都,意欲逼宫,弑父夺位。 锦都城乱了,太子亲自撞开锦都城的城门,一路直杀向皇宫。 一时之间,皇宫里该逃的逃,该跑的跑。 凤妩此刻握着禁军令牌,带领一万禁军,由邱则带队,死守皇宫。等着太子的兵马,朝皇宫杀过来。 凤妩身后跟着徐弘毅,在四处有人逃窜的皇宮内寻找夏辅珉,她随手抓过一名宫女,这宫女满脸慌张,她大声喊道“陛下呢?陛下呢?” 宫女捂着脸,哭道“别杀我,别杀我!” 凤妩扬声怒意更甚“陛下呢?你若不说陛下在哪,我此刻就杀了你!” 那宫女才有些回过身来,指向她身后“下午的时候,陛下就去大殿了。” 凤妩松了手,赶向大殿。 从未想过,第二次上殿前三百级阶梯,竟是这等景象。 她推开门,看见夏辅珉穿着一身龙袍,端坐在龙椅上,竟然闭着眼。 她的睫毛颤了颤,抖着嗓音“父,父皇?” 夏辅珉睁开眼,瞧见是她,语气感慨“是你啊。” 凤妩松了口气,没死…… 身后的徐弘毅却突然出声“是我。” 二人竟然认识?! 夏辅珉道“当初你把兰陵带走,如今回来,又是为何?” 徐弘毅咬牙道“自是为了替她报仇!” “报仇?”他轻声读出这两个字,忽然一拍桌面,嘶哑道“她是凤家的后人,我为了她违背先祖旨意,她身边日日跟着一个男人,我不顾流言蜚语,从未过问。她后来还害死了白芷腹中的孩儿,我又何曾想要怪过她?那一剑,我若不先下了手,等她的就是砍头的大罪!她呢?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过,如今你同我谈报仇?!你们凤鸣山,欺人太甚!!”话到尾处,竟然有些委屈。 凤妩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夏辅珉竟然都知道。她,竟然全都知道。 夏辅珉转头看向凤妩,低声道“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凤家是开国功臣不错,但功高震住,崇宁开国人人只识凤家不识帝王,先祖惠安帝若不灭了凤家,又何来崇宁这数百年基业?” 凤妩一步步后退,不敢置信“你知道,你都知道?” 夏辅珉轻笑“呵,我如何不知。兰陵早就与我说了。她愿意为了我放弃灭族之仇,我又何曾不是为了她冒这大不讳?你是我夏家的女儿,我才将你接回来。你若有本事,已过了数百年,还凤家一个清名,又能如何?她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徐弘毅抽出长剑指向他,眼中满是痛意“她死前与我说,这辈子都不许将真相你告诉你。要你想不明白,要你懊悔一辈子。” 夏辅珉微愣,这是她的性子。 徐弘毅沉声道“她那日刚知晓自己有了身孕,白芷就端了碗滑胎药来要她吃了,白芷知道她是凤家女儿,绝不许她生下孩子。这一碗药逼她喝下,她气急了,才反手按住白芷,亲自灌下白芷那药,谁知,你一来,一剑将她伤了。再也不愿见你,含恨而终。” 夏辅珉睁着眼,滑下泪来。自负一般的笑起来。 外头渐渐有了喊打喊杀的声音,怕是太子的兵马就要近了。 夏辅珉从椅子上走下来,立在大殿内“罢了。我终究是欠她的,你将这剑还了,我去见她。” 徐弘毅手中的长剑握了又握,终究愤恨“若不是她临死前吩咐我,不许杀你,我今日一定要了你的命。” 徐弘毅提着剑离去,他知道,凤兰陵若在,今日一定吩咐他奋力杀敌。 大殿内只剩下凤妩和夏辅珉二人,夏辅珉一时没忍住,又咳起来。凤妩看着他一口一口咳出血来,有些悲凉“你病了多久?” 夏辅珉摆了摆手,将贴身的玉佩脱下来,走近她,亲手替她带上“当年我和你娘说过,你若是个儿子,便立你为太子,由你散两家之怨。” 凤妩握上胸前的吊坠,还带着他的体温,又放进衣领里。有些无措“我怪了你许多年,如今,却……” 夏辅珉轻轻摸她的发髻,温声道“无妨。我将你丢在凤鸣山许多年,你是该怪我。” 凤妩着急道“别说了。父皇您别怕,我带你走。十三手中握有重兵,到时候我们再杀回来,要夏元礼的小命!” 夏辅珉却不疾不徐“凤双笙培植你那么久,你好想想,这次,真只是逼宫吗?” 凤妩使劲摇了摇脑子,脑子里闪过一个人,急道“百里浅川?” “元礼借兵逼宫,西部空守,南宋此刻大概已经到了锦都。前后夹击,内忧外患,崇宁,要亡了。” 夏辅珉的声音幽深,夹着一丝落寞还有无谓。 屋外厮杀声渐重,夏辅珉牵凤妩的手“父皇从未教过你任何,你自回来起,我也不敢与你亲近。如今,我想教你一件事,你敢不敢学?” “敢”凤妩握上他的手。 “你我都生在帝王之家,自生下来与平常百姓家不同,享万民朝拜,荣华富贵。如今国破,民尚可逃窜保命,王却应当同这一手建立起来的朝代同生共死。只因,我们的一切都是它给的,它若覆灭了,这深宫里的一切,都是虚无。”夏辅珉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踏出殿外“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四下尖叫逃窜的人那么多,此刻夕阳极美,夏辅珉的眼染上一层余晖,瞧着不停逼近厮杀的大军,以指为剑,不屑此等宵小,自成气派“尔等怕死,本王无惧!” 话音刚落,一只利箭射向他,顷刻之间正中心口,夏辅珉睁着眼,眼还睁着,眼珠最后在这曾经威严,权利顶峰之地,流连一圈,轰然倒下。 一代帝王,死的却如此狼狈。 凤妩张着嘴,看着他向后倒去,砸在地上,扬起厚厚一层灰烬,一时不能接受,一声悲鸣,爬过去将他搂在怀里。捧着他的脑袋厉声尖叫“父皇!父皇!” 夏辅珉喘着气,想与她说些些什么,凤妩凑在他耳边,只听见“快,快逃” 鼻头发酸,他终究只是个父亲,舍不得她死。她再也忍不住将他按在怀里,放声大叫。 她不该,不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更 把结局更了。 第49章 残阳血—终章(下) 慌乱之中夏元礼不知是谁一箭杀了夏辅珉,但此刻近在眼前的皇位,叫他顾不得许多,眼都红了。 提着剑,层层上了阶梯。 他看见凤妩抱着咽气的夏辅珉坐在殿门出,微微喘气,兴奋的脸都变形了“汝宁?你快让开。不然本太子一剑杀了你。” 凤妩慢慢将脸抬起来,看着他失心疯一般的样子,忽然睁大的眸子,急道“不要!!” 身后的百里浅川已经一刀捅上夏元礼的腰腹,反手又在他心窝处连扎了数下,夏元礼连呼痛都不曾,软了身子倒下去,被他踹下阶梯。 不停的滚落,死在了当初她跪的那块祥云地砖上。鲜血留了一地,眼还睁着,可笑可悲。 百里浅川丢了匕首,再见面,连比较都不曾,胜负实在太过明显。 她落魄的抱着父亲的尸首,木讷着,完全反应不过来。 百里浅川身量欣长,居高临下,轻声反问“如何?” 凤妩一声不吭,他蹲下身子来,与她平视,十分扭曲“国破家亡的滋味,如何?” 不等她的回答,百里浅川一把扯起她的手腕,拖进了殿内,犹如破布一般随手摔在地上。 浑身一痛,她慢慢撑起身子,始终不曾看他。 百里浅川有些快意却又有些急切,压抑了许久,嗓音都变了“知道自己输在那儿吗?” 恨不得全都叫她知道,看着她这幅惨样子有多快活!告诉她,伤了他的下场有多惨! 他慢慢凑近她,闭著眼轻轻嗅了一口,凤妩的背脊都麻了,他缓慢道“我早就想好了,徐子白的性子必然不会轻易停战,他太想证明自己,田忌赛马这种小计你若想的出,我又怎么会没有法子应对?太子一定会弃城而逃。劝他向西北借兵逼宫,边境战事一拖,谁能知道,南宋竟然从西北潜入?何况,整个崇宁,都在我手里?嗯?” 他伸手捏紧她的下巴,十分用力,眼里是她此刻狼狈的倒影,转了转脖子,有些可怜她,“你输在哪儿?” 凤妩不发一言,眸子黯然。 百里浅川满心都是报复的快感,哑着嗓子笑的变态“看的书太多,杀的人太少。” 他松开手,复又起身,一步步绕着她走起来。“手上沾过的也只有我的血吧?但这代价你可付得起?” 凤妩终于撑着身子站起来,有些清冷“还有一件事,我没输。” 百里浅川停住脚步,转身与她对视“哦?” 凤妩指向他僵硬不能动弹的右手,低声道“杀了我,证明你放下了。” 百里浅川眼神一痛,看向她充满狠意“你以为我会留着你的性命?” 她学着他无数次志得意满时的样子,拇指刮了刮嘴角,毫不畏惧,甚至有些挑衅“来啊。” 百里浅川逼近她,一手掐上她的脖子“你在寻死?”末了又松了手,冷笑起来“世上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杀你,轻而易举。” 凤妩眼神不变看着他。 百里浅川自怀里掏出一瓶□□,转了转手腕“鸩毒向来没有解药,这事,你我都最清楚。” 门外突然传来一人的喊声“殿下,都准备好了。” 百里浅川一转头,将药丢给她。 凤妩伸手在半空中就接的稳稳当当。满脸的平静。 最后看了她一眼,还是这幅执拗倔强。他朝殿外走去,门刚开,已经有人递过火把,四周铺满稻草柴火,洒了油。这火把一丢,大殿顷刻之间就会燃起大火,他日日博弈,覆灭崇宁的地盘,将不再存在。 百里浅川举着火把,身前的台阶下是血染的地砖,空旷悲切,身后的大殿内是举着鸩毒的凤妩。 他并未回头,缓缓闭上了眼。 “景诺” 又想起她的声音,都结束了。该结束了。 当初,你一剑挥断我所有的真心错付,沧海一粟,我再也不会想起你。 他将手中的火把向后一抛,凤妩仰头喝下赴死的药。眼眶滑出湿意。 你该亲手杀了我,否则我日日夜夜也不安心。你该无所不能,再没人能伤你。 火把一瞬间点燃整个大殿,熊熊大火一时窜的极高,热浪翻涌而来,百里浅川负手下了崇宁朝大殿外的阶梯。 那个在濮阳客栈屋顶,巧笑着喊他景诺的女子,将同这把大火,长埋灰烬下。 从此世间,再不复相思。 真好。 《春眠他知晓》上卷完 李折花 作者有话要说: 《春眠》完结了。 关于这篇故事,我以徐子白的的视角起的名字和简介。百里和徐子白,我都好爱。亦庄亦邪。写出一丝我自认为的瑜亮情节,或许你们觉得是凤妩。 会有下本。《相逢一定曾相识》大概冬天?开坑。目前正在码字中。视角会改成百里。 《春眠》是以徐子白的为主,下一本以百里为主。写之后的故事。当然,如果你心中到此为止也OK。而延续到下一本的梗,还是猜男主。哈哈哈 如果你看到结局,又对接下来的故事有兴趣,收藏一下作者,到时候就会i提醒你的。 说一些废话好了。 《春眠》这本书我很早就构思了,后来一直丢在文件夹里,无意中看到,一个失眠的夜晚,大修大改,连着写了好几天,后来两个月写它,几乎不卡,半夜睡着都会梦到情节,自己真的超级爱它。但没想到扑街这么惨。 不care~这是我的故事~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